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害怕

害怕

烏雲低抑,雨水冰涼,地上的五具屍體已經喪失了溫度。

滂沱的雨霧裏一切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是停在空地上的兩個人。

梵希神色冷清,眼中亦是寂靜,狀似無所謂的話語卻隐隐讓站在他旁邊的人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雖然之前一直覺得回到這邊之後這個人要去哪裏,以後怎樣都不會跟他有關,可他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沒料到自己的劍可以指着這個人的心口。

他以為他一定會擋開的。

他以為,以他的能力一定可以擋開,而後兩個人可以打上一架,教自己宣洩一下那些從被抓開始無從宣洩的煩躁,怒火還有憋悶。

沒有人可以來救我。一如沒有人可以放我自由。

盡管他只被抓住了十幾天,可是那些暗無天日和冰冷死寂卻一點點的吞噬着,教他無端憶起了這個人曾經說的那句話,那句他借以感覺輕松的話。

他也無數次的回憶起小的時候父親跟他說,你得自己站起來,即便受了再重的傷也不能指望別人來幫你。或許有一天,你只會是只身一人,沒有一個人在你身邊,也沒有一個人會來救你。

他看着梵希的腳步似乎要朝前邁出,眼神一晃,快走一步擋到他面前急道:“梵希,我沒有想殺你。”

梵希深呼吸了一下,換上了禮貌的笑容:“是嗎?謝謝。請問你能讓開了嗎?別讓我強迫你讓開。”

安冽皺起眉,別無他法,他幹脆抓起對方持劍的手腕,把劍刃搭在了自己的脖頸處:“……你不信任我。你從沒信任過任何人。”

他筆直的站在梵希面前,雨水順着發梢劃過面頰彙聚到下颌滴落,聲音有些發顫的續道:“但是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就算你告訴我那些詭異的蛇是你為了獲取我信任的手段。但是在埃爾瓦那裏救下我,或許你有你的目的和理由,但是你還是救了我的命。”

“我信任你,可以先你一步進入那個結界,可以走在你前面,即使在那個該死的幻境裏也不相信你會抛下我。”

“我看得到你。我知道我看到的你不一樣。”

“我不是想殺你,我只是……不能想象……我會失去最後一位血親,而且這件事還會和你有關……”

“是……我是拿劍傷了你……可我不是想殺你……如果你不信的話,那就做你認為可以消氣的事情吧。”

說罷,他便閉上了眼睛。

劍刃鋒利,盡管梵希沒有施力,但是剛才對方的動作有點兒大,還是稍微割破了點兒皮,血液滲出來又順着雨水被沖刷幹淨,大概是雨太涼,安冽本就白淨的臉上更是被冰得蒼白,像個做錯了事情等待懲罰的小孩子。

梵希微微眯起了雙眼。

半晌,他将劍刃移開,語氣無波無瀾:“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安冽緩緩睜開眼睛,雨水綴在睫毛上又掉落下去,他看着那垂下的劍刃森寒透亮,持劍的人微微翻轉劍柄,劍刃上便映出了對方略有疑惑的形容。

梵希細微的嘆了聲氣:“……不過……”

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他來說。

他後面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下一刻身體本能的防備起來——因為對方的靠近。

安冽的臉色很白,眼眸垂着沒有看他,只比他稍微矮上一點兒的個子略略前傾,極緩的揚起下巴,綴雨濕潤的睫毛在這樣的距離和角度下愈發黑亮。

他可以看得到對方垂着的眼眸裏有一點兒閃躲,動作也因為猶豫而細微的頓了一下,但還是貼上了自己的雙唇。

因為雨水,兩個人的唇瓣都沒什麽溫度,但比較起來,安冽的似乎要更冷一點兒。

冷而顫。

梵希沒有動。

安冽只是輕輕的貼了一下,便抿着唇将距離拉開了幾厘米,眼睛還是垂着,細如蚊音的輕聲道:“……別走。”

至少……不能恨着我就離開這裏。

梵希垂眸看着他,眼神中閃逝了什麽,可是沒等他說話,雨水中便傳來有人踏着滂沱的雨水追來的聲音。

是凱西和比爾。

凱西受了傷,喘得厲害:“你們兩個瘋了嗎?這麽大的雨來外面處理麻煩?剛剛可是打了好幾個閃電,萬一劈到了怎麽辦!”

比爾瞧着地上的五具屍體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哇……安冽你什麽時候這麽強悍了?還是說這些是這位魔法師做到的?”

他們出現的同時,安冽已經往後退了一些,然後往旁邊走了一步道:“總之……威脅暫時清除了,等雨停了還是先回去村子吧,那個溶洞實在是太潮太冷,暫避還可以,老人不能長期在裏面呆着。”

比爾點點頭:“我們也這麽覺得呢。雨這麽大,別管那麽多還是先回去吧,凍死我了,等雨停了再說。”然後他朝着凱西抱怨道:“我就說不會出什麽事嘛,娅安還非要我來看看。”

一邊抱怨着,他一邊轉身招手示意他們兩個快點兒跟上來快些回去。

安冽站着沒動,瞥了梵希一眼小聲道:“……你來不來?”

* *

“……我的衣服你應該能穿。哦,還有毛巾。”從櫃子裏拿出一套幹淨的衣服放到床邊,安冽又拽了兩條毛巾,一條扔給了在床邊的梵希,另一條搭在了自己的頭上,然後背對着那個人在櫃子前換衣服。

回去溶洞後大約半個小時雨勢開始變小,大夥都是倉促躲過來的,沒有多餘的衣物,淋濕的四個人只能圍着一簇篝火取暖。

好在火苗旺盛,衣服多少烤幹了一些,雨變小後停得很快,村子裏的幾個獵手還有他們兩個先行回去看了看情況,确認安全才讓其他人也回來。

想也該是如此,這裏畢竟是塞爾斯國界,埃爾瓦再嚣張也不能在這種時候挑起兩國戰争,所以隊伍只有這麽一小組,為的就是低調不引人注意。

村子裏的人雖然有疑惑,但也只能用強盜這樣的借口搪塞過去,否則一定要招來別的麻煩。

至于其他的安排可以等會兒再說,大夥都希望能夠好好歇一歇,順便整理一下東西。

好在損壞的東西倒是不多,除了一扇屋門,一垛稻草,還有一個小花圃。基本上除了屋子裏的劍痕和屍體,剩下的都是他們倆幹的。

不過鑒于發生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時間也沒有人太過在意罷了。

回到家裏,安冽趁母親沒回來之前處理了屍體并且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屋子,損壞的木門雖然他暫時想不到補救的辦法。

不過梵希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後,倒是利落的将房間邊角挂着的繩子,控制在半空。

另一只手将被震碎成幾塊兒的門重新組裝好,然後用繩子固定住,雖然看上去不是十分美觀,不過至少在凱西晚上帶來新的門板之前可以撐住。

等到弄好了這些,娅安已經先一步跑了回來,告訴他西爾維娅嬸嬸很快就能到家,讓他們兩個快去把濕衣服換下來免得生病。

于是避無可避的,兩個人現在獨處一室。

安冽迅速的脫下濕掉的上衣又套上一件幹淨的,褲子也迅速的換好,一邊關上櫃門一邊正想着以什麽借口先出去的時候,便感覺到了身後逼近的氣息。

他忍不住頭大起來——當時在想什麽啊……居然就靠上去了……

梵希瞧着他背對着自己,簡直像是要找個地縫縮進去似的塌着肩膀,輕笑一聲道:“現在,我倒是感覺到你害怕我了。”

安冽皺了下眉,轉過身來:“我沒有。”不太想看到對方和害怕之間差別很多的吧?

梵希挑了下眉毛,兩只手撐在衣櫃兩側:“嗯……不是你想的那種害怕。”

安冽垂下視線:“……你還沒換衣服,娅安在做飯,我去看看她需不需要幫忙。”

話是這麽說,但梵希一點兒沒有讓開的意思,除非他要彎腰從對方的胳膊下面鑽出去,但是那樣也太奇怪了。

他翻了個白眼:是,自己做了件詭異的蠢事,那也沒必要這麽看自己吧?好像他沒親過似的。

他沒好氣的瞪着梵希:“你要幹嘛?”

梵希勾着嘴角:“沒什麽,只是有個小問題想問你。”

安冽繼續瞪着他:“什麽問題?”

梵希毫不在意道:“葛絡瑞娅可以感覺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一些類似于恐懼的情緒,就像她感覺到你害怕我,厭惡我。我明白你厭惡我什麽,不過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害怕我什麽。能力?還是冷血?”

“……你的表情像是你知道答案了。”安冽吞了下口水,下意識的靠在了衣櫃上。

一雙漂亮的眉眼深處,似乎真的攜帶着一絲未曾被主人察覺的害怕似的。

梵希打量着他,聲音輕柔如同蠱惑:“我還不大确定。”

而安冽果然中蠱:“……你的答案是什麽?”

梵希擡起一只手臂撐在安冽頭頂,另一只手微微屈起,整個人上前一步,離他更近了些,聲音低啞而溫潤:“我的答案是……你不害怕我的能力或是其他的,你害怕的……只是我而已。”

這算是什麽答案?

安冽正欲反駁,後者的面容卻突然靠得更近,氣息幾乎和他混在了一起。

太近了……

像是害怕被看穿什麽,安冽垂下視線沒有再看對方的眼睛,可是過近的距離裏,他垂下視線,看到的便是對方淺色的雙唇。

他的唇瓣削薄,雙唇間的弧度像是藝術家勾勒的一般優雅。

視線有些移不開,只能怔怔的看着那張過近的嘴唇微微挪到旁邊一點兒的地方。看着他唇瓣開合,感受着氣流溫熱的掃過臉頰和耳根,低啞的傳導過來。

——“被我吸引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嗎?安冽先生。”

開玩笑……大概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事情了吧?

梵希看着他有些迷離顫動的雙眸裏泛起一絲霧氣,注意力集中關注的地方顯而易見,于是他壞心的勾了下唇角,将距離拉得更近了些,只差一點點便可以蹭到對方的嘴唇。

毫不意外的,對方微微前傾,将那一點點的距離化成了零。

這一次,梵希就沒有那麽好心的不動彈了。

他含住對方湊過來的唇瓣,舌尖兒挑逗的滑過對方的雙唇之間,誘得對方微微分開唇瓣,他便毫不客氣的吮吸住對方發顫的舌尖兒,将人抵在衣櫃上攻城略地。

梵希的手撐在衣櫃上困住他,卻并不碰他,被吻得腳軟的安冽只好擡起垂着的雙手勾住對方的脖頸,嘗試着回應對方霸道的吻。

他的舌尖兒才要纏住對方的舌頭,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與之同時還有娅安輕靈的聲音:“嘿,西爾維娅嬸嬸回來啦,飯菜也快好了,安冽哥哥和梵希先生快點兒下來吧。”

安冽在敲門聲響起的同時吓得收回了舌尖,立即側過頭躲開對方親吻,唇角挂着未及吞咽的唾液也顧不得,只忙着應聲道:“好!馬上下去。”

梵希舔了下唇,聽見外面娅安的聲音繼續道:“對啦,下來的時候順便把換掉的濕衣服拿下來吧,陽光很好,洗了之後應該很快就能幹了。”

應付娅安的任務顯然是由安冽完成的,梵希一邊聽外面的人說話一邊舔掉對方唇角的晶瑩,一路順着臉頰吻去耳根,而後含着對方的耳垂輕輕的咬噬着。

安冽躲不開,只好控制着聲音不太發顫的應道:“嗯,知道了。娅安你先下去吧。”

腳步聲在他回答的時候已經漸漸跑遠了。

安冽脫力的靠着衣櫃,推開梵希的肩膀低聲道:“去吃飯。”

梵希調侃的笑道:“我在吃啊。”

安冽的臉比起方才愈發滾燙:“我是說……吃,飯……你快點兒換衣服下來。”便推掉對方擋在衣櫃上的手走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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