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節目錄

賣鲞郎和石匠

003

陸大牛家不大，兩間平屋一間附房，附房是廚房，起着竈臺，平屋的裏間幹燥整潔，住着陸大牛的娘，外間兼會客，擺着張八仙桌，還緊着地方搭了張床，是陸大牛睡的地方。

他母親早年因一些事瞎了眼，耳朵倒是靈得很，一聽陸大牛回來的動靜就笑問：“誰來了？”

陸大牛忙說：“娘，是上回的那個賣鲞郎，我跟你提過，今天他挑擔下來賣，沒地歇腳，我喊他來我們家。”

“哎呦，應該的，上回的鲞好吃，比城裏臻品齋的都好。”陸大娘笑說。

她搬離越州城的時候，崔洋還沒來越州，那時臻品齋的鲞不是崔洋供的貨，當時陸大牛的爹還是個不大不小的石匠築頭，還算富裕，逢年過節也會去臻品齋買鲞。

崔洋一聽陸大娘喜歡，就笑說：“大娘喜歡就好，我這還有條白鲞，回頭讓陸大哥給你煮，蒸肉、凍肉或是直接下湯煮蘿蔔都是好的。”

崔洋說的時候還特意看向陸大牛，弄得陸大牛拿着那條價值兩百文的白鲞都不好拒絕了。

忙問：“你方才說求我事，到底是什麽事？”

崔洋則笑說：“大娘吃過飯沒？沒吃的話先吃飯。”

聽得陸大娘忙笑：“你們聊事重要，我随便吃就是。”

陸大牛知道自家娘親眼神不方便，舌頭又不太靈活，吃飯得看着吃，還不能吃太硬的飯食，也要放着她被掐着。剛才出門買鲞的時候飯才剛好，大竈飯菜需要捂一會，他就退了柴出了門。

這會算着時間剛好，就先招呼崔洋：“在我家吃頓便菜飯吧？”

“欸。”崔洋笑答應，還從筐裏端出一個甕罐，“我也帶了些吃食，一起吃。”

賣鲞郎随身帶吃食出門挺正常，陸大牛看崔洋的樣也不像肯收回的，便點了頭，還道：“冷飯就別吃了，先吃熱飯，明早起來做菜泡飯便是。”冬天天冷，飯不容易壞，陸大牛習慣多燒點，第二天一早也不用重新燒竈，直接就着火盆裏殘餘的炭火煮下便是，添些青菜和年糕，味道很不錯，奢侈點的再加點豬油。

當然這會陸大牛家還沒豬油，豬油要等過年，各家各戶殺豬的時候買了才會有，陸大牛家地不大，沒地方再搭個豬圈，他每天都在采石場忙碌也沒空養豬。

養豬不是關進豬圈養就行，豬的胃口大，得時常給它備着食物。喂豬的食物有剩菜剩飯，有米糠，也有豬草。

陸大牛家不富裕，剩菜飯很少有，米糠也是緊着先喂家裏的雞，豬草得上山去割，陸大牛沒這個空，讓他娘去萬一摔了就不好。

所以他們家沒養豬，就養了幾只能生蛋的母雞。

崔洋聽陸大牛這麽說也不堅持熱飯了，直接去盛了大竈裏的熱飯，然後打開甕罐，拿了上層的菜。

陸大牛家吃飯一般在裏屋，因為陸大娘行動不便，陸大牛就在大娘的床邊放了張竹做的小桌子，方便大娘吃飯。

這會有崔洋在，本該在外頭吃，但崔洋沒介意，三人就去了裏屋吃。

崔洋先進去的，陸大牛盛了大份的飯随後進去，一進屋就聞到了鲞蒸肉的香味，尋思着自家的鲞不是吃完了？

結果發現是崔洋帶的菜，剁得碎碎的肉餅，肉餅四周凍着一層豬肉，顯然不是用全精肉剁的，肉餅上蒸着條醉瓜鲞，魚頭已經去掉，魚頭比魚身更容易腌制，但腌制的時候不可能單單把魚頭去掉，所以魚頭一般都會腌制過度，口味比起魚身來說稍稍過頭了點，沒魚身好吃。

有錢人家都是去掉了吃的，可百姓家不敢這麽浪費，都是一起蒸的。小孩多的人家，還會搶着吃魚頭，因為食物都是分的，身子只有一小截肉，魚頭卻是整一個的。

崔洋的鲞蒸肉不但去了魚頭，還細細的分成了三塊，陸大牛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夾魚尾巴的肉給陸大娘。醉瓜鲞的原料是米魚，這種魚的魚身沒有骨頭，只有魚肚子有。

“大娘，嘗嘗，這是我做的鲞，骨頭我剔幹淨了的。”崔洋一面夾過去，一面笑說。

陸大娘忙謝了句，就着飯吃了口，不住的點頭。

崔洋又夾了肉餅子過去：“大娘再嘗嘗這個，我特意挑五花肉剁的，吃着軟好嚼。”

“哎呀，吃你的鲞就夠了，怎麽還能吃肉。”陸大娘忙推辭了下。

崔洋笑：“這菜本是帶出來路上吃的，結果陸大哥厲害，幾句話就讓我的鲞賣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回去，菜也不興再帶回去，大娘和大哥就幫忙吃了吧。”

陸大娘知道崔洋這是客道，本要推辭，可一旁的陸大牛見自家娘碗裏的飯吃得比平時快，便替他娘謝了崔洋，還笑問崔洋：“你倒是說說你那事。”

“欸。”崔洋邊吃邊說道，“我是想向大哥打聽件事，你們平陽村明年可遷得進戶籍？”

崔洋從還沒找到陸大牛的時候就想過，将來無論陸大牛住在哪，他一定要想辦法住陸大牛隔壁去。

陸大牛聽了奇怪，平陽村是山裏，買鲞的大都住在平原，那邊是出了名的魚米之鄉，河網密集，買鲞的要去海邊進貨，走水路的，平原那邊撐船過去方便。

平陽村旁雖說也有條溪，若耶溪，挺寬的，但也只有豐水期能撐竹筏順流而下。制鲞是深秋開始的活，那個時候若耶溪已經是枯水期。

崔洋知道陸大牛定是有這般疑惑，仔細解釋了：“平陽村雖說出去不太方便，可它有一個好是哪處都比不上的。”

“哪個好？”陸大牛疑問。

“平陽村幹淨，上回不是說起平陽寺不染塵的事嗎？我回去找人詳細問了，有個懂行的告訴我平陽寺不染塵主要是寺正好建在一風口上，白天感覺不到，晚上特別大，積塵都被吹散了，不僅是平陽寺，整個平陽村都在這個風口上。”

陸大牛奇怪，看了陸大娘一眼：“我們晚上睡覺不感覺風大。”

“這風對人來說不大，對積塵來說夠大了，只要設好進風口和出風口，這屋子裏面就不會染塵。陸大哥恐怕也知道鲞最容易招蟲子，海魚腥，單抱之後鹹腥鹹腥的，遇上深秋還不冷的時候，得整晚整晚守在缸旁邊趕蟲子。蟲子一旦跑進去，裏頭就會生蟲，只能加重鹽的分量，可一加味道就不好了。”崔洋說着。

陸大牛點頭，他雖不懂制鲞的具體過程，但制鲞過程中會出蟲他是知道的，尤其是平原那種不通風，還低窪的屋子裏。

崔洋又道：“平陽村的風就能解決問題，跑進來的蟲子沒比積塵大多少，積塵被吹跑，蟲子也一樣，況且不積塵的屋子本身就少蟲子。至于出去進貨的路沒什麽關系，只要生蟲的事解決了，我提早些進貨就是。”

一席話說得陸大娘直誇：“我是看出來了你的鲞為什麽特別好，手藝好又心細，還肯花心思。”

聽得崔洋笑低了頭：“大娘說得我都不好意思。”

陸大娘聽了也笑，對陸大牛說：“回頭你幫他問問，我們是外來戶，這村的主祠姓陳，不過陳家這些人都挺好的，當年我們從城裏搬下來，他們也沒說什麽就讓我們入了籍。”

“大娘還是從城裏搬下來的？”崔洋故意反問，他自是知道陸大牛家是從城裏搬下來的。

陸大娘嘆：“當年出了點事就搬下來了。”

“是什麽事呀？”崔洋小心翼翼的問。

陸大娘沒答，而是說道：“陳年舊事，不提它。”

“嗯。”崔洋忙答應，也不糾結于一下子就知道真相，忙夾了肉餅放陸大娘的碗裏，笑說，“都是我不好，只顧着說話，讓大娘的飯都冷了。”

陸大娘笑：“人老了，飯不能吃太燙，燙嘴。”

陸大牛也笑說：“都別顧着說，先吃。”

“欸。”崔洋點頭，夾了塊大點的肉餅給陸大牛，“陸大哥都吃些，我一人吃不完。”

陸大牛笑謝了聲，指着飯捂蘿蔔：“蘿蔔自家種的，挨過霜挨過凍的蘿蔔甜，沾着醬吃，我們家自己做的醬。”

崔洋忙夾塊，沾了醬，一咬眼淚都差點落下來，是他記憶中的味道。他們家是從海邊遷過來的，地道的越州城食物不會做，偏生崔洋有段時間特別喜歡吃甜醬，尤其是街邊用春卷皮和油條做出來的面波波。

那是崔洋還小，他娘顧不上他，又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去買面波波，那時越州城裏人牙子特別多，崔洋小時候還長得特可愛，人見人愛的。

後來陸大娘知道了，直接就拿了自家做的醬給了崔洋他娘，還手把手教她如何把醬做成甜醬，怎麽制糖，添多少面粉之類的。

崔洋他娘學會之後，就做給崔洋吃，不過崔洋最喜歡的還是陸大娘做的原汁原味的醬，這會一入口，什麽記憶都湧上來了。

弄得他趕緊低頭飛快的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