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誤

失誤

來月經的那天,南知已經忘了是怎麽從學校爬回家的。

她從來沒試過痛經,這大概是第一次,疼得她上課的時候直接趴在桌子上起不來,一張臉煞白煞白的,把老師給弄怕了,直接讓她提前回家。

進門之後都沒來得及脫鞋,直接癱在門口,半死不活地蜷縮着。

感覺快要死了。

第一次痛經,不知道該怎麽辦,南知打算咬咬牙挺過去的時候,聽見隔壁霍家開門的動靜。

她思緒混沌地想,或許能求助一下霍子鳴媽媽,她有經驗。

她吃力地推開門,弓着腰扶着門把,擡眼一看,霍栖栖正從家裏出來。

霍栖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眉頭總習慣性不耐煩地蹙着,即便是面無表情,嘴角也是往下撇,讓人望而生畏。

可是她挺漂亮,今天或許是去約會,刻意打扮了一下。

霍栖栖是那種在小時候,能讓南知傻乎乎追在她身後一直套近乎的漂亮。

南知還記得,她六歲那年,手裏拿着雪糕追在霍栖栖身後,一直問霍栖栖:“姐姐姐姐,你名字是五六七的七嗎?”

霍栖栖大步走在前面,頭也不回,聽到這句話才回頭盯着她,然後兇巴巴地搶了她的草莓雪糕,把她一頓警告不允許再跟着,她不喜歡小屁孩。

南知也怕她的,像怕李嘉硯那樣的,只不過少了總是被欺負的讨厭。

所以,此時第一眼看見隔壁出門的是霍栖栖後,南知抿了抿蒼白的嘴角,求幫助的話到底沒說出來,她低頭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打招呼:

“七七姐。”

霍栖栖給了她一個沒情緒的眼神,然後扭頭就走,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

南知吸了口氣,扶着門把坐在地上忍痛發呆,她聽了聽,發現霍家沒有動靜,她提早回家,都忘了霍阿姨在這個時候還在上班。

就在她無望的時候,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在走廊響起,霍栖栖黑着臉踩着高跟鞋回來,居高臨下盯她:“什麽事?”

南知還懵着的時候,被霍栖栖一把拽起來,口吻有些不耐:“說話。”

“痛經……”南知回答。

算起來,這好像是今年第一次跟霍栖栖對話,她都沒想過霍栖栖會折回來。

“吃藥了沒?”

“什麽藥?”南知有氣無力問。

“止痛藥。”

“這也能吃止痛藥?”

這句話一出,被霍栖栖看傻子似的看她,她為自己的沒常識感到不太好意思。

“我家也沒有。”霍栖栖冷聲道,她有些趕時間,頻頻看手表。

就在南知以為她會讓她自己去買的時候,霍栖栖居然帶着她出了門。

“我沒時間把你送回家,你吃了藥要麽在附近奶茶店坐着,要麽跟我走。”霍栖栖說話的語速很急很快,她的高跟鞋明顯穿得不太熟練,走着走着會歪掉,但半點不妨礙她飛一樣的步伐。

吃了止痛藥之後,痛經好了許多,但南知還是選擇了跟着霍栖栖,因為她怕還有什麽事,霍栖栖不在。

只是她沒想過,霍栖栖是去看李嘉硯演奏會的,當她盯着歌劇院門口挂着的巨大的海報時,有些愕然。

“七七姐,你不用上學嗎?”南知後知後覺地問霍栖栖。

霍栖栖冷笑一聲:“逃了。”

“還有,你要麽現場買票也跟我進去,要麽就在門口坐着。”

南知很幹脆地買了票跟霍栖栖進去,開玩笑,外面太陽那麽大,她怎麽可能在外面坐着,而且李嘉硯的演奏會,她還挺想看看的。

這是她第一次聽現場的演奏會,人不少,行走坐立都十分安靜,只會有偶爾幾聲的交流。

她坐在椅子上,感覺冷得十分特別的空調吹在臉上,唯一亮着的舞臺是另外一個世界。

霍栖栖就坐在她身邊,只微微聽到呼吸聲,她比南知更專注,沒有左右張望。

南知看見許多記者聚在舞臺下,架着攝像機時時刻刻對準了舞臺,她忽然記起,這好像是李嘉硯在國際拿獎之後,回國的首秀,不少人盯着。

李嘉硯和林希從舞臺一側出現的時候,現場立馬響起了掌聲。

那個身材挺拔如松的人,一步步在舞臺上邁過,筆直前往一旁的鋼琴,舞臺的白光追着他,像在發光。

遠遠地看過去,他的碎發垂在額前,有幾根微微壓着瞳色淺淡的眼睛,臉色十分平靜。

在南知眼裏,這大概叫見過世面的氣場,不露怯不畏懼,從容不迫。

南知坐直了身子,微微睜大眼睛,感覺舞臺上的人變了,臺上臺下有着難以言說的差距,他極認真,好像踏入了另外一層境界,難以分心。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扣住,扭頭一看,只見霍栖栖單手在下巴左肩右肩一點,最後在唇上停留,比了個十字祈禱的姿勢,然後再雙手合十,念——

“阿彌陀佛……”

南知:“……”

難道不該念上帝嗎?

“佛祖一定要保佑李嘉硯順利結束這場演奏,不能翻車,不能翻車!”

霍栖栖低聲呢喃,只有坐在旁邊的南知才聽見她在念叨些什麽。

南知很吃驚,這是第一次看見霍栖栖這麽……反常的一面。

“你冷靜一點。”南知看她緊張得臉色發白,忍不住勸。

霍栖栖唰地扭頭,冷笑:“對于他來說這麽重要的一次演奏,你一點都不緊張?南知,你還有沒有心?虧他小時候對你那麽好。”

南知震驚了:“他小時候對我好,從哪裏看出來的?!”

“你是唯一一個在他面前煩他,還能全須全尾回到家裏的小孩,他沒揍你。”霍栖栖很認真,并不摻雜半點嘲諷或者玩笑的意味。

這是什麽道理?南知荒唐地揚揚眉毛:“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他?”

“自然。”霍栖栖理所當然地勾勾嘴角。

南知:“……”

演奏很快開始,鋼琴的聲音一響,南知頓時把視線挪過去,她是呆着看完整場演奏會的,時常一個多小時,她就聽着掌聲響起淹沒,響起又淹沒。

舞臺上的人極投入,他向來不溫柔,在鋼琴這件事上也不例外,他敲擊鋼琴鍵的力度不小,眉皺着,光線在跳躍。

她全場沒注意林希,就盯着那個人一直看,連霍栖栖中途去了一趟廁所都沒發現,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李嘉硯不是從前那個只會打架欺負人的讨厭家夥了。

“王八蛋!”霍栖栖一拳錘在把手上,氣得面紅耳赤,“林希那混蛋拖後腿,沒了!”

南知懵了一懵,她完全沒聽出來哪裏有問題,感覺全場都很完美,可身邊座位上的觀衆一些搖頭嘆息,一些冷嘲熱諷,無疑的是,這場演奏是真的翻車了。

南知立馬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定眼一看,舞臺下那群記者已經急不可耐地扛着機器沖進後臺。

現場有些許混亂,開場前的肅靜蕩然無存,觀衆的點頭論足讓南知皺了眉。

霍栖栖煩悶地窩在椅子裏,愁得滿臉發黑,她手機一遍遍震動,好久之後她才不耐煩地挂斷,然後仰頭對南知說:

“我班主任打電話給我媽了,我得立馬回去。”

大概是懷疑什麽,她很嚴肅地盯着南知,警告:“你不能走,你得幫我頂着他的情緒,他下個月還有比賽,他現在的狀态很關鍵,你必須給我全程彙報。”

霍栖栖的眼神,大有不答應就弄死她的意味。

南知頓了頓,知恩圖報地點了頭。

好一會,在霍栖栖起身離開走了幾步的時候,南知忽然問她:“七七姐,你是喜歡李嘉硯?”

她沒辦法不往那邊想,霍栖栖對李嘉硯向來特別,小區裏的人也有不少說讓李嘉硯和霍栖栖湊一對的,都說要壞就壞在一塊,兩個人般配得很。

霍栖栖回頭,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模糊,她嗤笑一聲:“喜歡?這麽膚淺的嗎?我是事業粉,我在他的微博粉絲群裏是大粉頭,他離開那五年的粉絲線下活動,都是我組織的。”

南知目瞪口呆:“……”

霍栖栖給南知塞了一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工作證後,走得很潇灑。

工作證是真的,因為南知拿着工作證很順利地進了後臺,後臺本來應該算挺大的,但一大群記者扛着機器簇擁着人,一路追趕,把過道堵得水洩不通。

南知踮起腳也只看見一顆顆的黑腦袋。

有個好心的大叔以為她是憤俗,示意她可以怕椅子,她才站上去看見了被圍在圈中的兩個人。

林希低垂着腦袋,有些喪氣,眼眶微微發紅,嘴角委屈地緊抿:“對不起,都是我的過錯。”

“李嘉硯先生,你會責怪林希嗎?”

“李嘉硯,你對這場演奏會的失誤怎麽看待?”

“觀衆裏有人說是你的節奏讓林希跟不上,說你取得的國際獎項只是金玉其外,你怎麽看待?”

“……”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如海水把李嘉硯淹沒,閃光燈把他的臉映得發白,他不鹹不淡地擡着眼,眉眼銳利,聲音淡漠地應對自如:

“失誤每個人都有。”

“我和我的團隊都會相信林希下一場演奏會維持她一貫的水平。”

“時間會證明一切。”

又有人問他,是否還會繼續跟林希合作,這個問題被李嘉硯的經紀人打斷,一場鬧劇被喧鬧驅趕,李嘉硯的背影十分冷漠。

因為在圈子裏,熟悉的人都知道李嘉硯本來脾氣就一般,很早的時候就落了一個恃才傲物的名聲,所以此時都摸不透他到底是什麽态度。

有的媒體惡意尋找噱頭,拍手定了個标題:林希演奏失誤,李嘉硯黑臉拂袖離場!

……

南知找到李嘉硯的時候,他躲在一個人很少的走廊裏,走廊一側面向一個人工湖,清淨得好似把世界隔離開。

陰影落在他的身上,他靠着欄杆,正側垂着頭,嘴裏咬着眼,微微低下去點火。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情寡淡,身影在陰影裏格外疏離,孤單,似乎繁華與他無關。

南知站在原地想了想,還沒來得及決定要不要走過去,他便察覺到什麽,一擡眼皮,用視線捕捉了她。

那一瞬間,南知有種錯覺,那個眼神像刀,冒着寒光,定了一瞬之後,又收斂了鋒芒。

他把沒來得及觸到煙紙的火苗熄掉,把臉擡起,無聲息地盯着她。

南知面無表情地往前兩步,從兜裏掏出兩顆棒棒糖,将芒果味的遞給他。

他斜了一眼,不接,只是啞聲問:“你怎麽在這?”

“七七姐帶我來看演奏。”南知如實回答。

他淡淡點頭,沒說話。

南知抖了抖棒棒糖,示意他接着。

李嘉硯垂眼遮掩了情緒,看向她白皙的手中捏着的另一根棒棒糖,道:“我要草莓味。”

她把手心一收,堅定不移:“那不行,我只能給你芒果味的。”

他歪了歪身子,仰頭自嘲地笑了聲,出于意料的偏執,道:“我偏要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