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麥歲開始和他冷戰。
這是兩人相識二十年來的第一次。
麥歲向來是個有話直說的人,而柳況脾氣好,能妥協都盡量妥協,不能妥協也會想辦法補償她的不滿,所以兩人根本無法冷戰。
但是現在,麥歲不想重複那些車轱辘話。
而柳況知道她在氣什麽,卻也不會哄她。
完美達成冷戰條件。
柳況還是很體貼,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她衣食起居。
他也不在乎麥歲瞪他,不在乎她躲他,不在乎她不和他說話。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她這個人。
他好像只要确認麥歲在這個屋子裏,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至于她開不開心快不快樂,根本不重要。
麥歲好絕望。
柳況每天都會去照顧陽臺上的小番茄,只為了她當初的一句話。
可真正的她就坐在這兒呢,都快變成一株枯萎的植物了。
柳況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麥歲不記得了。
對于她莫名其妙在柳況家裏蘇醒之前的事,她的記憶真的很模糊。
就連柳況說他之前也這麽關過她一次,她也不記得了。
那……這次如果有幸逃出去了,下次呢?
柳況會不會第三次把她抓回家?
這和她記憶裏的柳況一點都不一樣。
麥歲有些懷念,她和柳況在一起的第一個暑假。
家裏借口丨交不起學費,要求她去打暑假工。
而柳況給她塞了三萬塊:“給我打工吧,雇你一個暑假陪我。”
麥歲每天都早出晚歸,在家裏人看來,她在非常勤奮地工作,實際上,柳況一早在小區門口等她。
他會給她帶各式各樣的早點,只要她點名,第二天就會出現在副駕。
她一邊吭哧吭哧地吃,一邊看這座城市逐漸蘇醒熱鬧,心裏有種隐秘脫逃的叛逆快樂。
兩人就像稀松平常的情侶一樣,一起去看展、看電影、逛街、逛游樂園。
在摩天輪的最高處,麥歲一把摘下柳況的眼鏡,非常迷信地吻住了他。
“這樣就會永遠在一起哦。”她興沖沖道。
柳況沒有回答,趁轎廂落下之前,把住她将将退開的腦袋,急匆匆回親了一口。
“雙重保險。”親完後,他說。
麥歲喜歡各種各樣的小把戲。
而柳況永遠是最配合她的那個。
麥歲每天都樂呵呵地回家。
父母有時候也奇怪,怎麽上個班能上得這麽開心。
但他們沒有去問,想着麥歲就是這種性格,一天到晚就知道傻樂。
所以,随便對待她也沒有關系。
最冒險的一次,是麥歲借口要去外地培訓,和柳況直接飛到了三亞。
這是麥歲第一次見到海。
碧波萬頃,海天一色間,會錯覺自己變得好小好小。
再大的煩惱,在容納百川的大海面前,也不值一提吧。
兩人光腳踩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你追我趕,玩累了又面對面盤腿坐着,一起堆沙雕。
手裏倒騰一半,麥歲忽而擡頭:“柳況,你覺不覺得好熟悉?”
柳況看了她一眼,很快笑了,點頭:“小時候在公園裏,我們也這樣玩過。”
公園裏有個沙坑,不過裏面的沙礫混雜泥灰,遠不如這處的潔白幹淨。
但對于那幫小孩子來說,算是個有趣的去處。
麥歲沒事就喜歡在裏面蹦跶,常常搞得自己髒得像剛出土的文物,氣得母親舉着雞毛撣子追着她打。
她跟柳況剛認識那會兒,一般是在草坪和步行道附近玩。
畢竟人家長得白淨,穿得幹淨,她實在不好意思把他往沙坑裏忽悠。
這點兒良心,麥歲還是有的。
結果,是柳況自己提了一嘴:“你之前好像很喜歡在那裏玩。”
說完,他指指沙坑。
小機器人很少說話,所以他每次開口,麥歲都聽得很認真。
她瞪大眼睛聽完後,眨巴眨巴:“你之前就見過我呀?”
柳況點頭。
“哦,那裏很好玩的。”
麥歲說着,頗為眷戀地看去。
這會兒,裏面已經站了好幾個小孩了,好玩的地方當然要搶,而一般沒人搶得過麥歲。
“你現在怎麽不去了?”機器人又開口了。
“因為……”麥歲很為難地皺起眉頭,“我怕你嫌髒。”
她不會圓滑地說話,幹脆實話實說。
柳況抿了抿唇,末了搖搖頭。
“你不嫌髒嗎?”麥歲娴熟地開始解讀機器人的肢體語言。
柳況點頭。
得到了确認的答複後,麥歲等不及二次确認,迫不及待地牽起他的手:“走走走!我和你說,那裏真的超級好玩……”
一小時後,兩個文物出土。
麥歲第一次看到柳況這般狼狽的模樣。
白T恤和水藍色的牛仔褲已經髒到看不出本色,小臉蛋灰撲撲的,原本順滑的短發這會兒四處支棱,搖搖頭還能晃下一撮灰。
麥歲沒忍住笑了。
笑一半,又有點不安:“你爸爸媽媽會不會打你呀……”
剛剛在沙坑裏打滾時完全不計髒污的柳況,這會兒好像有點愛幹淨了。
他一邊認真地用小手拍打身上的泥灰,一邊搖頭:“他們從來不打人的。”
麥歲張張口,想說些什麽,又閉上了。
實不相瞞,她有點兒羨慕。
以至于,那些準備好的安慰和抱歉之言,都送不出口了。
恍惚間,碧海藍天似乎變成了那小小一座公園。
只是從前沉默矜貴的小少爺,變作了眼前溫柔體貼的男人。
看了有生之年見過的最美日落後,兩人一道趕回酒店。
酒店是海景房,麥歲坐在露臺上,吃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海鮮,又一個人幹掉了兩個椰子。
最後,她吹着潮濕的海風,一邊來來回回踱步消食,一邊看着在夜色中逐漸變成墨藍色的大海。
莫名的,鼻子變得酸溜溜。
柳況這會兒剛洗完澡出來,周身尚且氤氲着水汽,他一路散到露臺,想和她聊聊天,卻見她扁着嘴巴,眼眶濕漉漉的。
“不舒服嗎?”柳況忙問。
“沒有。”麥歲使勁搖頭,一開口一串哭腔,“我就是覺得……好幸福。”
是一種,從未奢想自己能擁有的幸福。
柳況微微躬身,環抱住她,薄荷氣息吐在她耳畔。
“我也覺得很幸福。”
洗完澡後,麥歲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她突然看到了一個好玩的貼文,迫不及待地從自己的床上蹦下來,兩步跨上柳況的床:“你看你看,這個好好笑啊。”
彼此臂膀相貼的那刻,柳況身子一僵。
但他面色如常,垂眼去看麥歲舉起的手機,捧場地笑了。
這處被窩裏的溫度,比她那裏高上幾分。
麥歲起初也有些下意識的不自在,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全被手機吸引了。
她看到好玩的貼文,就第一時間分享給柳況,兩人一起看看手機,又聊聊引申的事兒,時間過得很快。
身邊的人突然沒了動靜,柳況扭頭,才發現她不知何時抱着手機睡着了。
他輕手輕腳地抽出手機,麥歲初初還本能地往回抓了一下,很快便松了手。
手機放上床頭櫃後,他又幫着掖好被角,就着暖黃的臺燈,着迷地盯着她的睡顏看了很久。
阖上眼閉上嘴,面前的姑娘乖巧得像變了個樣。
柳況看着看着,嘴角尚未自察地微揚。
但很快,他別開臉,喉結一滾。
柳況掀開自己這側的被角,盯上了那張皺巴巴的空床。
最終,他還是輕手輕腳地躺下,擰滅臺燈。
大概是一年之後的某一天,麥歲揪着他的領子問他。
“是你不行還是我沒有吸引力呀?”她苦着一張臉,又郁悶又生氣,“你對我從來沒有感覺嗎?”
柳況默默裝傻,別過臉。
他看得出來麥歲的小心思。
比如有意無意摸他大腿,比如衣着清涼往他身上貼,比如吊帶裙掉了一側肩帶,還假裝不知道,在他面前上蹦下蹿。
每每這種時刻,他就會面無表情地推開她,走到衛生間,坐在馬桶蓋上開始深呼吸。
難捱。
見他裝傻,麥歲更氣了。
她強行将他的腦袋掰回來,逼迫兩人對視。
“沒關系,你要是不行,我可以陪你去治。”
比起他對自己沒感覺,還是他本來不行這個理由更好接受。
雖然,麥歲好郁悶,她第一次談戀愛,不出意外也是最後一次,怎麽對方偏偏就不行呢?
別的男人聽到這句話,往往會火冒三丈,或者惱羞成怒。
但柳況只是平靜地搖搖頭:“我挺健康的。”
這種反應,讓麥歲更加坐實了他不行的猜測。
麥歲覺得自己真是個小可憐。
就知道那麽十全十美的幸福,怎麽可能掉在她頭上呀!
麥歲安慰式地拍拍他:“沒關系,不丢人,我不會嫌棄你的。”
柳況用一種非常無語的目光回應她的一片好心。
“我對你非常有感覺。”他說。
頭一次被人直言自己的吸引力,麥歲還有點小羞澀。
但很快她又覺得不對:“那你為什麽……”
她有點兒不會措辭。
柳況眼睫微垂,像在思考。
末了他擡起眼睑,目光定在她面上。
很奇怪。
剛剛還鎮定甚至無奈的雙眼,一瞬間好像有火在燒。
一跳一跳的,灼得麥歲的心尖兒都在顫。
柳況慢條斯理地取下眼鏡。
鏡架輕敲在床頭櫃上,“咚”一聲悶響,教她的呼吸随之一頓。
而後,他捧起她的臉頰,從額頭向下,密匝匝地吻去。
唇間的吻比別處要持久漫長,微微退開後他道:“我想通了。”
“想通什麽?”麥歲迷迷糊糊地問他。
柳況用将她攔腰抱起,代替了回答。
他也曾希望自己不行,這樣就不會因為她随意的一個撩撥,搞得好幾天都心神不定。
但理智在腦中大殺四方,讓其他感官被迫投降。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對麥歲的感受。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給自己的印象,就是那個灰頭土臉、調皮搗蛋的小女孩。
所以當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一個小女孩時,腦中瞬間警鈴大作。
哪怕兩人只差了兩歲。
哪怕彼時麥歲早已不是一個小女孩,而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面上的嬰兒肥褪盡,側臉的輪廓清秀又靈動。
脫去寬大的校服外套,起伏的曲線也能窺見一二。
幸而兩人不像小時候那般天天見面,能讓他将不安分的心思壓一壓。
直到那晚,模糊像素下的情書輪廓,讓他再也壓不住了。
默不作聲了這麽多年,要是被個初相識的毛小子搶先,那他就是全天下頭一號蠢貨。
也就是那天,他對麥歲的印象,終于從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更新成了情窦初開的少女。
于是後來,當他對這位少女産生非分之想時,又覺得自己着實混蛋。
哪怕那時候麥歲已經成年。
他覺得麥歲這樣做不好,她不應該一次次試探自己的底線,她太小了。
而比起怪麥歲,他更怪自己怎麽那麽沒有自控力,像個被欲望驅使的禽獸。
但此時,眼前這位他以為的少女,眼波流轉間,也有種勾人的別樣韻味。
理智在這一刻繳械投降。
他在這個他默默陪伴了十多年的姑娘口中,第一次聽到了特別的聲音。
他想,好吧,他就是個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