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道謝

道謝

夜晚十點多的學校靜得讓人發怵。

南知跟着李嘉硯,又回到了學校裏,就為了找周青。

找到人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在黑漆漆一片的游泳館,周青半個身子泡在水中,手扒拉着泳池邊,害怕得哇哇大叫。

南知用手機電筒照過去的時候,他還吓得手滑掉水裏去了,兩下趴回池邊大口大口喘氣。

“救、救我!”

她手腕一動,光線掃到一旁的标示牌:水深一米二。

南知:“……”

一米二,這憨憨。

李嘉硯面無表情地蹲在他面前,沒急着拉人,淡聲問周青:“為什麽在這?”

這裏是游泳館,在學校的後側,剛剛他們走的那條路根本到不了這裏,肯定是刻意拐過來的。

其實答案顯而易見,故意躲着,想讓李嘉硯找,要是找不到李嘉硯還得跟他姐交代,明顯是報複,大概沒想到拐過來之後會不小心落水。

周青吓得臉色鐵青,根本不敢說什麽,一把拽着李嘉硯的腳,腦子一抽大喊:“大舅哥,救我!”

李嘉硯:“……”

霍子鳴:“……”

南知:“……”

這人逢人就說她是他女朋友,估計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南知黑着臉扭頭看向李嘉硯,道:“要不我們走吧?”

李嘉硯半隐在黑暗裏,光線只隐約照出他的輪廓剪影,他安安靜靜地垂眼盯着,片刻後低笑一聲,聲音冷冽:“看來你腦子不太清醒。”

他按着周青的腦袋,把他按回水池裏:“多泡一會,沖一沖你充滿漿糊的腦子。”

周青:“唔——”

這魔鬼!

周青被撈上來的時候,渾身濕透,他直接對李嘉硯起了陰影,上來之後一聲不敢吭。

他們重新向校門口走去。

霍子鳴拉着南知落後一步,手肘捅了捅她,低聲神秘地問她:“李嘉硯剛剛聽到周青那個稱呼,怎麽反應這麽大?”

南知原本沒在意,聽到他說的話擡了擡頭,“嗯?”

“他不會是喜歡你吧?”霍子鳴調笑道。

“你——”南知正想問他是不是腦子有病,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回頭,目光寡淡,在月光下深遠平靜,眉眼間看着還是兇巴巴的。

似乎跟她對視了一秒,光線太暗,她不太肯定。

“走快點。”他聲音低沉。

南知加快了腳步。

李嘉硯把周青趕去坐地鐵了,不願意載他,只載着南知和霍子鳴往小區的方向行駛。

晚上飯還沒吃,南知直接跟李嘉硯去了李焱那裏,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九點下晚自習之後自己回家,回到家才發現南知和霍子鳴都沒回來。

門一開,李焱看見南知嘴角上的擦傷,驚訝地一挑眉,視線從南知身上滑到李嘉硯身上:“你打架去了?還是……被揍了?”

後面那句南知和李嘉硯都聽出來話中有話了,南知悄悄打量李嘉硯的臉色。

這事在李焱眼裏,是十分有可能發生的。

李嘉硯抱着手臂,壓着眉,嗤笑一聲,沒說話。

李焱擡手想碰碰她嘴角的傷口,被南知一巴掌拍開:“痛。”

“我給你找點藥酒。”

南知窩在沙發上,盤着腿,把左臉仰起,讓李焱給她擦藥酒,棉簽碰到傷口的時候,辣得讓她縮了一縮,倒吸一口冷氣。

“輕點……”

李焱白她一眼,“說怎麽回事?真是李嘉硯揍的?你別怕他,要是他揍了你,告訴我。”

南知瞥他:“告訴你能幹嘛?”

“……”李焱遲疑了一下,“能譴責一下,三哥還是能在言語中替你撐腰的。”

南知:“……”

她下意識扭頭看了看李嘉硯,他就坐在餐桌上專注地吃飯,并沒有關注他們兩個,南知頓了頓,低聲道:“其實李嘉硯也沒那麽壞。”

“什麽!?”李焱驚了一下。

這話從南知嘴裏吐出來,可真是不容易,天知道她以前提起李嘉硯,就是壞人壞人地叫。

“嗯,不是大哥弄的。”南知脫口而出。

“大哥?”李焱目光猛地一跳,下意識掃向李嘉硯,然後又克制地收了回來,“你什麽時候叫他大哥了?”

南知頓了頓,忘了還沒把這事告訴李焱,于是把之前和今天發生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聽得李焱直皺眉。

“你這些都沒跟我說,”他挑眉,“小姑娘,你開始有秘密了啊。”

南知笑:“我是忘了,哥。”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仔細去聽,還是能聽見具體內容,李嘉硯一字不漏地聽了個遍,他借着夾菜的動作,微微側了頭看過去。

南知在李焱身邊,狀态十分輕松,她像在自己家一樣,姿勢很随意,仰着一張臉,讓李焱給她擦藥,偶爾皺皺眉,一張幹幹淨淨的臉上表情十分豐富,眉飛色舞配合手舞足蹈,偶爾講到激動的地方開始笑。

李焱會掐她的臉讓她別動。

他們像親生的兄妹,彼此過分熟悉,而毫無界限。

有些乖順和親切,只會在面對某些人的時候出現。

李嘉硯冷漠地低了低眉,把視線收回來。

他放下筷子問李焱:“有充電器嗎?我忘了帶回來。”

李焱抽空擡了擡頭,道:“有,在我房間的書桌上。”

李嘉硯走進李焱的卧室,這是他第一次進來,視線随意一掃,便看見書桌,走過去的第一眼,幾張照片很顯眼地擺着。

一張是李焱和父母的合照,另一張是和南知的合照。

似乎是兩三年前的照片,兩個都顯得青澀些許,南知臉上的嬰兒肥比現在明顯,狀态更接近于他印象中的人。

兩個人明顯是去玩漂流了,站在河岸上,全身濕漉漉地并肩站着面對鏡頭,李焱搭着南知的肩,南知摟他的腰,眼睛笑成了月牙,幾乎看不見,嘴角的酒窩顯眼。

李嘉硯面無表情地默默看了好一陣子,才把視線挪開,去拿桌面上的充電器。

充電器旁邊是一盒黑色發繩,還有幾根散落在桌面各處,纏了些許頭發。

“發繩是小知的,她總是丢三落四,無論多少盒發繩都不夠她用,就放了一盒在我這,以備不時之需。”

李焱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了,一邊去夠挂在牆上的毛巾,一邊說。

李嘉硯不予置評地嗯了一聲,爾後擡頭:“你們關系不錯。”

“不錯?”李焱似乎對這個詞有些異議,“我給她又當爹又當媽的當了五年,才叫不錯?看來我得天天提着她耳朵提醒她,我是她親哥才行。”

他拿毛巾擦了擦頭發,坐在床邊笑了聲:“我記得五年前,小知才剛剛滿十一歲,那天她生日,爸媽吵架的時候,她爸扇了她媽一巴掌,她媽媽立即離家出走,第二天清晨在河邊發現了屍體。”

“我特記得那天,小知不哭不鬧地找到我家,問我還有沒有剩飯,她餓。”

李焱回想起那個中午,忍不住皺眉,那天的南知乖巧得過分,沒有流一滴眼淚,乖乖吃飯乖乖午睡。

午睡醒了之後,她睜着茫然的眼睛問他:“三火哥,我是還在做夢嗎?”

他至今都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真相告訴了那個以為做夢的小孩,她在他懷裏哭得很慘,臉頰通紅,險些喘不過氣,偏偏又是只掉眼淚,哭得無聲無息。

“我那時候才十三,本來不太喜歡和小孩兒玩,那天之後倒開始接受了。”

大概是李嘉硯盯着的那張照片讓李焱想起許多以前的事情,又或許是在警惕什麽,他說了許多關于南知的事情。

李嘉硯目光深下去,啞了嗓子:“十一歲那年?”

正好是他離開這個城市的那年。

“對,就你走了之後的下半年。”李焱聳聳肩。

“南叔現在為什麽不回家?”李嘉硯問。

“誰也不知道,或許是逃避?畢竟南知媽媽的死基本是因為他,”李焱直起身子,注視着李嘉硯,道,“今天謝謝你幫了小知。”

這口吻的別扭讓李嘉硯擡了擡眼睫:“不客氣。”

“小知挺怕你的。”

這句話出現得莫名,讓李嘉硯視線定在李焱的臉上,對方風輕雲淡,看不出異樣。

他沒有情緒地低笑一聲:“是嗎?”

“你還記得你離開的那年,你碰到了小知的嘴角一下嗎?”

舊時重提,似乎一句話沖破了時間帶來的陳舊,李嘉硯的腦海中瞬間出現畫面,簇新的,從未泛黃的畫面。

他沒吭聲,看不出記得還是不記得。

李焱也沒細究他到底記不記得,只是繼續往下說:“她吓得做了三晚的噩夢,哭了好久。”

似乎不過是重提兒時的趣事,氣氛卻忽而凝固。

李嘉硯沒什麽情緒地垂眼,以沉默結束了這個話題。

南知吃完晚飯之後就回到自己家,隔壁的霍子鳴因為身上的傷,被他媽罵得雞飛狗跳,她站在玄關的位置,靜靜聽了一會。

隔着牆,好像看見了霍家熱鬧而充滿煙火氣息的生活。

直到霍子鳴媽媽消了氣,沒了聲,南知才洗澡回房間。

她撐在窗邊眺望遠處,忽然聞到飄下來的煙草味道,她詫異地擡了擡頭,看見自己窗戶上方的窗戶中伸出一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尖夾着煙,任由風吹散了煙霧。

南知回想了一下樓上樓下的格局,肯定上面的房間是李嘉硯現在住的。

之前那裏是李家的雜物室,平時沒什麽動靜,她這是第一次看見樓上的窗戶有人住。

上面的人說是抽煙,但煙就夾在指縫,一動不動,任由星火逐漸往裏面燒——這人在發呆。

南知想了想,沒吭聲,繼續看她的風景,夜晚的馬路依舊熱鬧,黃紅的燈光鋪滿整條路,川流不息。

忽然回想起今天見到的李嘉硯,心情複雜,她讨厭了那麽久的一個人,幫她解決了更讨厭的另一個人。

她悠悠嘆了口氣,以後見到李嘉硯,得客客氣氣喊大哥了。

似乎是南知的動靜被上面的人發覺,那只探出來的手忽而一抖,煙灰掉落,落到她眼前,她下意識咳了兩聲。

窗戶上面的人靜了片刻,就在南知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忽然低聲道:“南知?”

是李嘉硯的聲音,那樣低且沒什麽溫度的語調,只能屬于他一個人。

南知擡了擡頭,“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連外面吹進來的風都消失的時候,李嘉硯才開第二次口:“沒事。”

“……”南知。

他這是叫着玩呢?

她想了一會,記起她還沒跟李嘉硯道謝,便試探着說:“謝謝。”

李嘉硯嗯了一聲回應她的道謝。

然後啪地一聲,關掉了窗戶。

南知:“……”

什麽情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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