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晚
夜晚
正是傍晚,彩霞染了大半的天,李嘉硯的身影随着時間越發隐在黑暗裏。
他等了一會,南知抿嘴不肯給,他也就垂了頭,轉身倚着欄杆沒說話。
南知頓了頓,把草莓味的棒棒糖遞給他:“給你。”
李嘉硯低笑了一聲:“怎麽改變主意?”
她認真想了想,回答他:“我樂善好施。”
其實是他看起來挺可憐的樣子,不給好像她在欺負人。
李嘉硯明顯不信,啧了一聲接過棒棒糖拆開包裝,把糖丢進嘴裏,過分的甜味讓他微微不适應地皺眉。
大概他心情不太好,所以站着不吭聲,一瞬不瞬地盯着遠處。
南知掏出手機,給霍栖栖彙報情況,也不出聲打擾他,大約站了半個小時,李嘉硯沒換過動作,像一尊雕塑,安靜得不像活人。
南知無聲無息地陪他站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不太會安慰人,而且他看起來似乎不需要安慰。
他一直皺眉,有些煩躁,嘴角往下壓着,總有種厭煩的意味,直到棒棒糖吃完,他嘴角才動了動,回頭很平淡地說:
“我去練琴,你回家吧。”
她剛想應下,手機震動了聲,她随意掃一眼,是霍栖栖要求她必須跟着李嘉硯,給她盯緊了。
“我可以跟你去看看嗎?”南知一邊擡頭一邊問。
李嘉硯稍稍擡眉,然後兩步來到她跟前,用指節敲敲她腦門:“我不需要安慰。”
他比她高了許多,需要仰着腦袋跟他對視,她揉了揉額頭,半真半假道:“沒安慰你,真想去看看琴房是什麽樣的,林希那天給你送鋼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實體的鋼琴。”
視線定定落在她臉上,片刻後又挪開,視線的主人不鹹不淡地丢下一句:“走吧。”
他率先邁步朝走廊的盡頭離開,南知連忙跟上,光影交錯落下,夕陽下的光黃得暧昧,悶熱籠罩着她,把後背悶出一身汗。
歌劇院後面有專門出租的琴房,南知跟着李嘉硯,先進了歌劇院的後臺,一進門冷冽的空調。
她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為冷,是因為後臺聚集了許多人,悄無聲息地等着,他們兩個一推門進來,十幾二十道視線頓時把他們當作靶子瞄準。
“阿硯?”林希愧疚地往前一步,視線下意識挪到南知身上,微訝。
“去哪?不聊聊?說開比較好。”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問李嘉硯,他下巴有些青色的胡渣,頭發留長了紮在腦後,整個人看起來像那種很滄桑有故事的大叔。
他叫陸圍,是李嘉硯的經紀人,因為知道李嘉硯需要時間安靜,所以一直等在後臺,沒找李嘉硯說話。
可此時,他看見李嘉硯身後跟着南知,以為是哪裏來的小粉絲去打擾了李嘉硯,有些不滿,看見了南知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證,更不滿了。
這個年紀一看就知道不是工作人員。
這些小粉絲特別有能力,總能搞到後臺的工作證。
“沒什麽好聊的,我去練琴。”李嘉硯繼續往前走。
南知被陸圍瞪得下意識忘了跟上,直到李嘉硯在燈光下回頭,淡聲:“還不跟上?”
她連忙跟上腳步。
陸圍目光一跳:“阿硯。”
他拽着李嘉硯的手臂,壓低聲音提醒:“林家……”
李嘉硯目光冷了下來,毫無情緒地表明了态度:“這是林家自己搞砸的,讓他們自己搞定。”
林希眼眶一瞬間就紅了,深呼吸:“李嘉硯……”
沒等她的話說完,李嘉硯一把扣了南知的手腕,拽着人就離開了後臺,消失在後門之中。
她臉色煞白地扭頭盯着陸圍:“他這是什麽意思?以後都不合作了嗎?”
陸圍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道:“林小姐,這是他回國第一場演奏,你給他這樣砸場子,能不罵人就算不錯了,不能有再多的要求。”
“你……”林希睜大眼,她忍了忍,埋冤陸圍,“要不是你剛剛不讓我去找李嘉硯,我早就道歉了,用得着落到現在這樣嗎?”
現在她的手機已經快被打爆了,無法想象一會回到家裏,要怎麽跟家裏人解釋今天的事情,林家要拉攏李嘉硯的事,居然被她搞砸了!
陸圍冷笑:“林大小姐,我不是故意攔你,你那時候要是過去道歉,他可不會憐香惜玉不罵你,阿硯脾氣不好不是一天兩天的,他心情不好,管你是誰。”
林希氣得抿嘴:“剛剛那個小姑娘不就是他鄰居妹妹嗎?不也沒事?我覺得,陸先生,怕不是你收兩家茶禮,跟別家合作了吧?”
兩人一來一回地互相責怪,可把陸圍氣得七竅冒煙,徹底跟林希掰了,林希黑着臉氣鼓鼓地離開歌劇院。
他累得癱在沙發上,揉額角,又想起剛剛的小姑娘來,忍不住罵了一句:“真操蛋,今天都什麽事兒!”
去了琴房的兩個人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争吵,獨立的琴房裏只有一臺鋼琴安安靜靜立着,南知坐在一邊,看着李嘉硯彈琴。
他好像徹底沉進去了,與世隔絕,外界什麽動靜都打擾不了他。
狀态近乎瘋魔。
南知看着他的指尖在琴鍵上跳躍,他眉頭皺着,情緒都洩在了鋼琴上。
她就坐着玩手機,偶爾給霍栖栖拍點視頻發過去,她安安靜靜地陪到了深夜,中間去了幾次洗手間換衛生巾,後來小腹疼的時候,她心裏咯噔一聲——
難道藥效過了?又要再來一次?
她連忙跑去找水咽下止痛藥,然後回到琴房裏坐着,不太好驚動李嘉硯,誰知道靠着靠着,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李嘉硯在鋼琴上發洩完之後,擡眼看見歪倒在椅子上的南知,他擡手看了眼時間,已經淩晨一點。
南知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臉,她迷迷糊糊睜眼,又覺得疼得臉色發白,她下意識地拽住眼前擋住光線的人,以為他是李焱:“哥,疼……”
“哪疼?”
聲音低低沉沉的,有些沙啞。
南知擡了擡眼,皺眉蜷縮了身子,哼哼唧唧:“肚子疼。”
她感覺一只冰涼的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然後低聲在她耳邊說:“你不能睡在這。”
南知覺得絕望,她一擡眼,看見原來是李嘉硯,更絕望了:“你不會把我丢大街上吧?”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他是有可能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行為的。
他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氣笑了,一把把她拽起:“再胡說八道,真把你丢大街上。”
然後一擡手,把她背在身後,她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趴在他背上了:“嗯……?”
“行了,別出聲。”李嘉硯背着人離開琴房。
南知還是第一次被人背着,那麽高的視野,她有些吓到了,伏在他肩膀上,他扣着她的膝蓋窩,一言不發地低頭往前走,腳步輕松。
她的手本來扶着他肩膀,可直着身子又容易失衡,于是試探着把手臂圈他的脖子。
李嘉硯一腳邁入了夜色,淩晨的時間大街上寂寥無人聲,只有小貓兩三只,他拐了個彎,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南知聽見他的呼吸,擡了擡眼想說什麽的時候,看見他的車子旁邊蹲了個身影,随着他們兩個靠近,那身影腳麻了似的慢慢站起身來。
“阿硯……我——”
林希抱着自己的手臂,她挺冷的,還穿着禮裙,肩膀手臂露着,淩晨的晚風一吹,她都忍不住瑟縮。
她視線觸到趴在李嘉硯背上的人時,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很晚了,回家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李嘉硯站在林希面前。
女孩子瑟瑟發抖,眼睛鼻子紅了一圈,确實是我見猶憐的,但李嘉硯沒什麽表情。
“要不你送送我?我有很多話想說。”林希以退為進。
無論如何,她都得再争取一下。
南知頓了頓,給了林希一個尊敬的眼神,這麽拼命的女孩子已經很少了,何況她還是林家大小姐。
“你不是開車來了?”李嘉硯側了頭擡了擡下巴,往旁邊一輛車子看過去。
林希啞聲問:“你就這麽絕?我等了你一整個晚上!”
李嘉硯停頓了一下,把南知放下來,然後拉開副駕駛的門,再把南知塞進去,啪的一聲,把門徹底關死。
聲音徹底被隔絕在車門之外,南知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只看見李嘉硯背對着她輕輕倚在車門上,一只手扶在上面,擋住了不少視線。
她肚子疼,沒多少心思關注,便窩在椅子上閉目休息。
門外的李嘉硯很冷漠地盯了林希許久,把林希盯得有些警惕。
那個眼神,已經不耐煩到極點,他壓着嗓子,用足夠無情無義的嗓音對她說:“關我屁事?”
林希活了這麽多年,大概沒有人這樣跟她講過話,頓時懵在了原地,車呼嘯一聲揚起塵埃,她氣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瞪着車遠去的影子發怒。
南知悄悄瞥向身邊開車的人,問:“你們說什麽了?”
“沒什麽。”李嘉硯神色稀疏平常。
氣氛又安靜下來,南知感覺已經好了很多,車裏的空調呼呼地吹,被李嘉硯随手關小了些。
她扭頭問他:“你……”
“嗯?”他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怎麽突然轉性了?”還肯背她上車,要是小時候的李嘉硯,怕是她再痛,都要她自己走的。
李嘉硯目視前方,路燈在閃過,留下的燈光灑進車裏,明滅不定。
他自嘲地笑一聲,爾後不輕不重地微微向南知的方向撇臉:“有人說你以前很讨厭我?”
南知:“……?”
“誰說的?”
哪個混蛋說了大實話?
“李焱。”李嘉硯想也不想地說出這個名字。
南知尴尬地笑笑:“那是小時候,現在沒有了,真的,我三哥沒說清楚而已。”
總不能坐着人家的車,跟人家說很讨厭他吧?而且現在相處了一段時間,感覺他變了許多,倒也沒多讨厭了。
李嘉硯低笑着拿起手機,輕輕遞向南知,在她茫然的時候,說:“再說一遍,大點聲,我要錄下來放給你三哥聽一聽。”
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