第2章 幼年期

幼年期

那天玩雪之後，宋歆就發燒了。

宋歆小時候身體不好，這一生病就在家裏休養了半個月，再來學校的時候已經快要考試了。

她回學校的時候，小朋友都圍着她說話，紛紛拿出自己的小零食或小玩具。

好不容易回到座位，宋歆趴在桌子上，有些想睡覺。

突然手臂被人戳了下，她轉頭卻看見一大盒太妃糖，再擡頭就對上一雙黑沉的眸子。

她的不高興同桌好像長高了些，也瘦了點，但依舊是不高興的臉。

“謝謝。”她甕聲說。

到考試的時候，李秉竹很快就做完了第一面，他把卷子往邊上移，還偷偷地瞥向宋歆。

宋歆注意到了，但她只感嘆他做得快而已，低着頭繼續做題。

李秉竹見她自顧自地做題，根本沒有看他的卷子，眼神一暗，抿緊了嘴唇。

她傻不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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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宋歆不是傻子。

學前班的期末考，全班只有兩個雙百分，一個是李秉竹，一個是宋歆。

小周老師着重誇獎了他們兩個，給了他們一人兩朵小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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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時候，何瑤瑤跟媽媽說：“李秉竹肯定是抄宋歆的！”

她這次兩課都只有八十分，在班上已經很不錯了，但她媽媽并不滿意。

他們家和李秉竹家是鄰居，李秉竹天生自閉不說話，這是整個大院都知道的，好多人都笑話李家，說他們家生了個傻子。何媽媽平時也很有優越感，何瑤瑤雖然不聰明但不傻。

但如果李秉竹不是個傻子呢？

“宋歆肯給他抄？”

都是一個班的孩子，何媽媽也知道宋歆，小姑娘長得好看，活潑又機靈，很讨人喜歡。而且據她所知，宋歆的父母都是S大的老師，從小聰明點很正常。

何瑤瑤癟嘴：“歆歆可喜歡他了。”跟她玩都變少了。

“一個不說話的傻子有什麽好喜歡的。”何媽媽說話很刻薄，她可不相信李秉竹能考滿分。

李家結構比較複雜，李秉竹媽媽難産死了，他爸爸認為是他害死了妻子，一直不管他，前段時間又娶了新妻子。新妻子看上去還不錯，可私底下卻不知道是什麽人。

這樣的孩子自閉也情有可原。

何媽媽想了想說：“那我跟周老師說，讓你下學期和宋歆坐一起。”

“好！”何瑤瑤很高興，她喜歡和宋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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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李秉竹發現自己同桌換了個人。

再一看宋歆，她被調到何瑤瑤旁邊去了。

兩個小腦袋湊在一堆說悄悄話。

小周老師說，座位要換着來，大家都要互相認識。

李秉竹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眼神灰淡地翻着書頁。

他的新同桌是個紮小辮的小姑娘，有點微胖，臉上還有點點雀斑，偶爾還擤鼻子。有點邋遢，卻是這個年紀正常的表現。

小姑娘怯生生地說：“我叫趙欣。”

李秉竹沒有理她，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視線。

其他人都在和新同桌說話，只有他們這兒一片靜默。他甚至還聽到了宋歆的笑聲。

他猛地捏緊鉛筆杆，第一次有了鼻尖發酸的感覺。

宋歆下課就跑來找他了，她滿臉都是笑容，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把帶的紅糖年糕放在他桌上：“這個好好吃的！”

千禧年，在大部分人還在溫飽線的時候，宋歆一家就能夠去三亞旅游了。

她可以穿好多漂亮的衣服，還能有許多又貴又好玩的玩具。

所有人都想要和她做朋友。

所以她不缺他這樣的朋友。

這是個事實，就和她和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樣。

李秉竹忍着眼眶澀意，突然伸手把紅糖年糕揮了下去。

他臉色蒼白陰沉，低啞着說：“我不要。”

滾，我才不要你。

包裝好看的禮物躺在腳下，端坐在位置上的男孩眼神陌生而冷漠。

宋歆愣住了，半響，眼眶發紅。

她哽咽着說：“你不吃幹嘛扔地上啊？”

她扭頭跑回座位，趴在桌上難過得很。

和宋歆玩得好的紛紛去安慰她，也有人在指責他。

“他把宋歆弄哭了，是個壞孩子！”

“我們以後都不要理他！”

“大壞蛋！”

……

我不是大壞蛋！

李秉竹緊捏着手，黑發遮住他的面容，讓人看不清神色。

小姑娘抽泣的聲音隐隐傳來。

——“我專門帶來的呢！”

他抿緊嘴唇，低垂的眼幾欲落淚。

騙子。

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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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情一過，班上對李秉竹的态度更不好了。

趙欣哭着喊着調座位，她不想和壞孩子坐一起。可是班上誰也不想和李秉竹做同桌。

小周老師還是調走了趙欣，讓李秉竹一個人坐。

宋歆不和李秉竹說話，也不和他玩了。

杜如月問她，她癟着嘴不說話。

才不理他，他都不給她道歉的！

這個局面延續了很久，直到四月中旬的某天，某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傳來。

——大黃死了。

李秉竹僵坐在地上，眼神驚恐而空洞地盯着牆洞裏面。

宋歆注意到了，在意又別扭地跑過來。

她問怎麽了，沒人回，然後就蹲下往牆洞裏看，結果猛地一下被人撲倒在地。

地上是軟軟的草叢，摔在地上不疼。宋歆懵着，然後就聽到身上的人斷斷續續的話語。

——“別、看！”

李秉竹用力捂住她的雙眼，身子不住地發抖。

不停地說：“別看！”

不知道是在對宋歆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很快，宋歆就被人拉起來，小周老師把她護在懷裏，一臉警惕地看着李秉竹。

跟在後面的小朋友指着他喊：“就是他打人！”

被衆人圍攻的李秉竹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可怕，整個人不住地發抖，好像看到了極為可怕的事情。

“他沒有打我。”宋歆為他解釋。

小周老師很快就了解清楚，李秉竹沒有欺負宋歆。然而李秉竹的模樣又讓人很困惑。

小周老師問他到底怎麽了，可他卻什麽也不說。

宋歆趁機蹲下往牆洞那兒看了看，卻什麽也沒看見，大黃也沒有見到。

下午放學的時候，她就央求媽媽帶她過去看看。

劉爺爺家大門緊閉，無論她們怎麽敲門都沒人來開門。可是當她們要離開的時候，門開了，步履蹒跚的劉爺爺走出來。

宋歆跑過去問大黃。

劉爺爺嘆氣，滿臉愁容：“我兒子把它打死了，還煮了吃肉！”

他一句一句地，講他而已是怎樣打死大黃的。

宋歆愣在當場，杜如月連忙捂着她耳朵，把她抱回家，一路上輕柔細語：“歆歆什麽也沒聽見，那都是假的，我們不信哈！”

宋歆紅着眼眶，搖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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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她做了個噩夢，夢到她和大黃玩，但下一刻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粗暴地把大黃抓走了。大黃一直在掙紮和嚎叫，但慢慢地就沒有聲音了，夢中一片漆黑和亂影。

宋歆從夢中驚醒，哭着喊媽媽。

杜如月恨死了那個姓劉的老頭，好不容易才把宋歆的情緒緩下來。她給學前班請了幾天假，怕宋歆再受刺.激。

某天，她們一起去市場，宋歆看到有人在賣小雞仔，于是問：“媽媽，小雞是怎麽來的啊？”

杜如月解釋說：“是雞媽媽從蛋裏孵出來的。”

宋歆很驚訝：“蛋裏孵出來的？”

受此啓發，杜如月專門買了一套孵化工具回來，放了兩顆受精的蛋進去，讓宋歆照顧它們。

宋歆又激動又高興，讓媽媽帶到學前班去。

小朋友都沒見過這東西，好奇地圍着看。

宋歆只讓他們看，不讓他們摸。

然而下課時卻偷偷找上李秉竹，小心翼翼地說：“我們一起孵小雞仔吧。”

宋歆大概猜到，那天李秉竹一定是看到了什麽。

她想，他一定也吓到了。但是她有很多人安慰，然而李秉竹卻一直一個人，大家都對他很冷淡。

我不跟他生氣了。她最後這樣想。

就算他不喜歡她，她現在也想安慰他。

李秉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黑沉的眸子隐晦不明。

上次的事情之後，他看上去更冷淡無神了，渾身都是拒絕人的姿态。當然，也沒人會特意接近他。

他半斂黑眸，手指碰上盒子模樣的孵化器，低聲問：“怎麽孵？”

“我媽媽說，等半個月就可以了。”她笑嘻嘻地回。

為了孵化小雞仔，宋歆又和李秉竹成了同桌，這次是宋歆主動申請的。

何瑤瑤一點也不高興，拉着她不讓走。

宋歆為難地說：“可是我和他有事情要做啊。”

于是何瑤瑤憤怒地去找李秉竹，讓他主動換位置。

李秉竹陰沉着臉，根本不理她。

他并非不喜歡宋歆，年紀尚小的他不理解感情，只是下意識地排斥她對其他人的親近。

他的身邊只有宋歆，然而宋歆身邊有許多人。

他是可有可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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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歆和李秉竹正式成立“孵化小雞仔聯盟”，成員有且僅有兩位。

宋歆把孵化器放在兩人座位中間，渾身不離地看着，放學就帶回家，上學再帶來。

杜如月每天送她竟也不覺得麻煩。

這個事業一直延續到五月末，班上的人都忘了這個東西，偶爾看見只會說：“肯定是假的！”

“根本就沒有小雞仔！”

聽到這些話，宋歆抱着孵化器問李秉竹：“它們怎麽還不出來啊？”

她一直很小心地照顧着，可雞蛋一點動靜也沒有。

“很快的。”

李秉竹把視線放在裏面的兩顆雞蛋上，低聲安慰她。

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小雞仔。

他之前鼓起勇氣問爸爸，結果卻被狠狠罵了一頓。兇狠暴戾的男人用力推開他，眼神裏都是對他的嫌惡與恨意。

而新來的阿姨站在一旁，看笑話似的笑。

猶如那天在牆洞邊看到的，男人一手用繩子栓着瘋狂掙紮的大黃，一手拿棍狠狠敲下。随着大黃的倒下，視線變成一片猩紅。唯一可見的，是男人嘴角勾起的笑容，殘忍而可怕。

人為什麽會這麽殘忍？

李秉竹不知道，他只知道爸爸不喜歡他，而大黃再也不會跳起來舔他的手了。

六月初的某天早晨，宋歆飛快地跑進教室。

她雙手捧着什麽，眼睛清亮：“小竹子你看啊！”

李秉竹擡頭看她，然後就看見她手上冒出的點點黃絨，還有一聲聲細小的“叽叽”聲。

小黃雞冒出頭來看着他，雙目對視。

黑亮的眸子裏充滿了新生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