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五十章

太醫被請到禦書房中, 只是讓吏目先去給楚淮舟診脈,而院使、左右院判都先給太元帝診脈,至于兩位皇子, 也是由禦醫診治的,确定太元帝沒有事情後,院使他們才去查看楚淮舟的情況,和那杯已經被于公公單獨放起來的茶水。

于公公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微微垂眸只覺得諷刺,太醫院有三品院使一人、四品左右院判各一名,接下來就是負責宮中上層官員的八品禦醫,再往下才是九品吏目, 吏目一般是給普通官員看病的,雖然禦醫、吏目人數都有二十人左右, 可是他們并非一起當值的, 明明是楚淮舟吐血中毒, 可最初也只是吏目查看他的情況,果然在太元帝他們眼中, 只有他們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院使皺眉說道:“茶中并沒有毒, 而楚大人也确實是中毒了。”

太元帝說道:“把所有東西都檢查一遍。”

自從楚淮舟倒地後, 太元帝就下命令封存了禦書房所有的東西, 誰也不可能在太元帝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腳。

太元帝看了眼楚淮舟, 問道:“還能救嗎?”

太醫院使恭聲說道:“臣盡量一試。”

太元帝看了眼于公公。

于公公做了個請的姿勢, 又示意侍衛進來擡起楚淮舟,說道:“這邊請。”

太醫院使帶着左院判前去給楚淮舟解毒,右院判留下帶着幾個禦醫開始挨着檢查禦書房的東西, 太醫院使也查不出楚淮舟中的是什麽毒,只能嘗試着解毒, 可不管什麽藥喂進去,下一刻都會被吐出來,其中還夾雜着黑色的血,兩人雖然覺得楚淮舟遭了無妄之災很是可惜,心中卻又慶幸中毒的是楚淮舟而非太元帝或者兩位皇子。

很快院使就把實情與太元帝說了,他們也擔心再耽誤下去,楚淮舟真的死在了宮中,那到時候反而不好說了。

太元帝思索了下說道:“請楚大人入宮。”

楚父入宮後,才知道自己兒子在禦書房中毒生死未蔔的事情,他臉色瞬間蒼白了,哪怕他與楚淮舟之間多有不和,可是他從未想過會失去這個兒子。

太元帝是私下見的楚父,說道:“這件事不要外傳,我會讓院判跟着你回楚家。”

言下之意是就算楚淮舟最後死了,也不能讓人知道是在禦書房中毒而亡的,其他的要怎麽處理,就是楚父自己的事情了。

楚父動了動唇,行禮道:“是,臣知道該怎麽說。”

太元帝緩和了語氣說道:“愛卿為朕做的事情,朕都記得,讓于公公送你們出去吧。”

楚父說道:“是。”

于公公已經把楚淮舟送上了轎子,看見楚父就說道:“楚大人這邊請。”

楚父點了下頭,跟着于公公往宮外走去。

等到了宮門口,楚淮舟就被架着送上了楚家的馬車。

楚父和于公公告別的時候,于公公說道:“明日早朝,楚大人可別忘記了。”

沉默了下,楚父知道這是太元帝讓于公公告訴他的:“是。”

楚父這才上了馬車,楚淮舟還在昏迷,由宮中的一個小太監照看着,時不時擦去他嘴角溢出的黑血,看着這樣的兒子,楚父竟有那麽一瞬間不敢靠近,他站在馬車門口,在小太監看過來的時候,才走了進去。

馬車緩緩朝着楚府行駛,楚父只是安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沒有靠近也不敢靠近。

楚淮舟無疑是出色的,這是比他還有出色的一個孩子,楚父也給予了希望,只是沒想到這孩子運道不好。

馬車是從楚府後門進入的,楚淮舟雖然搬出去了,他的院子還在,可是既然太元帝讓他隐瞞消息,他也不好讓太多人知道楚淮舟的情況,所以在随從準備把人擡下去的時候,楚父說道:“把他送回他的院子。”

随從一愣。

楚父已經下了馬車,他在馬車裏已經觀察到,楚淮舟已經不單單是吐血了,那血還有碎肉塊,只看氣色就知道他是活不了多久了,說不得連今晚都撐不過去:“找人私下送回他的院子,那邊比較安靜适合養身體。”

随從趕緊應了下來。

楚父微微垂眸,說道:“不要用家中的馬車,去租一輛馬車,明日也用租的馬車接了院判去給他看診,用什麽藥都從公中出,不要吝惜錢財。”

随從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楚父是在乎兒子還是不在乎兒子了:“是。”

楚父不再多留,而是快步往府中走去,他直接吩咐人準備了熱水,想要洗去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楚淮舟在太醫看來是在昏迷,意識卻是清醒的,他能感覺好像有無數蟲蟻在啃咬自己的內髒,疼的他控制不住的抽搐,也能感覺到他被擡出來換到了另一輛馬車之中,馬車再次開始晃動,到最後他還聽到了自己書童的驚呼和小太監厲聲的呵斥。

等他被放到屋中,一切才安靜下來,小太監依舊守在他的身邊,與其說是照顧他,不如說是看着他什麽時候死,還要記錄他的症狀好讓太醫院的人推測到底是什麽毒。

楚淮舟知道這裏并不是楚家,而是自己母親留下的院子,他甚至清楚的記得楚父在馬車外面的話,說不上是疼痛還是失望,哪怕他從未期待過,在這樣的時候也覺得可笑。

宮中注定是沒有辦法太平的,太元帝不僅讓于公公查下毒之人,還動用了暗衛,暗衛不單單是查宮中,也要查楚淮舟這段時間的都去了哪裏都做了什麽,好确定那毒不是在外面被下的。

楚淮舟渾渾噩噩的,他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時候,只能感覺到房間有人進進出出,他感覺到有人把脈,又給他開了藥,沒多久就有人把他扶起來,藥往他嘴裏灌,剛喝下沒多久,楚淮舟再一次吐了出來。

太醫嘆了口氣。

楚父在這個時候過來了,只是他穿着便服,直接問道:“今日可有起色?”

太醫搖了搖頭,說道:“脈搏越發的弱了,怕是這兩日的事情了,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們太醫院昨夜商量了一宿,可……不知道是什麽毒,根本沒辦法。”

楚父沉默了許久說道:“我知道了。”

太醫說道:“那藥喝下去反而更受罪。”

楚父聽懂了太醫的意思,說道:“今日麻煩太醫了。”

太醫看向楚父,說道:“若是要報病請假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一把。”

楚父看向太醫。

太醫避開了楚父的視線。

楚父已知這話是太元帝讓太醫來說的,做戲就要做全套,自然是要讓楚淮舟“因病”請假的,到時候順理成章的因病去世,而太醫過來也只是來看楚淮舟看病的:“麻煩您了。”

太醫松了口氣。

楚父看着躺在床上呼吸都變得微弱的兒子:“淮舟這病,是不是到郊外溫泉莊子上養着比較好。”

太醫也沒想到楚父會這般,說是去養病,倒不如說免得他好友會來探病發現異常,直接送到莊子上自生自滅了,就算死了也可以隐瞞住消息,至于需要什麽時候爆出死訊,自然是楚父說的算了,不過這也符合太元帝的想法:“這是自然。”

楚父說道:“我知道了,多謝太醫。”

太醫不敢擔這聲謝。

楚父讓人送走了太醫,說道:“給少爺收拾東西,送少爺到莊子上養病。”

楚淮舟的書童震驚地看向楚父,還要說話就被人堵了嘴。

楚父根本沒有去看:“把知情得用的一并送去伺候。”

這次楚父過來,也帶了不少健仆,一聲命令自然有人去處理。

楚父看着兒子,說道:“淮舟,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怪父親絕情,哪怕你還有一絲活下來的希望我也願意試一試,可是……死去的人,總是要給活下來的人讓路的。”

楚淮舟能聽見卻動彈不得,心中只覺得諷刺。

楚父讓人給楚淮舟裹上披風,親眼看着他被送上馬車,然後讓自己的親信留在院中,就算有楚淮舟交好的人來尋,也由他們應付的。

哪怕楚父做好了楚淮舟死的準備,可是第三日莊子上的人來報,楚淮舟回光返照,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的情況後,讓人送了不少酒,把院子裏的人都趕出去,直接點了一把火,等到他們滅了火趕緊去,楚淮舟已經燒的面目全非了。

被派去莊子上的是楚父的親信,低着頭說道:“是小的沒有看好少爺,只是……那火實在太大了,小的根本進不去。”

楚父沉默了許久問道:“他醒來後可說什麽了?”

“少爺在知道自己被送到莊子上後,只說讓小的們送些酒,他想喝酒,小的們這才送了,後來火燒起來,倒是隐約聽到了幾句……”

楚父發現親信不敢說,就讓屋中的人都退下去。

親信這才說道:“少爺說,君臣父子,今日所為,衆人皆可學之。”

楚父聽懂了楚淮舟話中的意思,楚淮舟無疑是聰明的,醒來後很短時間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也知道自己要死了,才會做出這般事情說出這些話:“把……把他下葬,他死的消息先瞞着。”

親信猶豫了下問道:“那要埋在哪裏?”

現在情況,自然不能把楚淮舟埋在楚家的祖墳中,更不可能辦喪事,就算以後讓人知道楚淮舟已死,最多只能偷偷把他的屍骨挖出來重新下葬,楚父沉默了下說道:“先買一口薄棺,埋在燒毀的院子下,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弄,莊子就先荒着。”

楚父并不知道,在他眼中命不好沒有運道的楚淮舟正此時正在哎喲哎喲叫喚,他被秦佑寧的人從着火的院子帶出來時,不小心崴了腳。

其實楚淮舟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遠的不說就是那蠱蟲帶來的折磨都遠比現在疼,可誰讓這會秦佑寧陪在他身邊,他自然要喊幾聲了。

秦佑寧如何看不透他的小心思,可是她樂意寵着,而且不管怎麽說,楚淮舟是又一次被親生父親放棄了:“我讓人給你做個輪椅,你這幾日就不要随意走動了。”

楚淮舟本就俊美非常,此時看起來又委屈又可憐的竟然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說道:“不要,我就是有些渴了。”

其實楚淮舟的腳已經讓玉螺看過了,并沒有什麽大事,哪怕不用藥養上兩三天也就好了,只是他這般模樣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他是瘸了。

不過玉螺和玉珍這會都當做沒看到,默契地到了門口守着。

秦佑寧親手倒了水,本想遞給楚淮舟,卻不想楚淮舟直接就着她的手喝了起來,她挑了下眉頭換了個讓楚淮舟喝水更舒服的高度。

楚淮舟好似偷了腥的狐貍,眉眼間并沒有因為楚父做的事情而起的悲傷,反而有些天高任鳥飛後的喜悅和目的得逞的快樂。

一杯水喝完,秦佑寧問道:“還要嗎?

楚淮舟搖了下頭:“夠了。”

秦佑寧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後坐在了楚淮舟的身邊,與他十指相扣,沉默了下說道:“若是日後事成,楚家如何由你說的算,若是不想見他們,就把他們趕得遠遠的再也不能打擾你。”

上一世秦佑寧是把楚家的人挫骨揚灰了,可是這一世,楚淮舟還在她的身邊,她是要考慮楚淮舟的想法。

楚淮舟手指動了下,說道:“經歷過一次,哪怕有心理準備,再經歷依舊讓人不舒服。”

秦佑寧緊緊握着楚淮舟的手沒有說話。

楚淮舟其實是不想讓秦佑寧擔憂的,因為他知道秦佑寧很忙,需要想的事情很多,如今京中局勢到了關鍵的時候,他現在脫身了,可是秦佑寧還陷在裏面,甚至一不小心就會屍骨無存,可是秦佑寧太了解他了,就像是他也了解秦佑寧一樣:“我倒不是難過,只是覺得……算了,我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心情。”

秦佑寧把頭靠在了楚淮舟的肩膀上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可是這樣的行為卻比任何話都要管用。

楚淮舟感覺着秦佑寧的重量和溫度,許久才說道:“寧寧,哪怕沒有期待,可我還是心存僥幸,這一世和上一世是不一樣的,萬一有不同呢?可如今看來,在父親心中沒有任何事情比他的前程重要。”

秦佑寧輕聲說道:“可是在我心中,你很重要。”

她不能騙楚淮舟說是最重要的,卻能給出最重要的承諾:“楚淮舟,我們總是生死與共的。”

楚淮舟心神顫動,說道:“這一世我們要一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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