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争氣
争氣
南知大概沒想過,李嘉硯居然願意幫她寫作業。
客廳裏靜悄悄無聲,偶爾有一兩聲翻書的動靜,燈光幽幽灑下,李嘉硯微垂着頭,掃了一眼她的練習冊。
“老師說,假可以放,但是作業不能落下。”
南知晃了晃包成粽子的右手,“我左手寫不了字。”
她覺得自己恃着受傷,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但她成績很好,這些題一看就知道怎麽寫,她現在又傷着,實在不知道怎麽做,只好把主意打到李嘉硯身上。
李嘉硯冷冷淡淡地丢下練習冊,淡聲道:“用腳寫。”
南知:“……”
夠狠心。
她想了片刻,蹭過去他身邊仰頭,“大哥。”
這聲大哥喊得極為正經,比親生更親生,他斜下眼睛睨她,紋絲不動:“不是讨厭我?青面獠牙,雌雄雙煞?”
南知懂了,小小年紀就要為了讨生活講好話,她笑笑,義正言辭:“胡說,誰說的。”
見李嘉硯沒什麽反應,明顯不吃這一套,她“嬌怯”地拽拽他衣角:“肯定是三哥,等他放學回來,我替你揍他,看他還敢不敢說你壞話。”
李嘉硯從喉嚨裏哼出一聲:“呵。”
他視線挪到她勾他衣角的手指上,她很瘦,手指細細長長一節一節分明,圓圓的指甲上帶自然的粉色,很健康。
還讨好地搖了搖,弄皺他的襯衣。
從回來後,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對他這麽親近,從前這樣的神情和舉動,只在她對上李焱時見過。
靜默良久後,李嘉硯終于不鹹不淡點頭。
南知高高興興把練習冊重新送到他手裏,見他把冊子一翻,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唰唰唰地把答案抄在了題的下方。
南知瞪大眼睛:“這樣不行!”
他斜了斜眼:“嗯?”
“只有答案,解題過程呢?”
他低笑一聲,眼底浮現幾分不清不楚的笑意:“在我腦子裏。”
南知:“……”
這人故意的吧?
她發現李嘉硯這人就是吃軟不吃硬,又求着他多寫幾個過程,不然到時候老師檢查一看這樣的就知道是抄答案了。
李焱回家的時候沒想那麽多,他本以為這是一個平凡的日子,跟以往的每天都沒什麽不同,區別只在于今天爸媽出去旅游了。
然而今天推開門,燈亮着,客廳坐着兩個本不應該存在的身影。
他一手拉扯長大的好妹妹,拽着那個人的袖子,仰着脖子笑彎了眼睛,喊那個人:“哥……”
才幾天,李嘉硯一回來,就把他妹妹搶走了。
李焱啪地丢了書包,臉色十分難看地關上門。
南知聽到動靜,一扭頭看見是李焱,頓時把手擡起來:“三哥!”
李焱視線一觸到南知包成粽子的手,驚了驚,剛剛悶起來的氣頓時煙消雲散:“你手怎麽回事?!”
聽完了南知的講述,李焱臉色陰晴不定:“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高三,不能打擾。”南知窩在沙發裏。
李焱對此沒說什麽,只是視線一瞥到桌面上的練習冊,還有正微微垂頭寫練習冊的李嘉硯,眉頭挑了挑:“我妹的練習冊我來做吧。”
李嘉硯頭也不擡:“不用,做了一半了。”
“我一會還要寫作業,順便而已。”李焱探手去抽李嘉硯筆下的練習冊。
結果對方擡了一眼,眼底壓了不清不楚的情緒,道:“你忙你的。”
一場無硝煙的争奪戰展開,兩人對視良久,誰也沒松手。
南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遲疑着開口:“哥……”
李焱扭頭對她說:“你去陽臺吹吹風。”
南知:“……?”
但李焱這話是認真的,他皺眉,有些生氣的樣子。
她頓了頓,站起身出了陽臺,把門關上的時候悄悄留了一條縫隙,結果被李焱察覺,吼了一句:“把門關緊!”
印象裏,李焱很少吼她,她把門拉緊,吹着夜晚的風,隔着玻璃看向客廳。
裏面光線充足,兩個人的臉正微微側着,表情看得很清楚,氣氛一看就不太輕松。
情緒更明顯的那個是李焱,李嘉硯顯的不鹹不淡,似乎并不過分在意。
李焱率先開口,臉色很凝重,明顯講的話題并不輕松。
南知盯着兩個人的嘴巴,知道他們在說的事情關于她,又不關于她,或者說她只是一個導火索,并不是最重要的核心。
李焱跟李嘉硯向來不和睦,從小就如此。
李焱從出生到八歲,都以為自己是獨生子,在家就是小皇帝,爸爸媽媽都只關心他,給他獨一份的愛。
八歲那年李嘉硯被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牽着敲響了他家的門,然後哭着喊着把人留在了這個家。
然後李家便莫名其妙多了個孩子,李焱莫名其妙多了個親哥,分享他的愛和資源,搶奪他所擁有的,他被媽媽告誡,要讓着這個客人。
爸爸卻說哥哥弟弟要相親相愛,互相謙讓。
怎麽都是他讓,他就不喜歡讓,便經常跟李嘉硯因為搶東西打架,他是被揍的那個,所以一直很讨厭李嘉硯。
直到十三歲那年,李嘉硯終于離開,他才感覺恢複了自由。
這些都是他經常在南知耳邊說的,南知都快會背了,她覺得李焱絕對比自己更讨厭李嘉硯。
但現在長大了,兩個人都成年了,成年人的喜惡很少在放在臉上,起碼表面是客氣的。
南知趴在玻璃上,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但是他們的聲音不大,丁點傳不過來。
在客廳裏,李焱目視前方的李嘉硯,偶爾又擡眼看看陽臺上的南知,道:“夠了吧。”
李嘉硯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不輕不重地揚了揚眉,沒吭聲。
“別騙小女孩。”李焱壓低聲音。
李嘉硯啧了一聲:“騙小女孩?”
“她哥只有我,跟你什麽關系?”李焱特煩眼前這個人,只要是他的,總有李嘉硯的影子。
李嘉硯目光暗了暗,意味不明。
“你最近跟小知走的太近了,你就是故意跟我作對的吧,小知知道嗎,你這樣接近她就是為了惡心我。”
李焱自認已經足夠克制了,李嘉硯回來這麽久,他也算是好言好語接待了,但是現在碰到他的底線了,李嘉硯居然敢搶他妹妹!?
他拉扯了五年,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突然跳出來,把他的妹妹當成妹妹,那個傻丫頭居然還上當了!
空氣裏彌漫着冷漠,蔓延到李嘉硯身上時,這份冷漠更甚了。
李嘉硯靠着椅背,腿交疊放着,臉微微斜在一側,視線只要稍微一擡就能看見陽臺上吹着風的姑娘,他倏爾收回視線,道:
“你想太多了,我沒想搶你妹妹。”
李焱啞口張了張。
“那你到底想幹嘛?”李焱搞不清楚了。
李嘉硯笑得莫名:“沒想幹嘛,她還那麽小,我能幹嘛?”
這話似乎有些別樣的意思,但李焱沒琢磨出來,他觑了李嘉硯許久,發覺對方的确說得問心無愧時,他才勉強相信了對方的話。
南知被李焱從陽臺放出來之後,剛剛凝固的氣氛稍微散了些,李嘉硯沒讓李焱做飯,直接點了外賣。
李焱趁他點外賣的時候,拽着南知說:“我最近雖然要準備高考,但你要是有事,也不是不能找我,明白嗎?”
南知點點頭:“知道了。”
想了想,李焱又不放心地交代:“有些人少靠近。”
她下意識看向李嘉硯,他站靠着門框,額前碎發微微壓眉,低垂着眼,在手機上點外賣,整個人氣質內斂沉穩,鋒芒盡收。
“還有,你的作業要麽給我做,要麽你自己做,別讓李嘉硯做,別麻煩他,不然他将來挾恩圖報。”
“你太操心了吧,三哥,你得高考。”南知笑道,哪有這麽誇張。
李焱不滿地皺眉,南知只好順着他意答應下來。
她不是兩三歲的小孩了,能不能靠近會有自己的判斷。
吃完飯的時候,東西是李嘉硯收拾的,李焱要回房間複習,高考學生一天到晚幾乎離不開書。
南知不幹吃飯,也用好着的手幫忙撿撿筷子。
“不用,放着就行。”
李嘉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下意識擡頭,“沒事。”
“行了,不缺你撿那幾雙筷子。”
李嘉硯聲音低沉,悶了些複雜的笑意。
她忽然看見他的手半停在空中,似乎是習慣性地要責怪地捏她臉頰,但不知道怎麽戛然而止了。
她對上他的眼睛,他又若無其事地把手放下,神色疏冷道:“要幫忙就自己練習左手寫字,把自己的作業做完。”
“哦。”她正有此意,免得李焱說她。
李嘉硯把垃圾提出去丢掉,南知回頭一個冷不丁碰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盯梢似的盯着的李焱,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幹嘛呢!”
靠,游魂似的,吓死個人。
李焱眯了眯眼:“剛剛他要摸你。”
南知:“……”
那是摸嗎?那不是掐嗎?
李焱盯了半響,盯不出所以然來,只好進了他爸媽的房間,從前他進房間都關門,現在特意留了條縫,防賊似的。
南知好氣又好笑地翻了個白眼,當作不知道。
她因傷休假的這幾天其實也不是天天見到李嘉硯,他是一如既往的忙,只是會早一些回來,每次見到她左手握筆艱難地趴在桌子上寫作業,會讓她把腦袋擡高一點。
免得近視。
絲毫沒有想動手幫她的意思,跟李焱完全不同,李焱只要複習完了他自己的功課,就會抽空幫她寫一兩篇作文。
用李焱的話來說,就是因為字實在太多了,看見她哭哈哈趴半天,就不忍心。
而李嘉硯只會居高臨下地睨着她,說:“別看我,你總要學會左手寫字。”
話講得冷酷,可時間太長的話,他也會把她從桌子上提起來,趕回房間睡覺。
第二天醒來,會看見他在她的練習冊上用紅筆标記錯了多少處,讓她自己改改,檢讨一下。
她險些被他氣死。
而手傷的第三周開始,她就要回去上課,這個時候,她左手寫字已經到了小學生水平,起碼能看了,這才知道,李嘉硯或許說得對,她上學不會有人替她記筆記做試卷。
一個月時間快到的時候,李嘉硯很少回李家,連續好多個晚上沒看見他。
他一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是晚上六點多,她剛放學,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劇。
“認識我的車子嗎?”
李嘉硯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有些許疲倦。
南知沒猶豫:“記得是什麽樣的,怎麽了?”
“下樓,看見我的車上車,我經紀人去接你了,姓陸,你叫他陸叔就行。”
這話來得沒頭沒尾,南知奇怪問:“去哪?”
那邊靜了片刻,道:“今天我比賽,你不是想看嗎?”
南知微微睜大眼,道:“他已經在樓下了?我先換件衣服,馬上!”
自從上次見過他演奏會之後,她一直想着他的比賽,那樣在舞臺上閃閃發光,讓人過目難忘的人,她想見第二次。
可惜霍家搬家了,不然霍栖栖也能跟着一起去。
南知用最快的速度打扮了一下自己,然後飛奔下樓,在小區門口果然看見了李嘉硯的車。
她在門口喘了口氣,才慢吞吞地挪到車前,敲了敲車窗。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她有些熟悉,明顯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是你……?”對方明顯也認得她,一張歷經世事的臉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壓不住的吃驚。
南知垂了垂眼:“陸叔。”
陸圍收回打量的視線,道:“上車。”
不過分熱情,但也不冷漠。
南知坐上副駕駛,悄悄打量這個男人。
演奏會那天,在後臺見過一面,當時這個男人還跟林希在一塊。
陸圍顯然也在悄無聲息地打量南知,大概是覺得氣氛安靜過分,他率先開口:“我沒想到是個小姑娘,阿硯沒跟我說來接誰。”
其實,他還沒幹過接人這活,還接的小孩子,這是第一次。
“嗯,他狀态好嗎?”
“還不錯,”陸圍溫和笑道,“這是他第一次把親屬票給出去,那麽多年了他都沒用上,我每次問他,他還會發脾氣。”
南知垂了垂頭,空調吹得臉上有些幹,“他為什麽不給他爸爸?”
問完才覺得自己白問了,李嘉硯跟他爸爸的關系那是差得無話可說,小時候就像仇人一樣,這怎麽會給他爸。
陸圍笑了笑沒回答,反而問南知:“小姑娘叫什麽名字?我叫陸圍。”
“南知,南邊的南,知了的知。”
陸圍聞言,嘴角揚起的微笑忽而沉了沉:“有點耳熟。”
半響,他才想起來,挑眉道:“你是阿硯之前總提起的那個,在家裏等着他回去的小妹妹?”
南知唰地擡頭看他,有些吃驚:“在家裏等他回去?”
“對,”陸圍笑容真誠了些許,“訓練的那五年裏,他總提起家裏有個小姑娘,很喜歡他,他不想那個小姑娘等太久,所以再難也可以熬下去。”
沒等南知做出吃驚的表情,陸圍繼續說:
“那些年阿硯挺難的,訓練可沒那麽容易,我是他啓蒙老師,他五歲就開始學鋼琴了,只是八歲突然停止,我還記得他十三歲的時候一臉蒼白地重新找我,說要繼續練鋼琴。”
“進一步的我教不了,就找了個有資格的老師教他,那是地獄式訓練,從早到晚,他都只能對着一臺鋼琴,起了就彈,彈睡着了就趴着。”
南知第一次聽到這些內容,感覺有許多問題,但聲音出不來。
“倒不是他老師逼的,是他自己折磨自己。”陸圍說起來有些感慨,五年前他也才二十來歲,倒是第一次看見對自己這麽狠的小孩子。
“我問過他為什麽對自己那麽狠,他什麽都沒說,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他母親的遺願。”
“遺願?”南知下意識問。她似乎沒聽任何人提起過李嘉硯的母親。
陸圍頓了頓,臉色忽而變得沉重,他擠出一絲苦笑:
“阿硯挺艱難的,所以我才能忍他那破脾氣那麽久。”
他對上南知疑惑的視線,才從苦笑中嘆了口氣,又愛又恨道:“阿硯他十三歲那年,聽完了她母親的遺願後,親眼看着她母親從二十三樓跳下去了。”
南知大吃一驚,險些跳起來:“什麽?為什麽?”
陸圍:“據說,是逼阿硯争一口氣,從他爸那邊争一口氣,那天,就是他白着臉找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