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同

不同

對于埃爾瓦的這句話,梵希并沒給出什麽反應。

幾乎是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愈來愈多的兵士已經聚集在了大殿,六名法師以及剩餘的十三位殺手也已經再次站在了邊側。

他卻一點兒被圍住的自覺都沒有,只是神色淺淡的掃了一眼那個女法師,而後緩慢的蹲下身去。

蹲下身去的同時,那些荊棘似乎有着生命似的愈發收緊。

梵希細微的頓了一下動作,聽得周圍有人緊張的拔出劍來,他揚了揚眉毛,将手半舉着繼續下蹲,而後探出一只手碰了下因為荊棘收緊而疼得蹙眉的那人的眉心。

一點淡淡的藍色從他的指尖傳導過去,那些青色的荊棘并沒消退,只是也沒辦法再進一步做出傷害。

女法師神色間閃現一抹吃力,梵希卻根本不在意,只是視線緩緩地巡視着面前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啧,安冽先生,明明告訴過你,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的。

梵希并沒開口,聲音有些飄渺的傳入安冽的腦海裏,似乎帶起了這人一些不算好的回憶,他眉宇間的褶皺似乎更深了些。

梵希收回手,雖然半蹲着矮于埃爾瓦,神色卻半點兒不像處于下位:“有個問題,如果塞爾斯國的人死在你這裏,那麽,偉大的埃爾瓦國王,你想過後果嗎?”

埃爾瓦揚起手臂:“殺掉他的不會是我,只會是你。但是我想,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畢竟他是幫助你逃出那裏的人。你不會殺他的。”

梵希聳了下肩膀:“別那麽絕對。我這麽思念你,說不定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埃爾瓦向後退了退,雙手展開無意取劍,神色安穩道:“那就殺了他,殺了擋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之後,我知道這一衆人都不可能擋住你。”

梵希神色間一閃而過的陰戾,安冽被方才那陣疼痛激得微微恢複了一些神智,微微睜開的雙眼裏映出的便是這人殺氣騰騰的一雙眸子。

他正盯着自己。

腦子裏反應還有些慢,安冽被那視線刺激得過了一會兒才領悟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嘗試着動了下十指之後,他平緩的呼吸着,又阖上了雙眼。

像一只确認了自己在劫難逃連反抗都放棄了的小鹿。

梵希持劍的掌心和劍身都已經散出了淺淡的幽藍色的光,面前渾身是傷的人被荊棘牽引着立起來,像是個可憐兮兮的木偶,那應當是很疼的,可是他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

梵希對上安冽身後的埃爾瓦的面容,輕笑了一聲:“是時候解決問題了,埃爾瓦。”

下一刻,劍刃揮起,另外五名法師幾乎與他同時動作,只是梵希要斬的是安冽,而那五個人要保護的是埃爾瓦。

梵希揮劍的同時,右手掌心亦彙聚起了光團,截向那五人的魔法陣。

與此同時,已經被閃電劈開一個洞口的屋頂上突然冒出了金紅色的光芒,以及震耳欲聾的幾聲怒吼,下一刻這高聳的屋頂已經“轟”的一聲全部震裂,有人驚恐的大吼,也有一些魔法光團爆發出來,但是那些巨大衆多的屋頂的石塊兒還是徑自砸了下來。

這些石塊砸下來的同時,梵希已經斬斷了綁縛着安冽的荊棘,另一只手的魔法擊出,維護着埃爾瓦的防護層果不其然的黯淡了幾乎一半。

這已經是倉促聚起魔法的他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

荊棘一斷,梵希棄劍,上前一步将人攬在身側,另一只手舉向半空,巨大的石塊兒跌落下來撞到他結起的結界而粉碎成塵,粉塵迷蒙裏他吹了聲口哨,一陣巨大的風聲便呼嘯着從上方俯沖下來。

彌漫的塵霧裏,那是一只火龍。

這條火龍俯沖下來的同時,另外幾條緊随其後,如果有人可以仔細的看,會發現前面這一條的眼睛的顏色和後面的不同,并不是黃色,而是透着一股幽藍。

後面的那幾條火龍大張開嘴,喉嚨深處彙聚起熾白色的火團,灰塵裏梵希第一次念出咒語,烏雲密布的天空幾聲響雷,幾道白光,已經直沖藍瞳的火龍後面尾随的威脅。

閃電的自然之力可以摧毀森林和草原,更何況是依賴于自然而生存的動物,只是火龍飛行本就靈活,意識到那白光便立刻躲閃開來。

不過這閃電雖然沒有擊中他們,為了躲避,它們噴出的火焰也失去了準度,險險擦過龍翼。

梵希已經躍上了龍背,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被護于保護罩下面的人亦看着自己,他微微眯起眼睛,視線轉向半空中的數條火龍,嘴唇微微抿起,壓低了身形,操控着座下的巨龍閃避和突圍。

當然,他也還是很有良心的護着某人的。

并不是善良的要救他,只是他十多天趕來的過程中并未探聽到埃爾瓦操控了如此多的龍。

他确實是想殺了對方,但是同歸于盡這種事太傻了一點兒,雖然大殿之中似乎還有其他強大的魔法師種下了結界,但他還是能夠隐約聽到半空中的動靜,所以自然要選擇一個能讓自己活下來的辦法。

至于救人,只不過是順手罷了。

借由閃電和滾雷,梵希總算駕馭着那條火龍有驚無險的飛離了皇都。

他下意識的轉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變得很小的人群裏,并不能感受出誰是制造這個結界的人,盡管他十分好奇。

不過至少現在這個距離,已經無人可以傷到他了。

火龍從之前的高速飛行趨于平穩,梵希将安冽放在龍背上,瞧着對方那一身血染的破爛衣物搖了搖頭:“我猜你的岩犀花大概是沒有送去你母親身邊了。”

後者昏睡着,對他的話語毫無反應。

梵希倒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續道:“但願我跟你足夠幸運,還能找到另外一朵岩犀。不過為了讓我的順手相救有點兒意義,我還是得先想個法子給你止血。”

他微微眯起眼睛,瞧着飛離城鎮之後的一條蜿蜒的河流,而後探手碰了碰龍的脖頸,火龍便俯身飛了下去。

* * * * * *

——膝蓋似乎傷得很嚴重,很疼嗎?

——是的,父親。

——還能走嗎?

——我覺得不太行……您能拉我一把嗎?

——恐怕不行,我的孩子。你得自己站起來,即便受了再重的傷也不能指望讓別人來幫你。

——是……父親。

——我的孩子,不要責備我太苛刻。或許有一天,你只會是只身一人,沒有一個人在你身邊,也沒有一個人會來救你。

“唔……”手臂上的傷口似乎被再次撕裂,疼痛激起本能的痙攣,疼痛灼熱的雙眼睜不開,卻還是下意識的嗚咽了一聲。

“噓,安靜。”似乎有人俯下身子,溫暖的氣息灑在耳畔,那聲音也低柔好聽道:“亂動會更疼,忍着些吧,只是在上藥而已。”

安冽幾乎被這溫柔的聲音給蠱惑住,下一刻卻猛地睜開滾熱的雙眸,有些防備的看向這聲音的主人。

梵希一臉無害的舉起雙手,右手上還沾染着一些綠色的藥汁,聲音也很是無辜:“只是草藥,止血的白茅根,你應該認得吧?”說着,還用下巴示意對方去看旁邊未曾研磨的植株。

而後趁着對方視線移到那些植物上,他輕笑着道:“我希望你別再動了,傷口再裂開,我就要把整座山的止血草藥挖出來了,而這可是個相當考驗耐性的任務。”

安冽對發生的事情的記憶還停留在最後這人一臉陰戾的盯着自己,再次醒來卻轉變成了對方的無辜臉,這跳躍性實在是太大,他頭疼欲裂,聲音沙啞的詢問道:“你沒有殺我?”

梵希暗道這問題真蠢,但還是笑着點頭道:“我覺得已經很明顯了。”

“為什麽?”為什麽沒殺他?明明那個時候的視線裏已經全部都是殺氣了。

“因為我有顆善良的心。”梵希一本正經道,而後晃了晃沾染着藥汁的右手:“現在,我能繼續給你處理傷口了嗎?安冽先生。”

安冽眼睛實在是疼得厲害,勉強恢複了一會兒神志又因為疼痛消減而有些難以集中注意力,也沒有精力去反駁對方的話,只是蹙眉淺淺的呼吸着,默許了對方的舉動。

求生的本能是镌刻在人的骨子裏的,再傷再痛,心還沒死,就一定會還想活下去,至少這人現在大概是真的想要給自己敷藥,再加上自己被抓的原因,對方的行為雖然讓安冽有些別扭,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沒有想到當天梵希乘龍離開之後竟然那麽快的就會出現一衆人,甚至有兩個似乎地位不低的法師騎着火龍追上了他。

他雖然重傷了其中一人卻也因此而被俘虜,而後的數天遭遇的折磨和拷問幾乎讓他喪失了求生欲,關于自己的拷問他強忍着什麽都沒說,關于梵希的事情他也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被抓到了哪裏,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麽樣的人,直到之前被從地牢中拽出來,他才意識到這些人大概以為自己和梵希認識,想拿自己作為威脅之類的東西。

但是他和他之間滿打滿算不過是一夜以及一天半的交流,自己又怎麽會成為牽制住這個喜怒無常的人的砝碼呢?

可是他竟然沒有死,竟然還被救出來了。

雖然貌似應該感激一下對方,但這些事情也是因為他直接把自己丢在那裏而引起的,雖然他當時大概也沒理由要送自己一程,但是那數天的折磨苦痛必然有一部分要算在這個可惡的男人頭上。這樣一來,安冽的态度自然不需要太好。

梵希倒是毫不在意他是怪罪自己還是感激自己,只是專心致志的替對方敷藥,手臂的處理完了,身上的鞭傷也很嚴重,梵希看着那件殘破的衣服挑起眉毛,沾染着草藥的右手食指微動,劃出一抹幽藍色的光暈,下一刻安冽身上的衣服便兀自起了火。

這下安冽沒辦法淡定了——估計任誰看到自己身上起了火都不會太淡定。

梵希的一聲“別擔心”說出來也沒用,後者還是本能的往後退,牽扯了傷口疼得躺在地上無法動彈,身上的火焰此時卻也漸漸消散了去。

并沒有灼燒到皮膚,只是把他的衣服燒了個幹淨而已。

他又疼又怒又急,下意識的略側過身微微蜷起:“你瘋了嗎?!”

梵希勾着嘴角:“你需要上藥,而且那衣服真的沒有存在價值了。”

安冽氣得本來失血蒼白的臉都紅了一點兒:“那我穿什麽?!”

梵希還是很淡定的回答:“我們在山林裏,沒人能看到你的,等我塗完藥,我可以把我的鬥篷借給你蔽體,既然你這麽害羞的話。”

“閉嘴!”安冽氣得抓起一把沙石丢了過去,連手臂上的鞭傷都顧不得了,後者迅速的起身躲了開來,安冽咬牙切齒道:“滾開!我自己上藥!”

梵希撇了撇嘴:“如你所願,不過麻煩快一點兒,我耐性不太好,不然鬥篷就不借你咯。”

如果手裏有一把劍,安冽一定就擲過去了。

後者似乎就是看中了他手裏現在毫無兵器,毫不在意的背過身走去了稍遠一點兒的地方,在安冽看不到的正面,他閉起了雙眸,左眼處的紋路愈發清晰,于是二人以及那條龍所在的這一片山林的結界也就愈發的厚重了一些。

畢竟還是在桑絡國境內,小心一些總是沒壞處的。

十分鐘後,梵希聽着身後那人緩慢的敷藥的聲音提醒道:“安冽先生,說了讓你快一點兒,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呢。”

安冽動作頓了一下,疑惑道:“我們?”

梵希并沒回頭,聲音無波無瀾:“鑒于發生的事情,我欠你一朵岩犀花,我會把它還給你。”

安冽垂下視線,吸了口氣,緩緩道:“謝謝你救了我的命……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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