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氣
生氣
“他不是我男朋友。”南知很鄭重地強調。
李嘉硯的手機一直嗡嗡地震動,嗡嗡聲響起又重複,一直到消聲,片刻後又再來一次新的輪回。
他沒什麽反應。
就是不接電話。
他垂眼淡淡看着南知,大概是嫌煩,臉上露出些許不耐,他終于肯把手機掏出來掐掉來電,爾後對南知說:“他說他是你男朋友。”
南知跟他講話,要費勁地擡頭,鼻尖有些若隐若現的薄荷煙草味,她危險地眯了下眼睛:
“他說是我男朋友就是我男朋友?那我說馬雲是我爸,他怎麽還不是我爸?”
李嘉硯沉下去的嘴角稍緩,最終輕輕揚了一揚,淡笑一聲沒說話。
南知見他不吭聲,想起以前,他對這種類型的話題也挺不耐煩的,她猜他們的對話大概結束了,便扭頭打算回到客廳。
“你跟你爸怎麽了?”李嘉硯忽然開口問,話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另起高樓。
她唰地回頭,見他姿态随意靠在玻璃門上,眉眼半隐在黑暗裏,仿佛只是随口一句。
但南知有種直覺,他大概看出了什麽。
他才回來半天,跟她見面不過一個多小時,在他面前不過跟李焱談了幾句關于家訪的內容,他就看出來她跟她爸有點問題。
“什麽怎麽了?”南知含含糊糊。
“我記得以前你爸很疼你。”
李嘉硯把再次震動的手機挂斷通話,才盯着近在眼前的南知。
南文東是一個把女兒寵成公主的爸爸,起碼在他離開前是這樣。
南知垂頭盯着腳尖,悶聲道:“是嗎?我不記得了。”
“我跟你爸一直有聯系,他沒提起過你。”他說。
這似乎是終結話題的一句話,句號落下後,南知垂了頭沒有再回答。
良久的沉默之後,南知聲音更悶,甕聲甕氣問:“你們多長時間聯系一次?”
李嘉硯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低啞了聲音,夾帶些許煩躁,問她:“你哭什麽?”
南知立馬擡起頭來:“我沒哭!”
是真沒哭,頂多就是鼻子有點酸。
他凝視她半響,煩躁更甚,冷風吹了一會,才把目光撇開。
又是一陣沉默,南知還在等着他的答案,所以遲遲沒有離開。
李嘉硯垂着頭,把打火機打着又熄滅,打着又熄滅,幾個來回再擡頭,神色恢複如常,他稍稍揚眉道:“叫哥哥,我就告訴你。”
南知:“……”
頓時什麽委屈都煙消雲散,只剩下無語。
她幹脆地喊:“李哥。”
他側了下頭,目光稍沉:“換一個,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為什麽?只有我很敬重的人,才會這樣稱呼。”南知一本正經地胡說。
李嘉硯懶得拆穿她,只懶散地回應:“不符合我氣質。”
南知:“……”
她琢磨了一會,幹脆問他:“那你想要什麽稱呼?太膩歪的我叫不出口。”
李嘉硯問:“你叫李焱三哥?”
南知:“嗯。”
他把打火機往煙盒裏一丢,啪的一聲輕響:“那就叫我大哥。”
南知狐疑地看着他,十分懷疑他是不是在跟李焱暗中較勁,可想了想,記得李嘉硯這個家夥向來不喜歡磨叽,所以覺得不太可能。
她輕咳一聲,順了他的心意:“大哥。”
他似乎毫不在意地嗯了一聲,然後說:“最近幾年,每個月會聯系四次,有時候是網上視頻,有時候我有空,會去找他。”
南知微微睜大眼,忽而愣得啞口無言。
自從她十二歲那年起,她爸從一開始的早出晚歸,到後來日日夜夜加班,最近幹脆整月整月地不回家。
電話不聯系,微信只有生活費的轉賬和收款。
她跟她爸的見面次數,居然連李嘉硯都比不上。
似乎很匪夷所思,但南知負氣地想,不聯系就不聯系,她也不稀罕!
李嘉硯看見她飄出一絲蒼白的臉色,察覺到什麽,解釋道:“你爸聯系我只是為了讓我給他朋友的孩子教一下鋼琴,每個月教四次,不是因為我才和我聯系。”
為了朋友的孩子,親力親為聯系李嘉硯教鋼琴!
他還記得他推掉親女兒多少個家長會,多少個需要家長出現的場合?!
南知捕捉到這個信息,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毛炸得厲害:“他都四年沒回來住過了,幹什麽跟我沒關系,我自己一個人也過得好好的!”
她扭頭就鑽回客廳,把擋路的門簾甩得飛起。
李嘉硯盯着玻璃外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手機這時候再次震動起來,他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終于點了接通:“說。”
“你怎麽才接電話,演奏會主辦方的那個林家,說明天讓林希跟你一塊接受采訪。”
李嘉硯按捺住不耐煩,問:“她采訪她的,我采訪我的,來我這湊什麽熱鬧?”
林希是他合作了幾次的小提琴手。
“她說順便給你送一臺鋼琴,特意定制的。”
李嘉硯斬釘截鐵:“我不要。”
對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勸道:“你還是收了吧,她畢竟是林家大小姐,林家制造的鋼琴是聲名遠揚,更別說林家還是這次演奏會的主辦方,給點面子。”
李嘉硯很堅決:“不收。”
“阿硯,這個不是我逼你,你是必須要收,你雖說拿了國際上的獎,但在國內這場演奏會還是很重要的,國內的資源人脈,林家可以給你。”對面的人既無奈又篤定。
李嘉硯終于按不住他的破脾氣:“現在為了個破演奏會,我他媽還得賣身了?”
電話嘟的一聲,徹底挂斷。
對方:“……”
誰踩他尾巴了,吃了炸/藥包一樣。
……
今晚一頓飯,李焱吃得無比煎熬,南知悶頭吃飯,一聲不吭,李嘉硯也不說話,飯桌上像是被死亡氣息籠罩,誰要是多說一句,就要當場身亡。
直到李焱的媽媽下班回來,氣氛才單方面好了一些。
南知也吃得魂不守舍的,走的時候隐約聽到李焱媽媽對李嘉硯說了幾句話。
類似于:“阿硯,把這裏當自己家,随便住多久就住多久,沒關系的。”
又有一些責罵李焱的話:“對你硯哥客氣點,人家是客人,你怎麽說話的,一點禮貌都沒有。”
具體發生了什麽,南知沒有關注,她渾渾噩噩地回到三樓的自己家,看了一眼冷冰冰毫無生活氣息的屋子,緩緩關上門。
咔噠一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關門聲都顯得刺耳。
南知看見櫃子上擺着的媽媽的黑白照,她走過去,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塵,定定地看了許久,很小聲說:
“媽……”
“爸爸真的不要我了。”
……
南知洗了個冷水澡,她平時不洗冷水澡,就算是夏天也是熱水,今天是意外。
她淋了個頭腦清醒之後,後悔剛剛那樣吼李嘉硯。
他應該對她和她爸爸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會直言不諱。
那個時候她情緒突然上頭,有些失控了。
南知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頭發走出浴室,看一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她回到房間,迷茫地坐在床邊。
要道歉嗎?
小時候他不也經常欺負她嗎?憑什麽道歉
可畢竟是小時候的事情,那麽久了,他又剛回來,第一天把人劈頭蓋臉一頓罵,好像不太好。何況,李嘉硯是李叔叔的兒子……
南知暴躁地揉一把頭發,然後拿起手機翻出微信,找李焱。
【南小知】:你有李嘉硯的微信嗎?
【李三火】:沒有。
南知又發了幾條信息,李焱似乎很忙,都沒回。
她吐了口氣,又翻了下頁面,找到另一個發小。
【南小知】:你有李嘉硯微信嗎?
對方秒回。
【太陽神】:好像沒有,怎麽了?
【南小知】:有點事找他,太晚了,怕打擾李叔叔和阿姨休息,所以想在微信說。
【太陽神】:明天你不還要去李家吃早餐嗎?明天說也行吧。
南知看着手機屏幕許久,發了個“嗯”過去,然後把手機一丢,臉埋在枕頭裏,腦子裏裝了許多事,亂糟糟的。
濕漉漉的頭發沾濕了枕頭,她悶了一會,又把手機摸回來,打字。
【南小知】:有誰把我們小區的地址發給那個變态了嗎?
【太陽神】:卧槽,不是吧?那個周青直接找到你家去了?應該沒有人發給他,同學也很少知道我們小區的地址在哪吧,又沒有來玩過。
南知深呼吸,噼裏啪啦打字。
【南小知】:不是我家,不過也差不多,是李焱家,既然沒有人說,那就是他跟蹤我了。
【太陽神】:太變态了吧,之前他整個學校地造謠說你是他女朋友,還換了好多個小號加我問你的事情,連你的經期都要問,被我拉黑了一個又一個,特別變态,我們班好多個同學都被他加過,有些八卦的,居然真跟他聊上了。
南知:“……”
她把手機砸床上,“死變态!”
對方又發消息過來。
【太陽神】:你打算怎麽辦?哥們絕對站在你這邊。
【南小知】:還能怎麽辦,他不是跟老師說我揍他嗎?他要是再敢來,我再揍一遍,看我是能當他女朋友,還是能當他爸爸!
【太陽神】:行,我陪你。
【南小知】:你骨折的腿怎麽樣了?
【太陽神】:你是不知道我姐那一巴掌,直接把我從三樓樓梯拍到一樓底,我才躺了半個月,怎麽可能好,可我媽和我姐特沒人性,周一就要我去上學!
【南小知】:恭喜。
【南小知】:對了,七七姐知道李嘉硯回來了嗎?
【太陽神】:不知道,我可不敢告訴她,要是她知道了肯定又不正常了,反正挨揍的只是我,還不如瞞着,樓上樓下的,生物鐘不一樣他們也不一定能遇到。
南知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太陽神是她的另一個發小,叫霍子鳴,跟她同歲。
說起來,他姐姐霍栖栖、李焱和李嘉硯三個是同歲,應該玩的好,可偏偏不是,他們三個關系蠻奇怪的,李嘉硯走了之後,就更奇怪了。
南知跟霍子鳴聊起來,他話特別多,她聊着聊着困了,無意識丢了手機睡過去。
她頭發還沒幹,燈也沒關,手機在腦袋邊叮咚叮咚地響,她腦子裏裝着挺多事,做了一晚上噩夢,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夢的內容又煙消雲散。
南知被光線刺得一眯眼,遮遮擋擋爬起來摸手機。
“南知?餘晖園小區二棟是嗎?老師快到了,下來接一下。”
南知混混沌沌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忙不疊去看時間,才早上七點鐘。
她懵了一下:“老師?這麽早?”
“快下來。”
沒辦法,南知只好匆匆忙忙起床刷牙洗臉,随便套了件T恤,跌跌撞撞地滾出門去接老師。
下去小區門口一看,老師的身影倒是沒有,可附近卻熱鬧得不像大清早。
路邊十幾輛車一溜排開,幾十個人捧着攝像機、相機,圍成熱熱鬧鬧的一圈,這邊的線拽着,那邊的人擠着,亂七八糟。
南知盯了一會,才從可遇不可求的人縫中看見被人簇擁的人是誰。
一大早,李嘉硯就在接受采訪。
或許是因為接受采訪,他穿着正裝,身材挺拔颀長,頭發特意打理過,幹淨利落又顯得輪廓冷硬。
正是清晨,光線正好,有種恰到好處的朦胧,他好像掌握了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本領。
他疏懶站着,漫不經心地回答記者們的問題,大概已經經歷過上百回這樣對于普通人來說罕見的場面。
南知注意到,他眉眼隐約壓着一絲不易見的疲倦,夾帶一絲厭煩。
如果說南知昨天看見他,還覺得他是同齡人,那麽今天的李嘉硯,就是一個跟她世界割裂開的成年人,疏離感撲面而來。
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大約二十左右的女孩子,身穿小禮裙,嘴角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連頭發絲都透露出精致。
一個人有沒有錢可以裝,但是一個人有沒有涵養,是裝不出來的。
女孩子只需要站在那裏,便是一身矜貴氣派,明顯嬌生慣養長大,家底深厚。
南知在想,怎麽在街邊做采訪呢?穿得這麽正式,有點突兀。
正想着,大概是采訪剛好做完,記者們陸陸續續開始離開,各自收拾現場的遺漏。
李嘉硯正巧看見她,四目相對。
他的視線很安靜,看不出什麽特殊情緒,又似乎特別複雜,南知看不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昨晚的對話生氣。
南知抿抿嘴,沒走過去。
她頭發都沒好好梳,這個樣子根本不好意思站在他們前面。
李嘉硯身邊的女孩子對他輕聲細語地說了幾句話,他側頭随意應了兩聲,這個畫面特別美,郎才女貌。
南知收回目光,專心等她的老師。
忽然,一道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帶了些低緩的懶散:“南知。”
她回頭,看見李嘉硯對她擡了擡下巴,那一瞬露出線條清晰流暢的下颌角,爾後又隐沒:“過來一下。”
南知遲疑地拽了拽衣角,還是給面子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用爪子整理自己的劉海。
一瞬間,一些沒散完的記者視線下意識落在她身上,李嘉硯身邊的女孩子也壓不住驚訝地看着她。
南知對女孩子禮貌地笑了笑,然後仰頭把視線斜向李嘉硯,考慮要不要現在道歉。
李嘉硯眼皮子微垂,視線在她有些亂的頭發上轉了一圈,最後定在她微擡起的臉頰上,她還帶着剛剛睡醒的無精打采,仰頭望他時,有些呆。
“好看嗎?”李嘉硯毫無征兆地問了聲。
南知微微睜大眼睛,沒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麽。
李嘉硯哂笑一聲,慢悠悠補充:“總是看着我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