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争論

争論

“夫子以為,這敗壞風氣的俗文集為何如此受人歡迎?”唐西妗上前一步,禮貌反駁,“僅四天便傳遍梁州,售出足有千餘冊。”

陸目目光嚴肅,掃視這後生片刻,辯道:“民性本愚,分不清何為聖賢,何為莽夫。身為夫子,正有義務糾正他們,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聖賢書。”

“俗文集之流,使民更愚,敗壞他們的德行,讓他們分不清美醜,蔑視禮教,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之日也不遠了。”

唐西妗氣勢不減,回道:“我聽人說,天下由陛下與士大夫共治,為何愚民能使天下大亂?政策不問百姓意見,卻又要管着百姓所愛之物。何況俗文集乃商人逐利之作,專為平民提供,經史子集固然高雅,但有哪個貧民有機會讀上一二?”

“要我說,百姓喜歡的,總有他的道理,夫子您愛聖賢之作,憑什麽不許人愛看通俗之物?只要夫子不刻意去找,那東西會礙着您嗎?”

“你……你,”陸夫子手指顫抖,被氣得不輕,“胡言亂語!”

唐西妗後退一步,這夫子看起來還不到五十,不能這麽容易氣出病吧?

“俗文集影響了我的學生,就是有害!”陸目不欲再争,朝洛二揮手,“正霖,送客吧。”

唐西妗給他面子,立即轉身離開,陸夫子比劉夫子年輕得多,卻還沒有劉夫子懂得變通,這已經不是老古板了,這是腦子有問題,硬守着一條死道理。

有觀點以為近代的白話直接斬斷了傳統文學的文脈,操之過急,留下太多弊端。唐西妗學了文科,但對這些了解較少,在她看來,白到什麽程度都沒問題,只要比文言更易懂,讓普通人更易學就是成功。

所以她專找了人來潤色,由她寫出來的那些白話,更帶現代味道,與這時代通行白話還有差別。這要直接拿到陸夫子面前,估計能把陸夫子氣暈過去。

她只管把這個可能帶過來,怎麽發展還要看大家怎麽用。沒有後世那些國家影響,景朝的白話定能發展出獨屬自己的韻味。

洛二後一步出來,苦着張臉,“祖宗哎,怎麽就吵起來了?我在前面說着呢,幹嘛白惹個人?”

“問題不大。”唐西妗搖頭,不論怎麽說,陸夫子都不會改變他的觀點,還不如現在撕破臉,好過以後假惺惺互相奉承。

唐西妗:“以後也不會有機會見到他,就這麽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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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二嘆氣,“那以後他的文章,咱們還收嗎?”

陸夫子總有本事惹得衆人煩,連脾氣這麽好的西荀都能惹怒,若不是他對史學研究頗有見解,他父親不會請這麽個死板的人過來。

他對陸目觀感同樣不好,但多年的教導告訴他,到了讀書人這裏,許多道理是行不通的,少點沖突就多個機會。不論心裏怎麽想,面上功夫要做好。

“只要寫的好,為何不收?”唐西妗沒那麽小氣,“人無完人,就是有些人品不行的人能寫出驚世巨著,只要沒有原則性錯誤,不講那麽多。”

“好,不想這些了,不是說要在學堂好好逛逛?”洛二笑起來,“找上我可是找對人了,我能帶你逛個遍,你瞧誰能做到?”

唐西妗白他一眼,“真厲害,我把正婉叫來試試?”

“這麽拆我臺是吧?”洛二不忿,“那你要失望了,我可比阿婉了解多了。哪個書架上有什麽禁書我都知道。”

大可不必,她不想看有什麽禁書。唐西妗連忙求饒,“那還是算了,洛兄,帶我了解布置就行了。學堂裏平時都教什麽?我聽說京城學堂甚至會教算學醫學這種。”

洛二直接帶唐西妗走到一處板前,指認道:“看,這上面都詳細寫着進了學堂能學什麽。我們沒條件開辦醫學課,那都是世代傳下來的。算學、律學、獸學樣樣都有,只看人是否想學。”

景朝官方辦學都有年齡限制,以後的州學是否會放寬要求還不得而知,但國學只招收十四至十九歲的學徒,還要父親或祖父有本事才能進,不然,統統打到其他學館中。

洛家學堂這種由私人承辦的學校,能設置這麽多種課程屬實不易。雖叫學堂,這裏還承擔着書院的功能,平時編修典籍全由學堂負責。但不歸官方管,洛家學堂只需對自家學生與老師負責,在教育上本也沒有多大限制。

板上細細劃分了不同課程所屬老師,每位學生只能選擇一種學問,等經學過關之後修習。是的,選課的前提是把四書五經搞好,實在沒有天分再去學其他的。

“洛兄,我聽聞陛下下旨廣開州學,若刺史請求,洛家學堂是否想做州學?”

平心而論,做了州學能招收更多學生,但這學堂就不會再帶洛家的名頭,要教什麽也得等上面統一安排。她若是這學堂主人,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好不容易出頭了,當然不想交給州府。

洛二搖頭,“我父親先前與大哥商量,決定還自己開,不去湊這個熱鬧。若刺史有需要,洛家必出一份力。多開個州學,讓更多人有機會學習。若洛家學堂轉為州學,能受教的還是這麽多人,失了州學的意義。”

若夫子們想去州學任教,洛家也不會攔着,傳播知識是好事,洛家只會盡可能出力幫忙。洛家學堂本就不盈利,全憑學費收支相抵,這麽多年,也成了習慣,不好抛下。

“若有條件,學堂裏想教點別的嗎?”唐西妗對他們的決定毫不意外,既然洛家學堂會一直私營,不妨她現在游說。

“比如?”與西荀打交道這麽長時間,洛二對她十分信任,她一開口,絕對是有的放矢。增設課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光有人教還不夠,還要有人願意學。

“畫藝,若教梁州小報上肖像畫那種畫法,可行嗎?”

“嘶……這也能教?”若有人願意教,當然是可行的。洛二巴不得這課早點開,他來當第一個聽衆。

“自然可以,但不是由夫子教,而是由書本來教。”唐西妗面露難色,“那位畫師年事已高,不願出市講學,更不想被俗務叨擾,便将幾十年來手稿整理過後,編出兩本畫法書,分別名為畫法原本與視學精蘊,如今已送到崔兄那裏印刷,不久就能成冊。”

洛二:“我自然是十分心動,但西荀你也知道,沒人教怎麽行?那些書還要買,根本無法成班學習。”

“不必擔心,若學堂能開設這門課程,我免費為學生送上這兩本書。書中講解很詳細,畫技本就非一時之功,這書将學生引進門,能參透多少要看自己感悟。”

洛二內心更加搖擺不定,他要能做主,現在就答應下來了,但他得去說服父親,只能先應下:“我回去與父親說說,盡可能開設這課。”

既然沒有夫子教學,就不會占據多長時間。若真能設這麽一門課程,他非拉着報紙坊的朋友一起來學,特別是謝時頌,這家夥整日對着肖像發呆,但就是參不透其中奧秘。

學堂院子很大,每間教室相隔很遠,盡量不互相影響。唐西妗穿過拿着詩書朗誦的學子,在一間空閑的教室中轉了一圈。這教室人稍零散,每張桌子上都疊放着幾張梁州小報,少有幾張桌子還放了俗文集。

桌面上本就不放什麽書,這俗文集一眼便能掃到。唐西妗心中佩服,這些人心裏蠻強大,夫子如此讨厭的書也敢往外放。

有人正在看書,唐西妗聲音放輕,“這屋子怎麽人這麽少?桌子上這麽多梁州小報,他們竟然搶得到。”

洛二沒那麽拘謹,直接挑了張桌子坐下,“我之前就在這裏讀書,沒事,這邊都是來年不會再來的人。學堂不管他們,他們也不常待在此處。”

愛學學,不愛學走嗎?這邊的學生年紀都不小,唐西妗了然,畢竟不能一直在學堂讀書,總要出去幹活養家糊口。不強制待在學堂,自然有更多機會搶到報紙。

“若考不到進士,你要幹什麽?”唐西妗突然問道,過完年洛二就要離開。許多人為科舉奮鬥終生,但在她身邊,這樣的人不多,她也難以想象愛搜集新奇事物,又有能力管理報紙的朋友在科舉上蹉跎半生。

在這教室中坐的人,又有多少将在這條路上耗費大把光陰呢?

“回來給你做工。”洛二依舊笑哈哈,把玩了會兒毛筆,他寬慰道:“我去趟京城,讓我父親死心就回來。到時候你可別不認我,我可為你做了這麽長時間的活。”

“行,到時候讓你給正婉打下手,她肯定願意。”唐西妗順勢彎了眸。

“這可不行,怎麽說也得為我單獨開一份報紙,不然我就跑去投奔祎安。”

“威脅我?好,等你回來就讓你熬油墨,非把你臉熏黑不可。”唐西妗率先走出教室,她還想看看算學怎麽教。

室內,夫子滔滔不絕,窗外,唐西妗昏昏欲睡。數學加文言的威力,她果然招架不住。景朝所用數學教材叫算經十書,共二十卷,收錄了十多本算學著作。那夫子此時正講解九章算術,恰好是唐西妗曾做過的題。她默默後退,甚至想起了被高考數學支配的恐懼。

逛完學堂,唐西妗對景朝的教育有了判斷,雖說梁州教育水平不是最頂尖,但也能超過平均水平一大截。課程确實不少,但都是為了科考,每一科都對應一門考試科目,成果是好,但她總覺得缺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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