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親屬

親屬

南知跟着李嘉硯回到家,正好是下午兩三點的時候,她筋疲力盡,他看着也并不精神。

大概前一秒他還在通宵練琴,後一秒他就接到霍家媽媽的電話,趕來醫院接他們,所以他眉眼間透着懶散的疲倦。

他半耷拉眼皮,稍微收拾了下李焱的房間,對南知說:“你先去洗個澡,洗完在這睡。”

南知就站在房間門口,看他把李焱床上的衣服胡亂一團,丢到旁邊的籃子裏,她回答:“哦。”

她洗澡洗得很痛苦,全程高舉着右手,單手洗,本來不打算洗頭了,但剛剛收到驚吓,出了很多汗,頭發黏糊糊的,她沒忍住,還是洗了頭。

在浴室折騰了很久之後,她才喘着氣從浴室走出來,疼得她臉色發青,結果一推門,看見李嘉硯坐在沙發前,手裏正在拆她從樓下帶上來的棒棒糖,還是她喜歡的草莓味。

南知定定看他兩秒,沒吭聲,扭頭走向陽臺。

她頭發濕漉漉的滴着水,實在是一只手沒辦法擦,也就放任不管了,左右會自己幹掉,只是水滴在背上,後背的衣服濕了一片。

李嘉硯嘴角咬着棒棒糖的棍子,視線在她後背掃了一眼,問:“頭發不擦?”

南知回頭,用左手撈了一下頭發,又用毛巾費勁地擠了擠,皺眉:“太麻煩了,我去陽臺晾一下。”

李嘉硯挑眉:“去陽臺晾?”

大概男孩子都不會知道,女孩子的頭發也是可以晾的。

南知跟他對視片刻,不知怎麽的腦子忽然一抽,脫口而出:“要不你幫我擦擦?可以嗎?”

說完,她自己就傻了,她怎麽對李嘉硯說這樣的話???找死?

李嘉硯:“……?”

氣氛升起一瞬間的安靜,兩個人對視着,互相沒有說話,她那句話就好像一個暫停按鈕,把兩個人的話都暫停下來。

有些奇怪,也有些詭異。

大概是沉默了太久,南知有些尴尬,畢竟之後還要在這個屋子裏見面,她便率先打破沉默地朝他晃了晃受傷的右手,道:“受傷了,擦不了。”

他緩緩挑眉,嘴裏的棒棒糖從左邊換到右邊,嘴角微微鼓起。

就在南知以為他會讓她自己搞定的時候,他啞着嗓子“嗯”了一聲,爾後寡淡地擡了擡眼,道:“過來。”

南知慢吞吞地磨蹭到他跟前,然後背對着他坐下,感覺到他的氣息,心裏莫名其妙多了緊張。

他接過毛巾,直接給她蓋腦袋上,然後一頓揉。

說實話,動作粗魯,南知定定坐着,不敢抗議,偶爾他指尖觸她的頭皮發梢,會有種觸電的感覺。

她悄悄低了低頭,想抽自己,今天早上做的那個夢真的對她影響太大了,原本什麽都沒想到,現在他稍微靠近一點,就感覺荷爾蒙爆炸。

李嘉硯丢開毛巾,用手指給她撥弄,似乎漫不經心。

“要告訴你爸嗎?”他低聲問。

南知搖搖頭:“沒必要。”

的确沒必要,他也不會有什麽反應,已經有另外一個家的人,怎麽可能喜歡她這個拖油瓶去打擾他家人平靜的生活?

她微微垂了頭,任由李嘉硯用手指給她梳理被他弄的亂七八糟的頭發。

這裏他倒是很細心,遇到打結的位置會慢下來。

“好好長大,不管好的不好的,總會過去,總會從困難中走出一條路來。”

李嘉硯很認真,甚至有些異樣,跟平日裏的他不太相同。

南知心裏觸動,忽地回頭看他,觸到他游離的視線,愣在原地,有些話,非親身經歷過的人,不能講得如此情緒複雜,他的一字一句是落到地面上的,仿佛從前他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想了想他的從前,發覺自己竟然從來沒問過他當年為什麽離開小區,突然成為了一個鋼琴演奏者,似乎對于這個人,她一無所知。

“你——”她破天荒地想問問他的過去。

只是剛剛開口,就被他拆掉一顆棒棒糖塞進嘴巴裏,堵住了她的問題,他低垂眉眼,不鹹不淡地一筆帶過:“還擦不擦頭發?”

不想說,也不希望她問的态度。

南知識趣地閉了嘴,轉回去讓他擦頭發,問他另外的問題:“你今天不用練琴嗎?”

他淡淡道:“要。”

南知下意識擡眼:“那你……”

“我走了你應付得過來?”

南知再次閉嘴,大概是應付不過來的,她需要适應,想了一會,她小聲而真誠地說:“謝謝。”

他沒回應她,似乎沒有聽到。

等到頭發徹底幹了之後,南知睡在李焱的房間,今天是累到了極致,幾乎一挨枕頭就徹底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屋子裏昏昏暗暗的,只有微弱的陽光被窗簾擋住,她記得睡着前,窗簾是拉開的。

她忘了右手的傷,下意識動了動手去撐,疼得她眼淚險些飙出來,她把嚎叫咽回肚子裏,半響才緩過來。

手機沒電了,她單手在自己帶上來的包裏翻了一圈,沒帶充電器。

她敲響李嘉硯房門的時候順便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正好是傍晚六點。

“進來。”李嘉硯的聲音悶悶地透過房門。

她扭開門,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房間。

這原本是個雜物間,但沒想過現在依舊是雜物間,只是在雜物和堆積的箱子之中,多了一張單人床,床的四周塞滿了東西,還有一些行李。

他靠坐在床上,耳朵上塞着耳機,看見她進來,随手抽掉一邊的耳機,“怎麽了?”

“我來借一下充電器。”她收回打量的視線,道。

她其實不太明白,李嘉硯作為參加了那麽多場比賽,開過不少演奏會的人,完全有錢在外面住,為什麽要在李家住着?

看這個房間,李叔叔沒太管,李焱的媽媽顯然是沒有讓他久住的打算,完全沒把他當自家人。

哪有人這樣對待自家人?

他頓了頓,起身在東西中翻找了一下,道:“好像放在外面了,我去找一下。”

李嘉硯出了房間,南知下意識跟着他轉了轉身,忽然被腳邊的小箱子拌了一下,她揉了揉腳腕,垂眼一下看見小箱子裏的東西。

這大概是李嘉硯的東西,因為箱子看着不舊,蓋子敞開,裏面一疊疊的票顯露出來。

五顏六色的紙票,各不相同,用皮筋随意捆着,有些似乎時間久了,有些泛黃,邊角也卷起,看着像收藏品。

她視線微微斜了斜,看見幾疊票面上印着幾個字——親屬票。

這些都是李嘉硯這幾年參加比賽和演奏會時候,主辦方送給他的親屬票,讓他家人去聽的。

但是,他的親屬票都沒送出去,全部被他收起來丢在小箱子裏。

南知垂着眼,感覺這幾個字有些刺到她的眼睛,有些幹澀。

李嘉硯的動靜傳來,打斷了她的思路,她一擡頭,看見他斜斜靠在門框上,手裏勾着充電器的線,不鹹不淡地垂眼看着她,還有地上的那個箱子。

昏暗遮掩了他的臉色,卻無法遮掩他的眼神,那是能劃開重重黑暗,透露而出的光芒。

這樣的眼神,南知很熟悉。

似乎像她那晚看着南悅離開的背影時的眼神,她忽然感同身受,在他寂靜無聲時開口:“以後,要不送我幾張?我挺喜歡聽的,就是票太貴,買不起。”

聲音很低,在這過分安靜的環境裏,好像害怕驚擾到什麽。

李嘉硯眼睫倏爾一顫,緩緩擡起,情緒複雜地看着她。

南知無法判斷這個眼神裏有什麽情緒,她只覺得跟他似乎突然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地共鳴,這樣的感受,她跟李焱或者霍子鳴都是沒有的。

這是屬于他們的,從沒被人放在心裏過的悲哀。

她和李嘉硯一樣,有父親,卻沒家。

她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他有錢,卻依舊想住在李家。

“這是親屬票。”他說。

南知從箱子裏撿起一疊,說:“嗯,浪費了很可惜。”

李嘉硯深吸一口氣,擡頭目不斜視地越過那個箱子,似乎不在意:“你想要就給你,不值錢。”

這些票對他來說自然不值錢,都是主辦方送的,然而不值錢的東西,值得他每一場演奏會,都會把票收起來,小心翼翼地藏在箱子裏嗎?

南知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她回頭看着他,笑了笑:“你下次演奏會什麽時候?”

李嘉硯把充電器遞給她,道:“下個月,是比賽。”

她接過充電器,坐在他旁邊,道:“我去支持你。”

他啧地笑了聲,意味不明:“你這手,還是歇着吧。”

南知不在意地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你都快要比賽了,還要抽時間教南悅鋼琴,不會很忙嗎?”

她也就是随口一問,誰知道李嘉硯輕描淡寫地告訴她:

“我沒教了,咖啡廳見完的那晚跟她說了,沒時間教她了。”

南知愕然地擡起頭,從他微垂的側臉中試圖找到點別的意思。

他是因為她才不教南悅的。

這個念頭響起的時候,南知怎麽也壓不下去,但理智告訴她,李嘉硯也很有可能的确是因為準備比賽忙,所以不教了。

她呼吸微微急了一瞬,勉強克制住,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比完賽以後呢?”

他疏懶地往後靠了靠,倒在枕頭上比上眼睛,有些疲憊地說:“不教。”

南知盯着他,倏爾失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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