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很早以前,李思行曾經說過,她不會考慮與誰談情說愛。

她說,自己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誰都不能走進她的心裏。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是涼薄的,空洞着的。就連陸一辰都不免心中一怵。

那麽多年來,雖然時有聽到一些關于她的風言風語,但都是空穴來風的閑言碎語罷了。

陸一辰從未親眼見過,李思行和誰有過感情上的糾葛。正如她說的那般,她獨來獨往慣了,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因此,陸一辰是做夢都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在無意之中,撞見她和陳顏約會。

在人群之中,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李思行。

明明是暖春,将要入夏的季節了。

那一瞬間,陸一辰仿佛置身于寒冬刺骨裏,渾身上下都被凍僵住了,她半晌都沒有反應。

她們身材高挑,顏值也好,衣品不錯。她們走在路上,身旁好似帶着清風,惹得旁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兩人大美女手牽着手,滿臉笑意的走在人群裏,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神中是有光的。

那是一種怎麽樣的場景啊?那是小說和偶像劇裏才會有的畫面吧?

陸一辰實在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如此努力,都始終靠近不了的人,陳顏就可以輕而易舉的靠近了呢?

陸一辰向來是個急性子,拿起手中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小口。

本想着緩和壓抑一下情緒,卻是被怒氣沖昏了頭腦,将水杯猛地拍在了桌上。

水從杯子裏灑了出來,弄濕了她的衣袖,也驚到了周圍的一些食客。

服務生走過來,看了看李思行,又看了看陸一辰。

總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像是在吵架,可李思行的臉上沒有絲毫愠色。

要說兩人是聊得正歡,只是手滑摔了一下杯子吧,兩人之間低氣壓的狀态,又讓人莫名覺得大氣不敢喘。

最終,服務生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兩位,是有什麽需要幫助嗎?”

陸一辰皺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不用,有需要會叫你的!”

略顯粗暴的一句話,就将服務生打發了。

陸一辰轉頭看向李思行,繼續道:“思行,我不明白。你來上海不過一年多,和小癟三在一起也不過大半年。為什麽變化那麽大?感情就那麽深了嗎?比我們十幾年的感情都要深?”

陸一辰不明白,為什麽明明看起來什麽都沒有變,但偏偏一切都變了。

目光始終放在李思行的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窺出幾分真切。

一些水濺到了李思行的臉上,出于本能的,她眨了眨眼睛,沒有去擦的意思。

李擡頭看向對面坐着的人,突然感覺眼前的人,好陌生。

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突然感嘆起了時間:“一辰,一轉眼的功夫,我已經三十了。好像昨天還坐在教室裏學習,今天已然是工作的第八個年頭了。”

李思行突如其來的話鋒一轉,多少讓陸一辰有些摸不着頭腦。加之,此刻的李思行聲音柔和,目光卻是冷然。冷淡到讓人都不敢與之對視的程度,氣場着實有些大了。

陸一辰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便只好沉默了下來,略顯尴尬的整理了一下被打濕的袖口。

又聽李思行說道:“如果有一個孩子,長久以來,屢屢感受到人性的惡意,不斷地面對試探,還有無數次權衡利弊之後的放棄。一辰,你說,這樣的孩子,長大之後,會不會很難信任旁人?”

李思行的話,讓陸一辰多少有些頭腦發蒙,不理解她說這些話的用意。

但還是順着她的話題,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是的吧。被傷害多了,很難做到信任和交心。”

李思行輕輕笑了一下,她将視線投向了餐廳的某一處。

陸一辰跟着她的視線看去,哪裏什麽都沒有,空空蕩蕩,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麽。

……

……

李思行似是感嘆,又似是自語的,繼續喃喃說道:“這樣長大的孩子,世事迫使,心智注定早熟。”

“早早的,就被逼着透過事物看本質,學着不流于表面看待問題。即便有情緒上的波動,應該也能很快撫平。”

“說好聽些叫情商高,其實呀,就是深谙察言觀色這一套游戲……”

“這樣的孩子,應該很少去開口去有所求吧?”

“不是真的無欲無求,而是因為既然開口了,必然會有所期待吧?在無數次的期待落空之後,也總該學會閉口不言了吧?”

“每次都失望而歸,何必再去浪費這個時間和心力呢?慢慢的,也就學會了将期望值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沒有期待,也就沒有落空。”

“你說,這樣的孩子,會不會對人生感到無望呢?會不會較之常人更加冷血一些呢?或者說是更加冷靜涼薄,更加警醒透徹一些呢?”

“你說,這樣的孩子,還會對愛有所期待嗎?”

“可是,這樣的孩子,一個自己都沒有被好好愛過的孩子,哪裏會懂得什麽是愛?又拿什麽去愛?”

“她能感受到的,也不過是自己強烈到變态的占有欲。她不知道如何去好好愛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去表達愛意。”

“但你能說,她不配去體會愛嗎?為什麽不配呢?就因為她從來沒被好好愛過嗎?”

李思行一口氣說了好長一段話,陸一辰從未聽說她說過那麽多。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別人在說,她安靜的在一旁聽着。

如非必要,她很少主動分享自己的想法。

聽着聽着,陸一辰突然有些明白了。李思行口中的那個“這樣的孩子”,就是她自己!

一瞬之間,陸一辰的心好似被什麽東西,用力揪了起來。

她的心痛得厲害。并不是什麽誇張的描述手法,是真的生理性的,感到一陣鈍痛。

将座位向着李思行的方向挪了挪,她想握住李思行放在桌上的手。沒成想到李思行快她一步,提前把手收了回來,自然地落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跟随着陸一辰的動作,李思行的視線落在了陸一辰放在桌上的那雙手上。看着那雙手僵在空中,微微顫了顫,而後脫力般的收了回去。

許久,兩人都沒有再言語一句。

直到服務生重新端着一杯清水走了過來,放到了陸一辰的面前,才仿佛打破了這令人局促不安的沉悶。

陸一辰如獲大赦般的,對着服務生道謝之後,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原本倒也沒覺得口渴,喝了一口之後,卻突然覺得口渴得厲害。便是捧着玻璃杯,咕嘟咕嘟的将水喝了個幹淨。

放下杯子,她又将視線看向了李思行。兩人的目光,再次對了起來。

果然,李思行口中的“這樣的孩子”,說的就是她自己!慢慢的,她将字眼改成了“我”。

“其實是會的。一辰,我還是是會期待的。女人莫名其妙的直覺告訴我,這大概是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機會,被一個人放在心尖上愛的機會。我想試試看,這也不行嗎?”

“她一點點地向我走來,一步步靠近。沒有任何試探的,坦誠對我,将她的心攤在我的面前。”

“反倒是我,無數次的試探着她。”

“她不是愚笨之人,不是不知道我的試探,她都懂得。晚宴那次你也看見了,她能夠做到那麽游刃有餘的去應酬,去談笑風生。”

“哪裏真的會有人,被所有人都喜歡呢?無非也就是她的雙商向下兼容,她八面玲珑,說得別人心花怒放。”

“人們自然願意與她相處,願意給她合作機會。”

“你頭一回見到她的時候,就對我說,等我們四十的時候,她也不過才三十出頭。”

“我已經人老珠黃,她還年華正好,青春無量。和她在一起,怎麽看,都像是一場必輸的豪賭。”

“可我還是想要賭一把。萬一,贏了呢……對吧?”

李思行說着說着,眼眶微微泛紅,眼睛也跟着濕潤了起來。

陸一辰從來沒有聽李思行說過“我想如何”,“我覺得如何”。甚至“我”這個字,在她口中都是極少出現的,更不要說如此大段大段的話語。

陸一辰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李思行,在她的印象裏,李思行從來都不會将自己的心事袒露。

即便聽過了陸一辰所有的秘密,她的身世,她的悲歡,她家中大小的變故。包括她父親在外包養的情人,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私生子。

可以說,關于陸一辰的一切,李思行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但反過來,關于李思行的一切,陸一辰一無所知。

若是這些話,不是因為陳顏而說的,是李思行自己想要坦露心聲的話,陸一辰定然是欣喜若狂。

可偏偏所有話題只字不提陳顏,卻句句都是陳顏。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從陸一辰的心底泛起。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

……

……

出租車揚招點,陸一辰站在李思行的身旁。

心中的無力感還未退散,陸一辰心情不免有些低迷,她問得低沉:“思行,是因為那件事嗎?我始終走不進你的心,是因為那件事嗎?思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陸一辰沒有具體言明是哪一件事,可是李思行卻是知道。

她連問都沒有問,便是直接回道:“我知道,我沒有怪你。”

陸一辰還想再說些什麽,手機不适時的響了起來。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聯系人,猶豫了一下,接起了電話。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只聽到陸一辰連着說了兩遍:“好的,我知道了。”

而後,便是挂斷了電話,開口和李思行告別:“思行,我先走了。最近背疼的厲害,預約了一名理療師。”

陸一辰最後說了些什麽,又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李思行都記不太清楚了。

她有些恍惚,思緒被陸一辰的一句話,拉扯回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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