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另一邊,守泰淳遍尋不着的宮羽,此時正和莫問在一處空地上相談。若是守泰淳在的話,必會認得他們所在之處,正是當初繩橋相連之地。

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林上雪衣,岩面素裹。

沿着懸崖壁往下眺望,可見一處山脊。莫問看的正是這山脊與另一處相沿之下的一處岩壁。

他雙手負在身後,眉頭微蹙:“不到一個月,雪會漸漸止住,岩縫處的雪層會越來越薄。待到開春,縫隙若在外力幹涉下會徹底袒露出來,留出進出山的通道。”

往些年,他們便是選在那時候進的山,再在雪封開始前出山。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們進山的日子提前,外面局勢緊張,變幻莫測。而他們唯一的繩橋也在進山時用了,等于是此時他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宮羽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腿側,桃花眼中盡是肅穆:“如無意外的話,宮晔的死訊也該是公布了。我與宮寒皆不在宮中,北楚群龍無首也是麻煩。”

誰能想到長公主倒了他都沒倒的“宮晔”會暴斃?或者說,真正的宮晔早就在登基後沒幾天便被毒死了,而那個附在他身上的魂卻會在這突然間換了位置,讓衆人都猝不及防。

莫問接道:“我來之前,匆忙做了些安排。若是遇上沖突,我們的人會優先選擇保存實力,若形勢不利,則會先撤離北楚,待初春後與我們會合再做打算。”

她當時昏過去太快,無論是莫問,還是點墨,都已是應對得算是不錯的了。

宮羽點頭:“也好。如今的北楚,誰擔上了都是麻煩。朝中的幾位大臣無外乎之前是否向着宮寒,遇上這種情況,都會先選擇與南燕王交涉把宮寒贖回,而不是趟着雪山把我這個半死不活、受不得傷的人請回去主持大局。”

“半死不活,受不得傷”這幾個字,她咬得有些重,卻又含了些笑意。

莫問看向她,聲音不由地輕了些:“若是宮寒即位,對你沒任何好處。”

“再說吧。如今外頭翻了天,我們在此處也不得而知。”宮羽蹙眉,敲擊的手指也停了下來,“宮寒能不能回得來,還得看那野心勃勃的南燕王究竟是作何打算。他若是真不仁,打算把所有事攤開來說,我也不見得會怕他。終究是他知道我的那些,都不及我知道他的多。”

她頓了頓,嘴角翹了起來:“更何況,我也不見得要回去。等到那時他身處高位,要一錘定死了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要自在逍遙,他必是得受盡牽制。北楚內憂外患,人人都打了一副好算盤,即便是求我,我也不會想不開去接這種爛攤子。”

說到底,都是因為她是女兒身,接管這些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幸好她也不在乎,她從未想過要把自己困在北楚皇宮争爾虞我詐一輩子。

莫問還是板着臉,眼底卻流露出幾絲欣慰:“你能這般想便好。”

他與點墨是過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但她雖算不上是被嬌養着長大,好歹也不曾短過衣食,總也有幾分體面,由奢入儉難啊,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寧願錦衣玉食,享受生活。

“人各有志。我一直在争取我所能争取的,但也不想因為這些束縛住自己。”她往前走了幾步,看着那皚皚白雪,再看那遼闊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你們會這麽想我,并不奇怪。趁着這時也不妨說開了。我這人冷心冷情慣了,身上并沒太多的包袱,每次做出選擇,不為別的,只是認為這般,我是能過得更好,能有更多的選擇。”

此番,她若是回去,必不會委屈自己,做好了要登上最高處的準備,若是……

她回過頭,見莫問并未露出什麽鄙夷,心裏頭還是松了口氣,只是面上不顯:“若是我選擇不回去,你們以後可能便要跟着我四海為家,甚至還要提防着來自各方的追殺。”

“我們本過得就是這樣的生活。長生族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想到進山前,在林子處伏擊的藥人,莫問剛放下的心又緊了起來,“外面局勢動蕩,長生族的勢力已經滲透進了北楚。怕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已暗中壯大了不少勢力。初春之時,我們必得謹慎,雖已安排了人手來接,但還是得提放長生族人趁火打劫。”

兩人對視了一眼,對“陰魂不散”這詞理解得十分深刻。

長生族與鳶族人之間也算得上是死仇,便是在他們這些“在外頭長大”的人看來,也絕無化解的可能。不過是,他們絕不會如長生族一般為報仇而不惜瘋狂。

昔日,兩個大族之間曾輔佐不同的皇室,分庭抗議,也曾同處一人治下,各盡所能。鳶族人與天地親近,最是繁盛之時,鳶族最強大的聖女鳶青岚據說可以回溯過去,看到未來,一語破迷障。而長生族本是凡人,但為求長生不老在尋丹問藥方面已有小成,曾多次擔任帝、王、侯、相的煉丹師,深得青睐。

然或是為了争權,或者真為了所謂的“證道”,兩族之間從未有過相安之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長生族因獻藥得力,一直深得帝寵,地位也水漲船高,而鳶族卻因為預言之能被忌憚打壓。

若是一直如此,長生族早晚會把鳶族驅逐于外。然長生族人為求長生,企圖打破生老病死的圈子,讓自身超然于外,手段竟越來越卑劣,不惜以活人煉丹,鼓勵父屠幼子,夫飲妻血,敗壞倫理綱常,為俗世所不容。于是,鳶族聯合其他勢力逼宮,要清君側,把妖言惑衆、欺上瞞下的長生族人捕入大牢。

長生族因此元氣大傷,并終身不得再為各國皇室所用,只能隐于山野,對“陷害”自身的鳶族人更是恨之入骨,一直籌謀着報複。

然而,鳶族的“預言”之能也終是禍端。預言通神,一言定乾坤,野心勃勃或已身居高位之人即希望得之助力,又害怕為之所阻。

在聖女鳶青岚死後,鳶族人在族長的帶領下從皇城中暗中撤離,退守于懷霜雪城內,架起雪牆,不再參與外界争端。

如此相安無事多年,殊不知平靜之下是洶湧浪濤。直到十八年前,一則傳言流傳于各國之間,又再激起了衆人對鳶族的關注和猜疑。有傳言懷霜城中藏了鳶族累積了幾代人的重寶,也有說得鳶族聖女者得天下,更是有對鳶族預言能力的種種神鬼之言,還有觊觎鳶族那莫測的秘藥……

最後便是,宮晔與長生族暗中達成協議,一舉攻克了懷霜。長生族蟄伏多年,終于等到了複仇的機會,在懷霜雪山之上大開殺戒……

這些往事于他們來說,皆是負擔,解無可解。

莫問嘆了口氣,先轉開頭:“這些天,你先注意養好自己的身體,別的先不要管,交給我便可。”

宮羽點頭,卻見莫問還是欲言又止,似是還有話要說,便頓了腳步,看着他。好一陣子了,瞧得他耳朵竟都紅了,才聽他支吾着:“其實按輩分……你應該要喚我一聲……‘表哥’。”

他離開懷霜被迫流浪時,也不過五歲稚齡,帶着才周歲的欣蘭忙于生存,未曾得空考慮再多。待到十三年後懷霜初遇,他看着她的眉眼,隐約覺得有幾分熟悉,再到與她一同去了雪澤,作為她的左右手擔了大半人手,他才逐漸追查出當年的一些端倪。而且從偶爾的一些對話和試探着,他隐約覺得鳶晴死前應該告訴過她,然而她卻從來未曾表露過什麽。

見宮羽沒做聲,莫問心中也早有了預料,算不上多失望。他不過是再做了一次試探,反正來日方長,若他們能一直同行,也無所謂多不多了這兩字。

“你……”然他還未說完,便聽她說道:“我知道。”

她都知道。

莫問自己都沒發現時,嘴角已高高揚了起來。這算是他這麽多年來,最開懷的一個笑容。

只他才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笑容也收了起來。

宮羽也停下來,回頭看着他,見他面色古怪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問道:“你跟那……白白到底什麽關系……”

許是看着點墨長大,他照顧慣了人,雖怕壓不住人,面上是越來越刻板,但裏子的東西還是沒變。

宮羽彎着眉眼,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但這回他卻是下定了決心,加厚了臉皮,不躲不閃。她只能暗嘆了口氣,道:“他是守泰淳。”

“守泰淳?”莫問蹙了下眉,猛地瞪大了眼睛,“是他?南燕四皇子?那個與你有過婚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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