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寂
死寂
陸圍一腳踩了剎車，唰地一下擡頭看向後視鏡：“誰？！”
南知。
是他記憶裏那個南知嗎？那個小丫頭？
他印象中搜尋了一遍，南知那丫頭的臉都快忘掉了，他也就見過幾次，但基本形象還是記得的，一個乳臭未幹的女孩子，身材瘦削，大概記得臉長得好看。
剛剛那個設計助理……
那腰，那小腿，那眼睛，啧。
“陸哥。”
李嘉硯的聲音暗含警告，“那是南知。”
陸圍靜了靜，重新踩上油門，如果那個設計助理是南知……
“你們認識？”黎語震驚，在她眼裏，南知和李嘉硯是完全不可能交彙的兩個世界。
“何止認識。”陸圍意味深長地從後視鏡看李嘉硯。
眉眼明顯煩悶不耐。
陸圍頓了頓：“小南知這是缺錢了？”
“她說你就信？”李嘉硯聲音低沉，莫名銳利。
這句話裏的“她”指的是黎語。
黎語難堪地深呼吸：“又不是我說的，她念的服裝設計系，大家都知道服裝設計的學生很窮，買高檔布料和配飾都得省吃儉用的，她家裏又不是有錢……”
話沒說完，但已經勝過說完了。
系裏的傳聞一開始也不是從宿舍傳出去的，是見到有豪車經常接送南知，坐的還是副駕駛的位置，偶爾還把南知送到宿舍樓下。
南知長相優越，很早就引人注目了，這樣的動作許多人看在眼裏。
“什麽樣的人？”李嘉硯凝視黎語，下颌角的線條緊繃。
“一個……老男人，”黎語斟酌用詞，“四五十歲的樣子，穿着也挺講究的。”
要不是這樣，謠言也不會傳得那麽兇，而且南知本人還不解釋。
車子駛入隧道，黑暗把李嘉硯籠罩着，黎語細細打量他，沉悶中壓抑着情緒，她總覺得怪異，什麽時候李嘉硯對別人的事情這麽上心了。
“你哪個學校？”
良久的沉默之後，李嘉硯突然開口。
黎語被吓了一跳，才反應過來：“西大。”
李嘉硯窩在椅子上，微微歪了歪頭，道：“去那裏看看。”
“閉校期間呢，進不去的。”
“先去看看。”
這是勸不動了，黎語越發好奇，心裏像有爪子在抓一樣，癢得難受。
南知終于如願以償地裹上最厚實的羽絨服，褲子裏再套秋褲，而不用擔心整個人臃腫不好看。
“行了，一會請你吃宵夜補償，行了吧？”
她身邊跟她并肩而行的一個中年男人慈眉善目地對她說。
“行，有小龍蝦吃嗎？”南知笑笑。
身後是十分安靜的校園，男人往前走幾步，拉開了車子的副駕駛門：“有，想吃什麽都給你吃。”
南知自然地走過去，男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正低頭打算鑽進車子裏，忽然一道黑影閃過來，咚的一下，按住了車門，直接擠在她和男人之間。
那閃過來的身影很高，寬大而挺拔，她沒穿高跟鞋，需要仰頭去看他，他身上的氣味提醒了身份。
他們今天早上才見過一面。
南知緩緩呼出一口冷氣，腦子發麻。
氣氛僵持着。
南知感覺到李嘉硯的緊繃和脾氣，也越過李嘉硯看見另一個人的茫然和驚訝，所以只能由她來打破僵局。
“程哥，是李嘉硯。”南知無奈道。
程哥沉默了半響，更茫然了：“我知道是李嘉硯。”
誰不知道是李嘉硯，他們才剛剛接了李嘉硯的項目，問題是，李嘉硯為什麽在這？在這幹嘛？還滿臉沉冷地盯着他。
他得罪他了？
南知抿嘴角：“他找我的。”
程哥啞然，目光來來回回在兩人之間掃視，不一會明白了什麽，視線越發意味深長。
“快點，周婉等着呢。”
程哥吩咐完才走遠了些。
李嘉硯安靜地回頭，視線自然而然落到她臉上。
大概是變化大了些，他凝視她的時間長了些許，爾後撇開：“你什麽時候來的北城？”
南知這才見到他的正面，不算太陌生，畢竟時常在網上電視上見到他的照片，比起以前确實是變化大的，更成熟內斂，眉眼間多了一份故事感，沉冷而矜貴。
“兩年前。”
“來上大學？”
“對。”
“讀服裝設計？”
“嗯。”
“怎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要告訴你？”
這句話沒有帶任何歧義，過于自然，自然得仿佛不經思考脫口而出，帶着十分篤定的理所當然。
也是這份理所當然，讓兩個人之間頓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像一面将碎未碎的鏡子，被一句話徹底擊穿，碎得四分五裂。
南知微微垂下頭，避開他凝重的目光，晚上溫度更低，她把手放進衣兜之中，大概考慮到什麽，她先開口：“謝謝你那些年寄的衣服，大部分我都退回去了，剩下的少部分等我有錢了還你。”
李嘉硯呼吸更深：“沒讓你還。”
“這是應該的。”南知十分禮貌，客氣得像面對一個客戶。
明白這個話題是無解的，李嘉硯繞了過去：“這幾年過得怎樣？”
南知兜裏的手指互相搓了搓，不動聲色：“挺好的。”
沒有他也挺好的。
“我回去過。”李嘉硯忽然說。
南知目光閃了閃：“是嗎？”
“幾次都撲了空。”
大概那個時候，她不是在集訓就是在畫室或者外出寫生中，在家的時間不多。
“南知。”
程哥的聲音響起，南知回頭看見程哥點了點腕表，提醒她注意時間。
她颔首，對李嘉硯說：“我還得去公司聚餐。”
李嘉硯靜了瞬間，往後退了幾步，目送南知上車，啪的一聲徹底關上車門。
程哥跟着上車，車子發動向前，一個擺尾将李嘉硯甩在原地，跑得十分潇灑。
一直停在對面的車內，黎語凝視着孤零零站在原地的李嘉硯，不可思議地挑眉：“舅舅……他們到底什麽關系啊？”
陸圍回想了一下，指尖輕輕敲着方向盤：“李嘉硯快控制不住了吧。”
“啊？”黎語茫然。
“你知道他剛開始那兩年，每次巡演完都要去西州一趟是為什麽嗎？”
黎語越想越驚訝：“不會是找南知吧？”
陸圍呵地一笑。
也真是巧，不知道怎麽每次去西州，李嘉硯都能剛好撲空，鋼琴家也忙，好不容易休兩天假，一天半在來回的路上，半天在等人。
“為什麽不打電話？”
“那小丫頭當時準備高考呢，阿硯說要是人不在家，他就不特意打電話讓人回家了，免得耽誤她學習，最近兩年阿硯忙得連假期都沒有了，也就是這兩年才沒去。”
黎語目光複雜：“李嘉硯……喜歡她？”
“誰知道呢？”
車門打開，一身冷氣的人坐了上來，車內的兩個人同時噤聲，死亡般的沉默。
一個特別不喜歡網上聊天的人，拿出手機在微信界面上删删減減，最後一字沒發過去，不耐煩地把手機丢到一邊，手機在椅子上彈了兩下，正好落在黎語大腿旁。
李嘉硯開了窗吹冷風。
黎語視線瞥到手機屏幕，是跟南知對話的微信頁面，歷史記錄裏全是群發的節日祝福。
她覺得氣氛太差了，不得不打破一下，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嘉硯哥的群發祝福我怎麽從來沒收到過？你是不是群發的時候把我從列表裏故意剔除了？”
李嘉硯冷漠地看她一眼：“我從來不群發祝福。”
黎語驚了一下：“那這些……”
“我他媽手打的。”他說完，煩悶地閉上眼睛。
一頓夜宵南知吃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也翻來覆去。
她想象過無數次跟李嘉硯重新見面的場景，大多很激烈，全是她指着他的鼻子責怪他一言不發丢下她的內容。
但事實真的見上了，反而一個字說不出口。
她閉上眼睛，想起兩年多以前，那時候快高考，她從畫室回家，進小區的時候看見一輛車子，那個時候她就有了預感。
果然，她進了小區之後便看見李嘉硯站在大樓的入口處，斜靠着樹幹，抱着手臂一言不發地等人。
那時候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躲起來，于是她躲到了人工湖旁邊的樹後面，從樹幹後探頭注視他。
他微微擡着頭，視線大約是到四樓的高度，看向的正好是她房間的窗戶。
她親眼看見他摸出手機來，可拿出手機後又茫然地頓住，唇角抿直，就這樣出了神，手指無意識在屏幕上滑動，最終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來回重複了數次。
南知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糾結的一面，像有什麽無法決絕的大事，舉棋不定。
她躲在樹後面，他等了多久，她就躲了多久，最後她都熬不住蹲着等他離開，他還是站在原地，偶爾有跟她體型相似的女孩經過，他會瞬間直起身子，發現認錯了又會靠回去。
南知翻了個身，頭靠着枕頭上，煩躁地閉了閉眼。
怎麽又想起他的事？
她像小時候一樣把臉埋在枕頭裏，呼吸悶着，大腦放空。
想這個做什麽？說不定他也像當初獲獎後在走廊時的那個夜晚一樣，喝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