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兩人的見面定在了翌日周五,一下班,宋千翎和佟一婷一同坐上了地鐵。
為了這次的見面,佟一婷特地穿了條款式活潑的裙子,在外套裏裹了一天,這會兒終于能露出來透透氣。臉上的妝也在下班後補了補,看着嬌俏可人。
“你幫我看看,沒什麽問題吧?”剛坐了兩站路,佟一婷幾次三番拿出小鏡子自照,還覺着不放心,又緊張兮兮地去問宋千翎。
宋千翎幫她認認真真檢查了一番,微笑點頭:“很完美。”
只三個字,就讓面前的姑娘捧着臉害羞地笑個不停。
宋千翎看着她笑,嘴角也随之揚起,卻又戛然而止。
愧疚突如其來地開始上湧。
她覺得自己在做件壞事。
周佩弦外在條件再好,性格也實在頑劣,她似乎在眼睜睜把人往火坑裏推。
“對啦一婷。”宋千翎猶豫着開了口。
“怎麽了?”
“時間太緊,一直沒和你說……聽我朋友說,他條件雖然不錯,但性格不太好。”
佟一婷止住笑意:“怎麽個不好法?”
他最大的不好,就是和哥哥的前女友走得太近。
宋千翎沉默了少頃道:“說話總是沒大沒小,行事不顧他人感受。”
佟一婷本來瞪圓的眼睛,聽完後又默默收回。
“沒關系,只要不是原則上的問題,都可以相處看看。”
昨天數學老師的誇贊實在厲害,不過一眼,已然把周佩弦描述成什麽天上有地上無的有錢帥男人,別說是人,就算是只貓也想着能不能過去碰個瓷。
“但是他,好像沒談過戀愛,估計性格真的很惡劣,一般姑娘都不能接受……”
這話不是編的,是周佩韋分明告訴過她的。
規矩如周佩韋,也趕在畢業那天,開啓了校園戀愛的末班車。
然而據他所說,從沒見過他弟談戀愛,現實裏沒見他和哪個姑娘單獨吃飯,朋友圈也沒見他發過和誰的合照。
最後他和他爸媽的結論,是周佩弦性子太孤僻任性,沒人能接受。
但看他回國後的浪蕩模樣,和傳言實在不符。
因此對于這一點,宋千翎一直保持一個存疑的态度。
“翎翎。”佟一婷打斷了她,“你要是不想我和他見面,你就直說吧。”
宋千翎無力狡辯:“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喜歡他嗎?”
佟一婷的發問太直白,令她身體一僵。
末了她暗笑自己的一驚一乍:“其實我還沒有完全走出來。”
這些天,她還是會常常夢到周佩韋。
只是偶爾,會多出第三個人來。
“不好意思啊翎翎……”佟一婷安撫着她的背,“我就是随口一問。”
“沒事。”宋千翎笑說,“不提這個了,下一站就到了。”
“哦,好!”聞聲,佟一婷第不知多少次又翻出了她的小鏡子,做最後準備。
攔不住的,是不是就叫緣分?
既然如此,不如任由命運安排。
見面地點定在一家頗具小資格調的西餐廳,進門首先要穿過一大片玻璃花房。
白色木質結構,鑽石型玻璃頂,大片綠藤蜿蜒旋繞,紅玫瑰偎着白鈴蘭,藍繡球繞着紫丁香,夕陽滿屋,這裏美得宛若仙境。
佟一婷在花房中逐漸邁不開腳步:“翎翎,給我拍幾張照片吧?”
“好。”宋千翎拿出手機。
她不愛自拍,但是習慣了給朋友拍照。
宋千翎娴熟地蹲下,舉着手機開始找光線找角度。
這邊拍完又到那邊,最出片的永遠是下一處景致。
宋千翎就這麽跟着她繞了一轉又一轉,耐心地為她影下一張張。
“翎翎,你拍照好厲害哦。”佟一婷跑上前,望着屏幕感慨道,“哇,那裏也好美,最後一張,拜托你啦!”
宋千翎微笑應下,退後幾步,再度蹲下舉起手機。
尚未按下快門,身側的玻璃牆忽而被輕敲兩下。
她循聲仰頭,周佩弦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對她笑。
很顯然,對于今天的見面,周佩弦很重視。
要不然,也不會着一身黑色正裝,看着比葬禮那身都要正式幾分。
銀色的領帶夾在夕陽中炫出橙黃的光彩,映得她眯了眯眼,在一片混沌中,周佩弦的笑容更加神秘難測。
宋千翎不喜歡他這個居高臨下的姿态。
周佩弦和玻璃牆貼得極近,一側的膝蓋抵上牆面,單手屈肘搭于腿上,垂眼同她相對。
從這個角度望去,他比平時高大了幾分,而她仿佛成了玻璃擋板後,供人觀賞的動物。
這一瞬不過兩秒。
宋千翎鎮定收回目光,盡責地完成了她的拍照任務。
佟一婷并未發現異樣,開心地上前想要查看照片。
在她走近前,宋千翎主動邁步迎上她,将她的手機物歸原主。
“都好漂亮哦,九圖都不夠發啦……”佟一婷低頭看手機,半是自言自語着。
宋千翎扶着她走進餐廳,下意識向窗邊的位置看去——
空無一人。
涼意霎時自脊骨上蹿,令她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驚悚港片。
什麽狐貍精、蛇精,漂亮又招人,引人不自覺靠近,走近後卻又遍尋不見。
後續劇情往往是一個俗套的jump scare,恐怖音效伴上背後伸來的手——
宋千翎的肩上忽而被人拍了兩下。
她險些驚叫出聲,捂着嘴回身,瞪圓的雙眼裏寫滿驚恐。
面對她如此大的反應,侍者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猶豫道:“請問您是佟女士嗎?”
“是我。”佟一婷舉了下手。
“好的,宋先生在包廂等您。”侍者伸手開始領路。
宋千翎逐漸從自造的恐怖故事中抽出,卻邁不開跟上的步伐。
佟女士。宋先生。
她不知該感慨周佩弦留的是佟一婷的名字,還是他又用了宋佩弦的假名。
“這位女士?”見她還留在原地,侍者回身道,“宋先生說,來者有兩位,您不是一起的嗎?”
“快來呀翎翎。”佟一婷向她不住招手,“我一個人太緊張啦。”
宋千翎勉強一笑,快步跟上。
包廂門緩緩推開,一個包廂便是一個小型的玻璃花房,綠藤紅花,春意盎然。
而懶散坐于其中的周佩弦,仿佛妖精蟄伏于洞穴,終于等來了自投羅網的獵物。
偏偏佟一婷剛見着人,便笑得止不住,扭頭沖着宋千翎擠眉弄眼。
宋千翎讀得出她的啞語,“好帥啊”三個字未免太明顯。
不稀奇,沒露出本相的妖精,總是過于好看。
方桌兩側,周佩弦和佟一婷相對而坐,宋千翎則落座于她身側。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
點餐完畢,侍者退出包廂,周佩弦伸出手微笑道:“你好佟小姐,我叫宋佩弦,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佟一婷。”佟一婷稍顯不安地同他相握,扭頭看了眼宋千翎,“好巧哦,你們是本家呀。”
緩解緊張的方法,或許不該是将話題外引。
宋千翎敷衍一笑,卻止不住周佩弦仿佛來了興趣:“話說回來,宋小姐,你老家是哪裏的?”
“就是昌瑞本地的。”宋千翎道。
“巧了,我也是。這地兒姓宋的不多,指不定我們之前真是一家人呢。”說到末尾,周佩弦笑得眯了眼。
這個“之前”,究竟是數百年前,還是一年之前,不得而知。
宋千翎并不吝将他往最壞的方向想。
心裏不論怎麽想,面上她還算鎮定。
“或許吧。”宋千翎淡淡道。
好在前菜很快呈上,食物讓氣氛有了些許緩和。
周佩弦也識相地将目光移向了佟一婷,只是落得太板正,多了點審視的味道,讓人家本來心頭小鹿亂撞的姑娘,憑空生了幾分不自在。
“聽說佟小姐是老師?”他問。
“對,我和翎翎一個學校的。”佟一婷應道。
“老師好啊。”周佩弦滿意地點點頭,“以後教孩子更方便。”
佟一婷的笑容僵在臉上:“好像說得有點兒遠……”
“不遠啊。”周佩弦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檸檬水,“也到了該結婚生子的年紀了。”
佟一婷抓抓頭發:“但咱們才見第一面。”
“或許因為第一面我就覺得,你很适合做我未來孩子的媽媽。”周佩弦坐端正了些,“我希望你是一個顧家的人,下班便按時回家照顧孩子。對了佟小姐,你常常化這麽濃的妝嗎,我不喜歡愛化妝的女人,感覺會不着家。”
一席話,令對面兩人都大為震驚。
短短一刻鐘,佟一婷已經從進屋時的滿心雀躍,變作一臉鐵青。
她拍着桌子起身:“宋先生,你這種愛對人評頭論足的老古板,還是早點作古吧!恕我不奉陪了。”
語畢,她轉身摔門離開。
餘音散盡,屋內一派靜谧。
被數落了一番的周佩弦鎮定自若,微笑看向宋千翎:“怎麽辦宋小姐,你的同事好像不太滿意我。”
宋千翎擰眉看他,想從這張總是假笑的臉上,找出一點真實的東西。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她下意識道。
周佩弦揚眉:“你不覺得熟悉嗎?”
熟悉?
宋千翎盯着他的臉看,他的臉是很熟悉,和曾與她相伴八年的人有着相似的輪廓。
而他剛剛的語氣……
似乎也有些熟悉。
周佩韋。
她很小心才把這個名字從心底深處挖出來。
“他才不是這樣的。”宋千翎低頭輕聲道。
故人總是蒙着層漂亮的濾鏡,擅自打破未免太不體面。
周佩弦卻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咄咄逼人:“那你說他是什麽樣的?”
“是……”宋千翎沉默了。
周佩弦剛剛像是個拙劣的演員,演技生硬浮誇,卻誤打誤撞捉住了精髓。
說像是侮辱,說不像是自欺。
“你知道嗎,今天是他的頭七。”周佩弦道。
宋千翎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識緊了一緊。
“頭七還魂日,指不定我被他附體了呢。”
宋千翎鼓起勇氣看他。
不是的,眼前這位分明是周佩弦。
狡詐、壞心、邪氣,半點周佩韋的影子都沒有。
“你為什麽要模仿他。”宋千翎盡可能鎮定道。
“我想,你的同事或許和你是差不多的人。你那麽喜歡我哥,我模仿他,指不定也能讨人喜歡。”周佩弦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怎麽看起來沒什麽效果呢。”
宋千翎一字一頓:“你撒謊。”
方才的假面忽而如雲霧自他臉上消散,周佩弦慢動作地一眨眼。
層疊的眼皮抻開,藏匿其中的心思被人看個精光後,才慢悠悠地折上。
濃密的眼睫下,那瞳仁黑得更甚。
“知道了就給點面子別拆穿嘛。”他粗淺一笑,“難道要我直白地說,我不想你把我推給別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