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特意

特意

車子在勻速行駛，開在前後看不見車輛的馬路上，夜裏的寂靜滲到車內。

南知打開手機，看見許多未接來電通知，微信幾十條，一看都是李焱發來的。

她連忙給他回電，李焱有些着急的聲音立即傳來——

“你怎麽回事？大晚上的人不見了也不說一聲，我差點就報警了。”

南知側頭看向窗外，解釋：“我以為七七姐會告訴你來着，霍子鳴那家夥也沒跟你說嗎？”

“沒，你去哪了？大晚上的。”

李焱的聲音不大，但在車廂裏顯得清晰，李嘉硯目不斜視地扣着方向盤。

“唔……我去看李嘉硯的演奏會了，現在在他車裏，在回家的路上了，還有十分鐘應該到了。”南知實話實說。

對面沉默了一會，不容拒絕地說：“我去小區門口等你。”

“不——”

對面幹淨利落地挂斷電話，沒有給南知拒絕的機會，她莫名其妙地拿開手機看一眼，才知道李焱是真的挂了電話。

“不”字後面跟着的“用等”兩個字只好咽回肚子裏。

車子拐了個彎，路越來越眼熟，南知往椅子上窩了窩，昏昏欲睡地開口：“三哥說在門口等我們。”

李嘉硯對她嘴裏的“我們”兩個字反應冷淡，單手扶方向盤，淡淡地說：“他是等你，不是等我。”

“嗯？”

南知不明白這兩者有什麽區別，不都一起回去麽？

她扭頭看過去，看見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臉微微側了側，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皮，這幅模樣跟剛剛在鋼琴上使勁折騰完全不同。

車子緩慢停在路邊，他輕輕看她，燈光半斜進來，把他的臉照亮一半，他目光不清不楚的，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緩緩開口：“他怕我吃了你。”

南知：“……？”

“還不下車？”他毫無負擔地解開安全帶，一句輕飄飄的話揭過。

啪的一聲響，南知才發現已經到了小區門口，她透過窗戶看出去，果然看見李焱站在小區門口，看向他們的方向。

南知下車，李焱立馬走了過來，她走過去苦着臉：“下午的時候肚子疼所以提前回家了，七七姐幫了我，然後帶着我去了演奏會。”

李焱領了人，一邊往回走一邊提醒：“演奏會開到淩晨？”

“我睡着了。”南知打了個哈欠，感覺腰酸背痛，渾身不自在，恨不得馬上洗頓熱水澡然後躺床上。

“你最近跟李嘉硯走得有點近，怎麽，不讨厭他了？”李焱問。

聞言，南知下意識回頭去看看李嘉硯，本來以為他應該把車開到停車場，誰知道還停在原地。

他依靠着車門，一條腿支着，另一條腿曲起，悄無聲息地仰頭看着天空，神色寡淡，夜風刮過，吹動他額前細碎的頭發，這畫面太過安靜，讓南知多看了兩秒。

她順着他的視線，擡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上萬裏無雲，城市的天空總是缺少亮點，只有最耀眼的北極星在閃，他正看着那顆北極星出神，目光似乎到達了極遠的地方，有些茫然。

“不回去了？”李焱開口提醒。

南知連忙繼續往前走，走着走着又悄悄回了兩次頭，但他已經上車把車開進停車場了。

“對了，你過幾天生日，還是不過嗎？”李焱的聲音響起，拉回南知的注意力。

南知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弄得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居然又快到十一月了，她低頭看着地上的影子，回答：“沒什麽好過的，也就那樣。”

她好多年沒過生日了，或者說是好多年沒有過任何節日了。

“只是我不想過，就是覺得沒什麽意思。”她聳聳肩。

“行吧。”

十一歲以前還是過生日的，只是十一歲以後，生日不再是她的生日，而是她媽媽的忌日。

通常在這天，她爸都會回來一趟，這次也不例外。

生日前一晚是周日，大晚上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時，南知就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房門往外看。

“爸。”

門口脫鞋的中年男人擡頭看她一會，像是不認識她了一眼，然後沒什麽表情地嗯了一聲之後，就再沒有什麽表示。

南知盯着他脫完鞋，在她媽媽的遺照前上香，他站在照片前好一會，然後轉身進了書房。

他回不回來其實也不差什麽，一樣的冷清寂靜。

每年的這個晚上，南知總是颠來倒去的睡不着，漫漫長夜睡着了一會，就會被噩夢吓醒，快破曉的時候，她站在房間的窗前，默默地發呆。

鬧鐘響起之後，她換上校服，走出房間，正準備出去的時候，她爸的房門打開。

“我送你去上學吧。”他說。

南知愣在原地，爾後點點頭，轉身背對他的時候，嘴角忍不住翹了翹。

南知爸爸有車，一臺小轎車，南知就坐在副駕駛，她爸向來沒什麽話說，在開車的時候更是一絲不茍地專注前方，她也就無聲低着頭。

偶爾擡頭看一眼風景，感覺有些不太對勁，等到車子停在一所學校前，她才緩緩凝眉。

“爸。”她看向他。

他正看着手表，聞言回頭，皺了皺眉：“怎麽了？還不下車，不怕遲到？”

南知盯着那所學校，緩慢的、一字一句地說：“我上高中了，這是初中學校。”

他愣了一下，連忙擡頭去看這個學校，半響沒說話，良久才說：“我記錯了。”

南知定了定，繼續說：“我初中也不上這個學校。”

這所學校跟她沒有半點兒關系。

她爸愕然地頓了頓，然後心虛地垂眼看了看時間，“這……”

“爸，你趕時間就先走吧，我坐地鐵去學校。”南知自覺地解開安全帶。

“現在坐地鐵過去可能會遲到，我給你轉錢，你打車去學校吧。”說着，他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滑動。

南知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沒有再等下去，幹淨利落地下車，然後目送她爸的車子離開。

盯着車子的影子，她忽然發現，這次見到爸爸，她居然沒有問他是不是還要加班。

南知回頭看了眼這個初中，第三中學，一個完全陌生的學校。

她習以為常地過着這個周一，與以往并沒有什麽不同，放學之後，她原本是跟霍子鳴一起回家的，但那個家夥要跟網友見面，一放學就跑了，她只好自己回家。

放學時候的地鐵人最多，她進站出站，再看着地鐵站對面的小區，有些不想動。

夕陽斜斜落下，在樹梢中穿過，留下地面的斑駁，她盯着那些光斑半個小時，直到眼睛有些澀才收回視線。

再不願意，也得磨蹭着走回去。

她慢吞吞地回到小區，出了電梯走到走廊的盡頭，看見有個人站在她家門口。

家裏就在走廊的盡頭，盡頭的牆上有扇窗，那個身影就那樣散漫地靠着窗戶，窗外昏黃的陽光給他渡上一層金光，逆光站着，看不清楚表情。

南知頓了好一會，遲疑着往前兩步，才看清楚站着的人是李嘉硯。

“你在這站着幹嘛？”

她差點就以為是什麽壞人蹲點了，她自己一個人住，總是怕這種事。

他擡了擡下巴：“不開門？要在外面說？”

南知便打開門讓他進去，關門之後回頭，才看見他手裏提着一個蛋糕盒，她心裏咯噔一聲，然後不動聲色地擡眼：“你買蛋糕做什麽？”

他坐在沙發上，把蛋糕丢上茶幾，然後斜她一眼：“我想吃。”

南知：“……”

“你想吃，怎麽在我家吃？”

“這裏安靜。”

他手指在蛋糕盒上随手挑了兩下，彩帶掉落，他取出裏面的蛋糕，小巧精致的水果蛋糕，上面排列着一圈草莓，沒寫任何東西。

南知放下書包，看他一副要現在吃的樣子，沒動。

“你不吃？”他側臉看她。

南知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就見他插上一根蠟燭，然後用打火機點火，微弱的火苗蹿動，他眉眼染上淡淡的光。

點完之後，他垂眼往椅子上一靠，道：“吹。”

南知盯着他：“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特意來給我過生日的？”

這次他沒有否認，半耷拉着眼皮，喉結稍稍一滾，啞着嗓子“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

南知視線定在他臉上許久，道：“我不過生日。”

李嘉硯沒有逼她，只是半擡了擡眼，忽然一下吹熄了蠟燭，火苗倏地熄滅，剩下一縷青煙。

南知愣了一下，微微睜大眼。

“我幫你許願了，”他淡聲說着，擡手抽掉蠟燭丢掉一邊，“反正你過了。”

南知沒想到還能這樣操作，被他氣到了，鼓了鼓臉。

他忽然擡手向她伸過來，她沒反應，被他一下子掐住兩邊腮幫子，他淡淡道：“張嘴。”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兇巴巴的印象太深刻，他用命令的口吻講話的時候，總有讓人無法拒絕的氣勢。

南知下意識張了嘴，然後被他用叉子在完整的蛋糕上挖了一勺帶草莓的，喂到她嘴裏。

做完之後，他在她頭頂上輕輕揉了揉，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南知嚼了嚼，把蛋糕默默咽下去，眼眶悄無聲息地紅了一圈。

她有一百種不過生日的理由，只是這一百種裏面，卻沒有一種是因為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