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類
同類
太陽明晃晃打下來,像被熱浪籠罩了,反而出不來汗。
早上小區裏人不多,南知垂頭喪氣跟着班主任往前走,就算沒回頭,也知道李嘉硯跟在她們身後。
“你才多大,一談談兩個,你還有時間學習嗎?”
班主任姓梁,還很年輕,南知是她帶的第一屆,對待學生格外重視,所以才會在沒有學校要求的情況下,特意一大早到南知家家訪。
“我沒有談戀愛……”南知一步一步走,手裝作整理頭發,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李嘉硯就在她們身後不遠處,不緊不慢擡腿往前,樹枝樹葉分割的光斑灑在他身上,他姿态很正,帶點閑庭信步的味道。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表情寡淡地稍揚眉。
幹嘛?
他用視線傳遞了疑問。
南知放心了,他沒多想就行,剛剛那個場面,像偷情被人當場逮住一樣尴尬。
問題是,真偷情也就算了,偏偏他們是被強行偷情,壓根沒那意思。
“你沒有?”梁老師似笑非笑地轉頭看她,正好逮住她回頭的動作,“看什麽呢?他還跟着做什麽?”
南知連忙回頭,道:“不是,他沒跟着,他家也在這個小區,就在我樓上,他跟我沒談,真的。”
“哪個學校的?叫什麽名字?”
“我們學校的,叫李嘉硯……”
南知回答得特別積極,以此表示她的問心無愧和光明磊落。
聽到這個名字,梁老師怔了一下,又回了兩次頭打量李嘉硯,然後恍然大悟:“李嘉硯,彈鋼琴獲獎的?”
她又複雜看了看南知,語重心長:
“你也別否認,老師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剛剛在便利店你臉紅成啥樣了,說你們沒談誰信,你成績不錯,高中重要階段呢,你再心動也不能把精力放在這種事上。”
南知如遭雷劈,她臉紅??對着李嘉硯!?
她不能接受,就是對狗臉紅都不能對李嘉硯臉紅。
南知極力否認:“我那是熱的!”
梁老師意味深長地瞥她:“吃着雪糕,吹着空調,熱成那樣?”
南知氣弱:“……嗯。”
身後傳來一聲懶洋洋的悶笑,好像在嘲諷她拙劣的辯解。
她決定跟梁老師掏心窩子:“老師,其實我特讨厭他。”
梁老師:“行了,別狡辯,讓我跟你爸談,還有,後面跟着那個李嘉硯同學,也跟着一塊來,讓你爸管管。”
南知跟梁老師說過很多次,她爸不在家,只是梁老師總以為她撒謊,不相信。
她打開門讓梁老師進去,後面跟着慢條斯理的李嘉硯,她特意多看一眼。
李嘉硯進門環顧一周,然後很平靜地在梁老師審視的目光中坐下。
他安靜下來沒什麽表情的時候,少了南知熟悉的少年氣,眉眼間多了歷經世事、見過紅塵百态的冷漠,疏離得有些不近人情,也顯得成熟,沒多少高中生的青澀。
南知的家裏一貫很空蕩,幾乎沒有裝飾品,顯得冷冷清清,茶幾上也沒有茶杯之類的生活用具,只在角落堆了幾箱礦泉水。
“你父親呢?”梁老師皺眉問。
“真不在家,他經常加班不回家。”南知給兩人一人拿了一瓶礦泉水。
梁老師沉默片刻,終于相信了南知的話,神色忽而變得有些凝滞和憐惜。
又似乎是覺得對南知有責任,梁老師看了看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李嘉硯,講話時很認真:
“南知,心思收一收,你們太年輕了,李同學尚且不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他又怎麽能為你的人生負責呢?”
吊扇嗡嗡轉着,吹出來的風有些悶熱,李嘉硯稍微擡起頭,淡漠地跟梁老師對視一眼,又無聲垂下眼皮。
南知一怔,扯太遠了吧?
梁老師又講了許多關于早戀的危害,把戀愛形容成洪水猛獸,一不小心就要泥足深陷。
南知作為被批評的那個,聽得很不自在,好像她跟李嘉硯真談了一場情不自禁的戀愛,甚至腦子一昏就偷吃禁果,搞出人命。
可期間她多次注意李嘉硯的表情,他出乎意料的認真,手裏握着礦泉水瓶,偶爾仰頭喝一口水,視線也沒離開梁老師。
聽見一兩句關于她未來的內容,他也會把視線掃過來,看不出情緒,然後又沉默地把視線挪回去。
南知搞不懂,總感覺他挺奇怪的。
梁老師講得口幹舌燥,多喝了幾口水,中途上廁所。
客廳靜下來,陽臺外的喧鬧成了背景,南知扭頭看他,發現他抱着手臂窩在沙發裏,很安靜,帶點兒科學家思考宇宙和盡頭的沉默。
她沒忍住,狐疑地從沙發另一端蹭過去他身邊,微微仰頭。
李嘉硯斜她一眼,“幹嘛?”
南知不太确定,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你是不是偷偷在心裏占我便宜?”
他眉頭一跳,垂眼盯着手裏的水瓶,不動聲色:“什麽?”
她難以理解:“你別用那種老父親的眼神看我,怪瘆人的。”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被批評,怎麽就她一個人不自在,他直接置身事外?
李嘉硯沉默了好一陣子,沒來得及說什麽,隔壁屋傳來驚天動地的嚎叫。
隔着牆傳過來的聲音有些悶,但嗓門足夠大,這邊聽得一清二楚——“姐,你瘋了!啊啊啊,痛!”
南知習以為常地頓了頓,她隔壁家是霍子鳴,小區建造的時間久了,隔音很不好,這樣的吵鬧一個月總有那麽幾次,有一次算一次,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嘉硯回來的事,你現在才告訴我,找揍是不?”霍栖栖的聲音很兇,帶着凜凜殺氣。
三個字的名字一出,南知唰地看向李嘉硯,有那麽一點看戲吃瓜的趣味。
他好像沒聽見,反應寡淡無趣,一動不動側垂着頭,眼皮不擡一下,一副“天塌下來也跟老子沒關系”的模樣。
“姐、姐!大人!我也是剛知道沒多久啊,我要是知道,怎麽敢不告訴你!?”
又是一陣叮當作響,伴随霍子鳴的哀嚎,雞飛狗跳,十分熱鬧。
“姐!饒命,真的是昨天大晚上才知道的,小知問我要李嘉硯的微信,我才知道他昨天回來了,這不是昨天太晚了,不打擾你休息麽?”
“放屁!我幾點睡覺你沒點數?”霍栖栖大吼。
南知呆住,怎麽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咔噠一聲響,梁老師臉色尴尬地出現在洗手間門口,明顯把隔壁霍家姐弟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她一邊擦手一邊躊躇說:
“你們昨天第一次見面?”
這誤會真的是大了。
梁老師打量李嘉硯好一陣子,似乎從他身上看到了答案。
她有點了然又無奈地看向南知:“你這孩子,見色起意也不是這樣吧,色字頭上一把刀,別過分貪戀皮囊,遲早吃虧,好好學習才是正事。”
南知深呼吸:“……”
不是,她怎麽就見色起意了啊!?
他很好看嗎?!
南知氣悶地打量他——行吧,的确很好看,長在她的審美點上。
或許是他一肚子壞水直接淹了他的五官,所以她之前沒多少感覺。
李嘉硯淡淡睨着她,好似毫無情緒,又讓南知有種十分意味深遠的錯覺。
她不動聲色從他身邊挪開,然後撇過頭躲開他視線。
梁老師又唠叨了幾句話,反反複複就是讓她好好學習,南知一一乖巧應下,最後梁老師無話可說了,才起身離開。
南知埋着腦袋客客氣氣送走梁老師,一回頭對上李嘉硯的視線,心裏咯噔一下,用盡生平的演技,若無其事回視他。
他沒什麽情緒起伏地陳述一件事:“要我微信?”
她木着臉:“他胡說八道。”
假的,但此時這樣的氣氛,是絕對不能認。
李嘉硯靠回沙發椅背上,安安靜靜擡眼:“那見色起意?”
南知絕望地木着臉:“她胡說八道。”
真的,她沒撒謊,的确沒見色起意!
從他臉上看不出信不信,只是頗為平淡地嗯了一聲。
可南知總感覺從他微微拉長的尾音裏,聽出不一樣的情緒——不信。
“七七姐在找你,要不你過去敘敘舊?”南知現在不想見到他,她需要時間來淡化今日的尴尬。
李嘉硯像遲鈍了一會,片刻後擡眼:“誰?”
“霍子鳴的姐姐,霍栖栖。”
他想了想,要把童年的記憶挖出來回顧一遍,良久,就在南知以為他想起什麽來的時候,他不鹹不淡下定論:“沒印象。”
南知:“……”
沒印象?怎麽可能沒印象!?
小區裏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一共就這麽多,逢年過節的一起在小區裏撒丫子狂歡,那個時候,整個小區的人都知道霍栖栖讨厭所有同齡孩子,就是對大人也不太搭理,但對李嘉硯十分特別。
李嘉硯作為一個在大姐大心裏占據一席之地的男人,居然不記得霍栖栖?過分了啊!
“七七姐跟你可是同類人,怎麽會沒印象?”南知覺得很奇怪。
“什麽同類人?”他像第一次聽說,不太在意。
一個幾乎埋在南知回憶裏的詞脫口而出:“你們兩個可是咱們小區的雌雄雙煞,青面獠牙能止小兒夜啼那種!”
李嘉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