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別扭
別扭
南知小時候見過李嘉硯打架。
很兇,戾氣很重,像匹呲牙咧嘴的狼。
路過的人說李嘉硯是鄉下的孩子,打起架來連命都可以不要,城裏的孩子哪裏夠他打。
李嘉硯是八歲才被接過來跟着父親和後媽住,親媽把他放下之後就離開了,很少出現,有人說是回鄉下了,也有人說還在城裏打工。
打架只是因為那個孩子罵了李嘉硯一句——雜種。
也就是這一架,李嘉硯在孩子堆裏一戰成名,直接越過李焱,成為了孩子王,又因為脾氣很差,都不怎麽敢得罪他,跟他說句話都要小心翼翼的。
即便他在十三歲那年離開得十分突然,但在他們一群孩子裏,還流傳着關于他的傳說。
南知哪裏敢懷疑他的戰鬥力和忍耐力,甚至不太确定他那句“下手輕點”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半響沒說話。
客廳安安靜靜,只剩下空調輕微的風聲,和玻璃外隐隐約約的雨聲。
南知感覺身上黏糊糊的,手指一下一下揉捏半濕的衣角。
出去丢垃圾的李焱咔地關上門,一擡頭立馬察覺到屋子裏的僵硬。
他顯然把方才的對話聽了個清楚,忍着向南知翻白眼的沖動,心思轉了幾個來回,道:“南知特喜歡你。”
爾後視線一撇,瞪向南知,威脅的意味濃郁:“是吧?”
南知想說不是,但最後還是在李焱的威脅下,不情不願地違背了自己的良心:“哦,我特喜歡他。”
李嘉硯随意靠在沙發上,半咬着木勺子,意味不明地笑笑沒說話。
李焱坐在南知旁邊,三個人呆坐着,誰都沒吭聲,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找個話題,于是扭頭問南知:
“你班主任怎麽突然家訪?別人好像沒有這回事。”
南知盯着桌面的袋子,裏面似乎還有兩只雪糕,道:“因為她每次微信上找我爸,我爸都不回,打電話也不接,她以為我随便報了個假號碼給她,所以非要親自來家裏看看。”
李焱狐疑:“就這樣?”
她心虛了那麽一虛:“對啊,還能咋樣?”
“什麽時候過來?”
“周六,就是明天。”
“那你怎麽解決?”
南知不太在意:“她來到我家,發現我爸不在,知道我爸是真的不當一回事,自然就回去了,還能怎麽解決?”
李焱哦了一聲,又靜下去。
南知對他擡擡下巴,道:“幫我拿個雪糕呗。”
李焱随手把那個袋子勾過來,問:“什麽味道?”
“草莓。”
他一看,裏面兩只都是草莓味,他記得這個牌子的雪糕最熱銷的是香草和香芋,草莓味的特別冷門,也挺難找,他把雪糕丢給南知。
南知高高興興接過,聲音清脆:“謝謝三哥!”
他們一群孩子從小把李焱叫成李三火,南知跟着叫了許久,後來在他家吃飯以後,叫着叫着便叫成了三哥。
坐在對面的李嘉硯斜眼過去。
南知眼珠子黑漆漆,很深,她側着頭,靠近李焱,額前的劉海被雨水打濕,又被空調吹得半幹,耷拉在額前,或許是濕的緣故,顯得有些長,壓住了眉毛,其中幾根挂在長而濃密的睫毛上。
她正盯着李焱,圓眼彎成了月牙,沖着她以為的雪糕贈予者笑得特別開心。
李嘉硯眉眼微不可查地壓了壓,忽然開口:“我買的。”
南知看過去,他皮膚很白,像長年缺少日曬,她記得,他小時候明明很黑,臉一板,壓根不用什麽兇悍的表情,自帶兇神惡煞的夜叉效果。
他盯着人的時候,總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他了,下一秒就要被他往死裏揍。
南知被他一眼盯得有些發怵,默默地把雪糕放回茶幾上:“我以為是三哥買的。”
李焱知道她喜歡吃這個牌子的草莓味雪糕。
李嘉硯視線往雪糕上飄了飄,又轉回到她臉上:“我沒說不讓你吃。”
南知:“……”
大哥,你到底想怎樣?
雖然李嘉硯這麽說了,但南知還是沒動。
李焱問他:“你一個人要吃三個嗎?”
片刻的沉默後,李嘉硯把手裏吃了兩口的雪糕丢在茶幾上,拿出手機淡淡垂眼看着,注意力似乎落在了手機上,随口道:“不是,給你們買的。”
“吃吧。”李焱把雪糕塞到南知手裏。
南知進退兩難,捏了捏雪糕杯,或許是放得太久,裏面的雪糕化了些,杯子也變得軟叭叭的,再不吃就不好吃了,她看了李嘉硯一眼,小聲道:“謝謝。”
他從手機裏擡頭,四目相對,良久,他不鹹不淡、毫不在意地“嗯”了一聲。
李焱受不了這氣氛,借着做飯的借口溜去了廚房。
面對許多年不見的人,早就沒了共同話題,但偏偏還是認識的,不能随便跑了,于是就成了煎熬。
南知把腦袋埋在手機裏,裝作很忙的樣子。
光線忽然閃了一下,她掃一眼,李嘉硯打開了電視機,電視裏的gg詞伴随背景音樂響起,原本安安靜靜地客廳瞬間變得吵鬧,緩解了些許難熬的尴尬。
gg過去,在播一個小孩子看的動畫片。
南知看了看李嘉硯,他好像沒打算換臺,只好跟着看,總比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好。
看了十分鐘,她實在熬不住了,一點意思都沒有,還不如跟他瞪眼呢,她忍不住開口:“要不換個臺?”
他回頭,緩緩挑眉:“你不是喜歡?”
“我喜歡?動畫片?”南知愕然。
他沉默幾秒,不太确定:“你小時候喜歡。”
南知睜大眼:“我小時候喜歡,現在也喜歡?”
李嘉硯轉了轉手裏的遙控器,看向茶幾上的雪糕杯,道:“你小時候喜歡草莓味的雪糕,現在也喜歡草莓味的雪糕。”
似乎是跟他杠習慣了,南知第一個反應就是:“你小時候還全身脫光了跳湖裏游泳呢,你現在也脫光了跳湖裏游泳嗎?”
靜默從兩人之中升起,久久不下。
南知第二個反應是想捂臉,但又覺得動作太大,反而更難堪,于是繼續頂着理直氣壯的表情,瞪着李嘉硯。
直到他低低笑了一聲,沉悶的像從某種餘音繞梁的樂器:“你記得還挺清楚。”
南知:“……”
她從臉頰紅到了腳趾頭,再也堅持不住,落荒而逃。
去他媽的李嘉硯,誰要伺候誰伺候去。
她躲到廚房裏,哐地把門關上,輕輕喘氣。
李焱瞥她一眼,一邊把蒸的鲈魚潑上熱油,一邊說:“跟你說了,別跟李嘉硯作對,吃虧了吧?你們都這麽多年沒見了,又不是什麽特別大的仇。”
南知灌了一大杯冰水,把升起來的體溫壓下去,又喘了一口氣才擡頭:“我什麽都沒做。”
他啧了一聲:“就你那陰陽怪氣地講話,要是小時候,早被他揍趴下了。”
“總比你好,想陰陽怪氣還不敢,”南知放下水杯,又問,“他住多久啊?”
“聽說是因為高考的事情回來的,他學籍一直在我們學校挂着名,他跟我同級,高三,大概住到高考完。”
南知頓時蔫了,靠着冰箱有氣無力的:“這麽久啊?那豈不是天天吃飯都能見到他?”
“你別吃不就行了。”
南知眼睛一閃,直起身子:“要不你做好了,我把飯端回我家吃吧,不打擾你們兄弟倆培養感情。”
“你敢跑試試?你得給我準時過來,我還需要你這個擋箭牌,幫我擋住他的注意力,我懶得應酬。”李焱有點煩躁,他跟李嘉硯關系從小就不好,長大以後雖然懂事了,但還是不怎麽能看對眼。
說起來他們兩個小時候沒少打架,雖然基本是他挨揍。
“把飯菜端出去。”李焱輕輕踹了南知一腳。
南知乖乖把飯菜端出去,一拐出廚房,發現電視還開着,原本在客廳看電視的人不見了。
“叫他吃飯。”李焱在廚房進進出出。
南知揉了把臉,告誡自己,跟李嘉硯鬥,就要比比誰的臉皮更厚。
她找了房間,又敲了洗手間,都沒看見李嘉硯,再看了看玄關,鞋子還在,應該沒出去。
她狐疑地找了一圈,最後掀開落地窗的簾子,一眼看見李嘉硯背對着她。因為身高的原因,李嘉硯只能微微弓着背,手肘撐在欄杆上,背影有些疏冷懶散。
雨已經停了,風還在呼嘯着刮,天色越發暗下來。
大雨過後,整個天地似乎被水汽籠罩,霧蒙蒙的。客廳的光打在他身上,籠上一層白絨絨的光。
南知定定看了幾秒。
其實他的側臉很溫柔,就是他這個人完全配不上他長的這張臉。
真是浪費了這副好皮囊。
她收回目光,打開陽臺的門,鑽出去:“吃飯——”
聲音戛然而止。
或許是彈鋼琴的人手指都很好看,南知覺得這大概是她見過最好看的手指,幹淨利落,骨節分明,而指尖正夾着煙。
星火在風中越吹越亮,淡淡的煙草味道随風飄走。
李嘉硯注意到動靜,輕輕側了一下頭,下意識把煙往身後藏了藏,但瞥見南知的視線後,他又停住動作,直起身子:“吃飯了?”
南知看他幾眼,有些怔:“嗯。”
她身邊沒有人抽煙,印象裏,學校抽煙的男生女生也不多,被學校抓得很嚴,說這是社會青年的惡習,不讓沾染。
社會青年。
南知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倒挺符合他那個性格的,她居然找不到違和感,甚至……還怪好看的。
李嘉硯沉默了一會,不動聲色地滅了煙,越過南知,回客廳。
在經過南知的時候,他腳步停下,微微垂眼能看見她的頭頂,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披散了頭發,能看見她頭頂的漩,還有幾根毛毛躁躁的頭發支棱出去,顯得又軟又亂,恨不得擡手幫她捋平順。
似乎停頓的時間過長,南知迷惑地擡眼,風吹過,把她吹得微微眯起眼睛。
李嘉硯回想了一下下午時遇到的那個人,道:“你們回來前,有個人找上門來。”
“嗯?”南知更茫然。
“說是你的男朋友,要來見家長。”
南知懵了,大腦當機:“……”
他微微伏下身,湊到她耳邊:“我讓他……先回去了。”
南知耳朵發癢,嘴角不可思議地抖了抖,能想到當時的場面,頓時惱怒起來:“他——”
李嘉硯截住她的話,語調有些荒唐:“你的眼光是不是太差了,跟那樣的歪瓜裂棗早戀?”
其實,具體的情形他沒告訴南知,當時那個歪瓜裂棗跟他說:“我是真心愛南知的。”
他就靠在門框上,冷冰冰地看着還沒到他肩膀高的人,毫無情緒地說:“愛你媽愛,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