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刺史韓逸

新刺史韓逸

“這這,”仆役連忙認錯,“小人實在不知道,小人進去看時,見很多人圍着這書,那掌櫃也正幫着解讀,許多人都買來付賬,小人便以為這是頂好的書。”

司馬睨他一眼,話語尖銳刻薄,“真是個下人,好歹識些字,卻這麽沒見識。就算把聖賢書放你眼前,你眼裏也只有這下流的玩意。”

也是他考慮不周,只想着這仆役識些字,能好好選書,哪想到這人不夠機靈,腦子鏽的跟木頭似的,把他的話全當作耳旁風。讓他買好書,他買來個邪書,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要不讓他去退了?司馬眼珠微轉,但又怕傳出去他就為這幾文錢生事頭,多少會妨害他的顏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這書送上去,只說這是他從觀俗堂發現的不成體統的下流書籍,有違祖訓,教壞青年,想讓韓大人盡快處理。

想法成型,司馬眉頭皺紋散去,露出奸笑。這招既能讓他少跑一回,又能給新來的刺史出個難題,妙哉。至于人選?司馬朝仍彎着腰的仆役開口,“你買來的書,就由你親自去送,記得說這是我看過的,覺得有違風俗,想請教刺史大人如何處理,至于他要的書,你就說被耽擱了,想先把這書解決之後再送。”

仆役連連點頭,彎着腰走出院子,确定司馬沒跟出來,他直起身,狠狠對着空氣啐了一口唾沫,“呸,老不要臉的,只給我五文錢還想要什麽好書,淨發癫。”

仆役名為王松,他原為刺史整理公文,時間長了,能寫下自己名字,慢慢的,他靠自己認識的字越來越多,想在刺史這找個更好的工作。

哪知刺史竟怪他工作走心,私自翻看公文,讓他去給司馬做工。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摳門,他的月錢一降再降,都要供不起家人吃穿。平時府中有需,給錢采買,全等着下人貼錢,從不給富餘。

好容易熬走一個,這司馬還不收斂,又想借着下人給新來的刺史下馬威。王松長嘆一聲,還不知道新刺史為人如何,會不會觸他黴頭。

說來也是可怕,老刺史當得好好的,突然被調去窮鄉僻壤,連家當都沒收拾齊就要走馬上任。新刺史昨日剛到,還沒安置好便要司馬将梁州雕版情況送過去,還點名要梁州最好的書,不知為甚這麽捉急。

真是奇也怪也,上面這群人整日抽風,他這看人臉色求生的下人日子實在不好過。希望那位韓大人為人大度些,別拿下人開刀。

再多感慨也沒法延長路程,不到一刻鐘,王松到了州府,知會守衛後,站在門前等着。此時他心中還滿腹抱怨,司馬也不知道給他個通行文書,害他在外面受凍。

守衛速度很快,見王松已經凍得開始搓手,略帶謙意道,“大人讓你去後院找他,快些進去吧。”

王松詫異,他還以為還得好一會兒,尋常他給大戶人家送東西,向來是由門衛或管事傳話,他這種下人,只能在外面等着吩咐。

上任刺史在時都沒讓他去後院幾次,沒想到現在倒是有了機會。王松心情稍微輕松,點頭致意後小跑着進了院子。這地方他熟得很,壓根不用人帶路。

Advertisement

韓逸正在後院擺弄他帶來的物品,有小厮幫忙,他的住處已安排妥當,但到了書房,他只想自己動手,好生布置。他自己那些稿子雖不值幾個錢,但到底是他寫下的感悟,不想被他人看到。還有一些他四處搜集來的書,都是寶貝,不知道詳細存放的地方,他心裏不安生。

想到買到的那幅畫,韓逸舌尖發苦,他從京城過來,一路上見到許多真跡原稿都忍了過去,哪知道臨近梁州,讓他遇上一種畫法入神的畫作。那畫作雖小,但上面的人活靈活現,着實引人駐足,一時沒忍住,他花了一百文的價錢買來收藏。

直到今早他出去閑逛,發現梁州城內許多書生都拿着有這畫作的紙張,他心中暗道不好。他原本想着這畫難度甚高,就算是仿品也值,但看着城內如此多一模一樣的畫,心中涼了半截。

至今他還記得問完書生價錢後的感想,他花了一百文的東西,在他們口中,三文錢即可買一送一!幸好他年紀還不大,不然容易一口氣噎在喉嚨裏,當場上天去。

經過一天的思想鬥争,他也想開了,不就是虧了快一百文?不就是三天的俸祿沒了?以後記着些,一把年紀了少沖動行事,這都不是事!

恰逢此時司馬派人送書過來,他深吸口氣,活動一番酸痛的手臂,帶的書本太多,沉的有些搬不動。拍過手上的灰,韓逸幹脆坐到門外的椅子上,手中端着杯茶,潤潤嗓子,好等會兒仔細詢問。

見人過來,他放下茶杯,笑眯眯招手,“過來這邊,都帶了什麽書?”

王松受寵若驚,連忙行了拜禮。韓大人如此平易近人,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書托舉起,遞到大人面前,恭敬道:“回大人,是俗文集,觀俗堂今天剛上的新品。”

想了想,王松還是沒照司馬交代說,他跟司馬撒了謊,這書他翻開看過,知道大致內容,也聽了觀俗堂掌櫃的解釋,在他看來,這書是頂好的,連他都能看懂。他又沒怎麽看過書,橫着讀豎着讀都無所謂,要他說,橫着排再加上那些奇怪的點圓,好看極了。

“大人,這俗文集裏的文章是白話,也沒有豎着寫,還多了些符號。但小人私以為,這書讀起來毫無堵塞,比一般書籍還好。”

韓逸接過書,一手捋着胡子,聽到這話,詫異看他一眼:“哦?你還識字?這話是你說的還是馮闊讓你說的?”

馮闊便是那位司馬,王松咬牙,只希望韓逸為人與他表現的一般,不然他這話可是兩頭讨不到好,“回大人,小人識一些字,但不知句讀,讀不了書,這本俗文集是小人看的第一本書。這話是小人想說的,馮大人為這書生了好一頓氣,覺得這書不成體統,讓大人您想些對策。”

韓逸點頭,“你以後就在州府幫着吧,我去跟馮闊說。”

識字的下人可不多,就連他帶來的那些人,一聽說要讀書都逃得遠遠的,讓他很是無奈。如今有這麽一個愛學的後生,頓時将他的愛才之心勾起。如果他在馮闊那裏很受器重就罷了,他不喜歡奪人所愛。

王松沒想那麽多,聽到這個消息,他激動得眼眶發紅,連連道謝,“謝大人,小人一定盡心工作。”

看他這樣子,韓逸若有所思,看來這人在司馬那裏并不受重視,他還沒說什麽工作就這麽千恩萬謝。他放心點頭,一邊翻開書頁,“你以後就負責幫我看着些梁州城裏有趣的書,誰家印得好,誰家印得差,都跟我好好說道說道。還有這觀俗堂,到底是什麽?”

他從昨日起就一直聽到這名字,可惜一直沒機會問,此時遇到個知情者,不能放過。

“觀俗堂是個書肆,就在書肆多的那條街,說是背後有崔氏撐腰。他們賣的書又好又便宜,據說是由什麽活字印出來的。劉大人之前總讓人去觀俗堂觀察,我也去過去多次。”

提起前刺史劉大人,王松深覺無語。整天觀俗堂上了什麽新品,賺了多少錢,劉大人都要掰着指頭數數,數完之後總要咬牙切齒一段時間,想從中生事,但又害怕崔家發怒,只能暗戳戳使壞。

據說那開了不到二十天就要倒閉的觀雅堂也有姓劉的手筆,偷偷學了那麽多天,一點好都沒學到,王松經常和一起打探消息的仆人就這事說笑,這店可讓姓劉的賠了好大一筆。

開店的錢多是他出,功勞全被叫楊适的人占去,楊适帶着壓印機跑了,留劉大人整日在府衙罵罵咧咧,還得收拾觀雅堂的爛攤子。聽說劉大人接到調令,心一橫将觀雅堂店面以極低的價格又轉讓給買雕版的人,平白又虧了一筆。

對此,他只有幸災樂禍,誰讓劉大人夥同馮闊整日裏不得民心,淨做些敗臉面的勾當。在梁州吃了這麽久的油水,臨走之際吐吐油好上路。

韓逸眉頭微點,暫時停了問詢,專心低頭看書。這書字是橫着寫,讓他很不習慣,只能眯起眼睛,迫使自己将目光聚焦在橫向。他讀書慣不愛看序,左右時間還多,他直接略過引言去讀後面的文章。

而第一篇文章就是莫瓊的故事,韓逸越看越皺眉,那對夫婦簡直荒唐,不想着做工掙錢,竟直接把人看做財物,想将莫瓊賣出好價錢!在大景,逼良為娼,買賣非奴籍人口,都是要掉腦袋的勾當!

不知不覺間,他還想翻頁,卻發現這篇故事已經戛然而止,往後全是些有趣的小故事。他黑着臉,第一次體會到追更的痛苦。他有一女兒,名叫韓始清,與他的妻子一同留在京城,若他女兒受到這委屈,他要從棺材裏爬出來!

王松在一旁看着,越看越心驚,他覺着韓大人對這書好像很不滿,眉頭自始至終都沒松開過,完了,他還想跳槽呢,左想右想,他也不好開口詢問,只能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一旁,任由命運發落。

眼看韓逸放下書,扭頭看向他,王松閉了閉眼,準備好迎接可能的後果。哪知這人表情慢慢緩和,最終定格在一副笑臉上,他緩緩開口。

“這書,還有別冊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