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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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飛機也沒有收到西西的消息,她整理好自己,把昨晚做的那份總結交給傅斯裏,結果馬上被傅斯裏打了回來,他甚至都沒看幾眼,“重新改。”
改對她來不難,以前她在CAG做譯員時,最常做的就是改動。那時候譯完一整本書要改,交給小組裏校對要改,所有語法和詞彙都要打磨得透徹了才算真正完成一個項目,改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
飛機上14個小時,她幾乎有12個小時都在分析案例、敲WORD、查紙質資料。
她不管腰疼,忽略眼酸,手指疼就捏一下再打,飛機餐她也放在一邊,她心裏有一股勁兒,她要把這些東西改好,改到傅斯裏心服口服。
但是席影太久沒有休息好,實在扛不過去,在飛機上小憩了幾個小時,醒來時發現傅斯裏竟然依舊在工作。
也許是席影表現得太過勞累,就連陳常也忍不住“關心”了她幾句,傅斯裏破天荒地臨到下飛機也沒有為難她。
有專車接送他們下榻的城際酒店,他們各自進各自的房間休息,陳常給了她一份宴會名單,要求她在下午四點之前背熟上面的人名和事跡。
席影累得夠嗆,換上卡打開微信,西西終于報了平安。
她鑽進房間洗了個澡,趴到床上半夢半醒間還在背人名,最後一份生硬的花名冊終于被硬啃下來,才肯放心地睡過去。
她鬧了三點的鬧鐘,剛起來洗漱,就聽見房門外有人敲門,穿着白色燕尾服的waiter把兩份禮盒給她,“席小姐,這是您預定的禮服。”
席影頓了一下,想到應該是與接下來的那場宴會有關,接過那個禮盒,說了聲謝謝。
陳常也來敲她的門,讓她馬上準備,席影穿上那件晚禮服,而禮服竟然沒有一絲的不合身,每一處都嚴絲合縫地貼合。
她看着鏡子裏那個自己幾乎覺得變了個人。
雲霧般透明薄紗領口,胸口鑲滿細致的碎鑽,灰色紗層落地長裙,銀色紅底細跟高跟鞋,原本的她總是把自己套在寬松的西裝裏,勾勒不出曲線,時常顯得瘦弱,而這件晚禮服卻撐起了她的身材,她看得有些怔忪。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看過自己了。
來接他們的商務車就停在酒店門口,陳常在車下等,他的裝扮與平時無異,見到她時,他開門的手一頓,眼睛在她身上多停了幾秒,然後冷漠地收回視線,打開門。
傅斯裏已經在車上,他穿着一身銀色西裝,袖口繡着暗紋,十指修長,指骨交叉放在腿上,西裝工整地幾乎沒有一絲褶皺,眼睛閉着,似乎在小憩。
車子是六座式,席影小心提着裙子,準備彎腰往裏面坐時,聽見旁邊的人開口:“坐我旁邊。”
她化了淡妝,頭發仔細地梳過,微卷的發絲本來被夾在耳後,因為彎腰掉下來,她疑心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嗯?”
傅斯裏沒回她,席影的手臂一重,她失了重心,順勢往下倒,薄紗裙微微飄起,然後撞在傅斯裏肩上。
她的鼻腔裏鑽進一股待着苦味的淡香,這股香味她很熟悉,四年前他的身上就是這個味道,這讓她的心緒有一絲的恍惚,她仿佛聽自己胸腔裏那顆心髒沉重地跳動,在接觸到那雙冷淡的眼睛時,席影又把自己撐着坐回去。
一些壓抑不住的情緒從心口泛出來,都是不合時宜的情緒。
她低着頭在心裏默默提醒自己,這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傅斯裏了。
現在他們之間有的不過是一個冷血的交易,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堪的、見不得光的。她把自己搞價抛售賣了個好價錢,她貶損了自己的所有人格,還有什麽資格期望什麽超出金錢以外的東西嗎?
此行傅斯裏要參加的是一個私人宴會,而宴會的主人約瑟夫是一個有名的外貿商人,經營一家名為ITM的公司,是柏林有名的國際電子商務物流企業,僅僅用了五年時間就在國際空運、海運、報關、清關、運輸、倉儲方面有了一席之地,強盛時期分走了德國老牌物流DHL、DPO的一杯羹,不過近一年ITM來由于監管失誤,資金運轉陷入困境,甚至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約瑟夫不得已出賣自己的公司,向多家公司提出公平競标交易,這次的宴會就是為這次競标籌策,來的不少賓客都是對ITM有興趣的人。
車子經過奢華的莊園,兩片巨大碧綠的草坪平鋪于道路兩邊,紅色牆壁棕色屋頂,雖然有些斑駁但難以掩飾其中古老的氣息,牆壁中間鑲着白色窗框,牆壁嵌着西式燈盞,仆人在夕陽下開着機器悠閑地除草,半分看不出這個莊園的主人是個落魄到即将破産的商人。
經過兩道爬滿綠藤的黑色鐵藝大門,車子總算行駛到了門前。
別墅更顯恢弘大氣,近看如同身置古堡,這更讓席影打足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出一點差錯。
早就等候在門口的管家禮貌地為他們開門,他的神情和善,卻擁有一雙精明的眼睛,眼神早早地在傅斯裏與她之間掃了幾個來回。
“傅先生,很高興見到你。”
他們做了一番寒暄之後,管家将他們領入別墅,而屋內與外面的景象截然不同,紅色地毯一直綿延到屋內,別墅擁有一個無比豔麗的穹頂,穹頂之上雕刻着羅馬諾德代表作《巨人的隕落》,琉璃燈盞如夢如幻,陳舊的留聲機播放着沙啞古老的音樂,柔和的淺青色紗窗簾被風微微吹起,巨型的落地窗微微開着,不少賓客駐足,在這裏能看到深埋于紅紫色雲彩之中的落日,他們喝酒攀談,好不愉快。
一位穿着西裝的金發碧眼中年男人像他們走來,身旁的女人身材豐腴,穿着色彩圖案淡雅的長裙,席影從記憶裏确認這兩位就是約瑟夫夫婦。
約瑟夫擁抱了傅斯裏,而席影澤與約瑟夫夫人行了握手禮。
約瑟夫的長相高大英俊,年近四十,身材與面容依舊保養得很好,但他色厲內荏、外強中幹,從小含着金湯匙出生,從未體驗過人間疾苦,真正有本事的人是約瑟夫夫人,她從小成長于一個異常艱苦的環境,是家中第七個孩子,她有一段令人津津樂道的往事,她曾經靠在橋下賣碟片起家,攢到自己的第一桶金時,憑借着自己敏銳的眼光,迅速将這筆錢投入做了物流,一個人養活一個物流車隊,在當時衆多小物流之中脫穎而出,她非常樂意聽到別人提到她的這段往事。
她身價水漲船高,才遇到了約瑟夫,約瑟夫為夫人所迷倒,當時傾盡自己所有的積蓄投資到約瑟夫夫人的物流當中,兩人越做越大,約瑟夫夫人甚至成了媒體紅人,兩人變成大衆眼中的恩愛夫妻,結婚多年從未傳出過婚變,幾個孩子也都乖巧懂事,這一家人一時被傳為佳話。
而生意上突然受挫似乎并沒有影響到約瑟夫夫人,她的目光明厲,與傅斯裏侃侃而談,即使作為被收購的一方,身上也不乏女強人的氣質。
席影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仔細地聽着,卻突然發現約瑟夫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這種目光看得席影有些不适,她只能禮節性地對他微笑,從旁拿了支酒杯掩飾尴尬,而被發現約瑟夫不僅沒有收斂眼神,還變本加厲肆無忌憚地将眼神在她的胸和臀部移動,他甚至插入傅斯裏和約瑟夫夫人的對話,“LEO,豔福不淺,有位這麽漂亮的女友。”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席影僵了一下,而他身旁的人游刃有餘道:“你誤會了,她是我的助理。”
傅斯裏口的德文醇正清晰,發音上沒有任何錯誤和拗口,聲音低沉悅耳,就連學德文翻譯的席影也不得不贊嘆,他在德文上有極強的天賦,這種天賦絕對可以嫉妒死一大把的翻譯專業學生。
席影卻覺得手中的紅酒味道晦澀難咽。
“原來如此。”約瑟夫的藍色眼睛極其微妙地亮了一下,看向席影的目光多了幾分揶揄,而席影側了下身,對身旁的傅斯裏說:“傅總,失陪一下。”
得到傅斯裏和約瑟夫夫婦許可之後,席影轉到別墅另一邊,大廳內擺着齊整的弧形梯狀長桌,餐食各種各樣,有披薩、火雞、烤鵝、利馬豆、小紅莓、姜餅、玉米粥等。
席影挑了碟玉米粥,填了填自己已經餓得不行的胃,玉米粥上有一層奶油和葡萄幹等幹果,她比較喜歡吃甜的,所以等她吃完的時候,傅斯裏和約瑟夫夫婦已經不見蹤影。
腳踝有些不舒服,席影彎腰捏了捏,而陳常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他看了眼她的高跟鞋,“席小姐,傅先生說他還會和約瑟夫夫婦交談一會兒,讓你先去休息室等他。”
席影覺得有些奇怪,傅斯裏竟然還會考慮到她,但因為是陳常,她不疑有他,跟着他去了三樓的休息室。
休息室有幾只皮質沙發,陳常沒有進來,把她送到之後就走了,席影坐下查看了下自己的腳踝,她不常穿這麽高的鞋子,所以和鞋子接觸的那一片邊緣有很明顯的紅,她把後跟微微拔出來一點才覺得腳好受一些。
手機和包都在商務車上,她百無聊賴,剛準備站起來看看外面莊園的景致,休息室的門就開了。
一個人從門外進來,那個金頭發藍眼睛的約瑟夫動作輕巧,十分熟練地樣子把席影吓了一跳。
門“磕”地一下碰上,席影立刻站了起來,“約瑟夫先生?”
約瑟夫古怪地笑了一下,眼神在她的臉上逡巡,“席小姐,你在這裏啊?”
席影邊看着約瑟夫邊往外走:“不好意思,是我打擾到您了嗎?”
“當然沒有,你完全可以在這裏休息,睡覺也可以。”約瑟夫走得很快,他的白皮膚有一種很透的紅色,像是喝醉了酒一樣。
席影心裏咯噔一聲,“謝謝您,剛才傅先生有事聯系我,我先走了。”
她剛握上門把,約瑟夫的手掌就摸到了她的手腕,手指順着她的皮膚滑了一下,說出令人惡心的詞彙,“怎麽會呢,是他把你送到這裏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