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哭泣
哭泣
夕陽漸漸落下,室內的光線越發暗了。
南知輕輕挖一勺蛋糕,抿嘴吃着,忍不住斜眼看向陽臺。
李嘉硯在陽臺打電話,輕歪着身子靠欄杆,手肘支在欄杆上,不鹹不淡地垂眼,聽電話裏的內容,偶爾嘴角動一動說幾句話。
路燈同一時間亮起,在他身上染上顏色。
大約有些不耐煩,他輕輕皺了眉頭,講話時的神情過分冷漠。
他關了陽臺的門,聲音傳不進來。
南知靜靜看了他一陣子,蛋糕在嘴裏變得更軟,她默默收回視線,擡手順了順被他弄亂的頭發。
他挂了電話,從陽臺進來,動靜一響,南知瞬間擡頭,他被視線弄得動作頓了一秒,疑惑地稍稍擡眉。
“大哥。”她喊。
他有些驚訝,大概沒見她這麽心甘情願且乖順地這樣稱呼他,他走到一邊,啪地一聲打開客廳的燈,“嗯?”
南知欲言又止地叉起草莓,視線在蛋糕上轉了兩圈,才悶悶地說:“我想見一個人,你能不能帶我見見?”
李嘉硯似乎有些疲憊,疏懶地靠牆站着,“誰?”
“每月找你教彈琴的人,我爸朋友的孩子。”南知撥弄着叉子上的草莓,口吻克制。
良久的靜默淹沒了整個客廳,南知以為他會問很多,然而動靜響起時,她看見他已經打開了門口回頭看她。
“還不走?”
他什麽都沒問。
南知把吃剩下的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再放到冰箱,然後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頭發,遲疑片刻,把發繩取下,披散了頭發。
這樣好看一點。
又看看身上沒什麽問題,才跟着李嘉硯出門。
南知對上李嘉硯的目光,很深很沉,她總有種他這個人很複雜的感覺,但往往做出來的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
他真的一句都沒問,就打了個電話,約好時間地點後帶她上車,載着她往約定的商場。
她這次沒忘記把出門的事情告訴李焱,對方還在上晚自習,沒有回複她。
車子開得不緊不慢,南知看着車外的風景,左手握緊右手,手心出了汗,只能緊抿嘴角在衣擺上用力擦。
很快,車子駛進一個地下停車場,繞了幾個圈找了個停車位。
這是一個挺高檔的商場,即便是周一,晚上也很多人逛。
南知跟着李嘉硯的腳步,搭乘電梯上三樓。
“我約了在咖啡廳。”他打開手機,跟約的人發微信,然後跟南知說。
“嗯,”南知看着電梯上倒映的自己,又理了理劉海,“就那個人自己吧?”
“對。”
一出電梯,就是十分充足的冷氣,還有些許不明顯的香味,南知一眼看見電梯斜對面的咖啡廳。
視線迅速掃過咖啡廳上坐着的每一個人,按照年齡和人數一一排除,最後視線定格在一個紮馬尾的女生身上。
女生模樣稚嫩,明顯就十二三歲的樣子,穿着裙子,看起來很乖巧。
她很快發現了李嘉硯,笑着站起來揮揮手:“阿硯哥哥!”
然後很快又看見了南知,她有些疑惑,但沒多想什麽,也很有禮貌地沖着她笑了笑。
是個性格溫和的小姑娘。
南知藏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不動聲色地回以微笑。
“阿硯哥哥喝咖啡嗎?”女生禮貌地詢問李嘉硯。
李嘉硯看了南知一眼,南知主動說:“我去買。”
她問了李嘉硯喝什麽之後,來到櫃臺點了單,在等咖啡制作的過程中,她回頭看向坐在位置上的兩人。
李嘉硯态度不親不疏,話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多,禮貌有餘親近不足。
但對面的女孩就顯得很熱情,捧着咖啡言笑晏晏地跟李嘉硯對話。
南知拿到咖啡後落座,就坐在李嘉硯的旁邊、女孩子對面,兩個陌生人互相打量着,沒什麽話說。
“阿硯哥哥找我有什麽事?”
“問問鋼琴功課。”
李嘉硯理所當然地為南知找了借口,他微微靠後挨着椅背,從這個角度能看見南知的側臉。
她咬着吸管,沉默不語,看着好像神游天外,但事實上,她比誰都專注對面女孩說的一言一語。
李嘉硯淡淡收回目光。
女孩似乎注意到李嘉硯的目光,把視線好奇地挪到南知身上,一會後笑道:“你好,我叫南悅,喜悅的悅,是阿硯哥哥的學生。”
南知聽到這個名字,微微咬扁了吸管,垂眼再擡起時神色自若地笑了笑:“你好,我是李嘉硯的鄰居。”
沒介紹自己的名字,也沒有給對方問的時間,南知再抛出一個問題:“你好像是……三中的學生?”
南悅微微睜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南知捏着吸管攪動咖啡,情緒不明地說:“直覺。”
對方也不知道信沒信,話題很快又轉移到李嘉硯的身上,她很崇拜李嘉硯,從眼神看得出來,每次看向李嘉硯,眼底都發着光。
她有很多話題跟李嘉硯說,說完一個又一個,開朗熱情。
這場會面大概只持續了一個小時,南悅家在附近,所以沒有讓李嘉硯送。
南知跟李嘉硯站在商場的大門口,在人流和車流之中目送那個活潑的女孩子逐漸離開的背影,将近消失的時候,似乎有道寬厚的身影過去接了她。
看不清楚,但也不需要太清楚。
南知覺得有些冷,緩緩蹲下身子,腦子一片混亂,竟讓她不知道先想哪個好。
十三歲?還是十二歲?比她小三四歲……
思緒在發散,她有些茫然。
都市喧鬧的聲音是背景,她耳朵嗡嗡的,感覺失去了聽覺,只感覺有人一把将她拽了起來,她微微仰頭,碰到李嘉硯明滅不定的目光。
他擡手,很輕地用拇指擦了擦她眼底,然後撇開臉避開她的目光,沉悶地皺眉,啞聲道:“有什麽好哭的。”
煩躁中夾了些許不明顯的無奈,但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這麽低聲地講話。
沒人這樣講也就罷了,一旦有人哄了,南知原本能忍住也變成忍不住了,眼淚噼裏啪啦掉,掉得無聲無息。
他眉頭越皺越緊,側臉的線條也緊繃了,像在隐忍着什麽。
李嘉硯從小就很煩有人哭,下一秒說不定就會吼她一頓,讓她閉嘴,別在大街上丢人。
但南知忍不住,只好往後退了幾步,打算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抹眼淚,不煩着他。
可她才退了兩步,忽然被他力氣很大地一把拽回去,然後單手按着她的後腦勺,把她死死按在心口。
李嘉硯克制地仰了脖子,下颌角的線條繃緊,視線投到遠方。
馬路邊喧嚣,夜燈絢爛,李嘉硯面無表情地站着,像一棵筆直的樹。
有路過的人給他們投來目光,但視線往上挪,都被李嘉硯那張黑着的臉給吓回去,匆匆路過不敢再看。
那一臉戾氣的樣子,好像在說——“再他媽看一眼試試?”
這樣的姿态給了她發洩的空間,南知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誰了,拽着他的下擺,把他的衣服抓得發皺,輕輕抽噎。
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有些喘氣又面紅耳赤的,這樣的狼狽都被李嘉硯用他的肩膀遮掩完全。
發洩一下而已,南知沒有一直哭的習慣,她緩過來之後輕輕松開李嘉硯的衣擺,然後默默無語地擦幹眼淚。
她一邊擦一邊輕輕說:“謝謝。”
李嘉硯這才把視線垂了垂,觸到她發紅的眼眶,又挪開,沒吭聲。
良久的沉默後,他沙啞地開口:“哭完了嗎?”
南知點點頭。
“哭完回家。”他十分平淡地說。
沒有問為什麽哭,也不關心心情好不好,似乎是事不關己,并不打算多管。
南知默默地跟着他回到車上,然後一路無言地回家,她今晚注定沒胃口,給李焱發了微信,讓他不用做她的飯。
把南知送回家裏後,李嘉硯回到了樓下小區的花園,他盯着夜裏的人工湖,在微弱的燈光下,打開微信找到南悅:
【以後你鋼琴找其他老師教吧。】
對方幾乎秒回:【?為什麽啊?】
李嘉硯盯着微信,沒再發過去。
對方靜了好久,才發過來:【是忙比賽嗎?】
他也沒回。
南悅又追着問了好多條,不太想放棄的樣子,最後大概意識到李嘉硯真的不會回答,她才沒再繼續發。
十五分鐘之後,南文東的電話打進了李嘉硯的手機。
南文東就是南知的爸爸。
他盯着這個名字好一陣子,點了接通。
“阿硯啊,你怎麽突然不給小悅教鋼琴了?是不是那丫頭說錯話了?我替你教訓她,讓她給你道歉。”
李嘉硯沉默了一會,在他的話裏琢磨出無數信息,然後才低聲笑了笑:
“不是,就是不想教了。”
“阿硯啊,這對小悅來說很重要,鋼琴這事不能半途而廢啊,她很崇拜你,希望成為你那樣的鋼琴家,你怎麽能說不教就不教?對她打擊很大的。”
李嘉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全是冷漠:“我原本就是看在小知的面子上答應你的。”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出奇的能砸在人心裏去,南文東聲音微微拔高:“什麽意思?”
李嘉硯啧了一聲,“您還記得小知這個女兒嗎?”
對方徹底靜下去,大概沒想到李嘉硯會知道南悅的事情,他雖然沒有刻意隐瞞,但他覺得李嘉硯的性子是不會主動打聽的:“阿硯……”
李嘉硯聲音淡淡地打斷:
“那家夥哭得我太陽穴痛,讓人很煩躁,所以不想見到她哭了。”
南文東很驚訝:“小悅的事情跟這個有什麽關系?”
李嘉硯回頭看了眼依舊亮着燈的房間窗戶,道:“就這樣吧。”
因為,他很抗拒教讓那家夥不開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