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節目錄

賣鲞郎和石匠

004

吃完晚飯，陸大牛把碗筷收拾了後先沒洗，而是趁着竈上還有熱水，先給他娘兌了洗腳水，江南的冬天特別濕冷，又沒有北方人的炕床，如果不泡了腳睡覺，到大半夜被窩都是冷的。

陸大娘年紀大了，早年還因些事傷了身子，身底子不好火氣不足，便是放了湯婆子也不見多少效果，後來還是城裏保和堂的蘇郎中教了他法子，喊他用艾草給他娘泡腳。

山裏到了春天不少地方都有艾，越州百姓有清明時節做艾餃的習慣，平時田埂上看到艾草長着也不會特意去除掉。

所以原料好弄得很，長到一定高度摘回來曬幹，使用的時候用紗布包起來浸到水裏即可。

崔洋一面看陸大牛泡，一面挽起袖子洗起碗來。

陸大牛見狀忙說：“碗放着就行，我等會洗。”

崔洋搖頭笑：“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讓我洗算了。”

陸大牛只好說：“那你兌上些熱水，天冷洗了凍手。”

崔洋點了頭，從竈頭裏的銅壺內勺了些熱水。

江南的竈臺一般是并排兩口鍋，因為分兩個燒竈口，兩鍋之間的距離不能太近，于是打竈師傅就發明了一種銅壺，埋在兩鍋之間，任何一個燒竈口燒着了，熱量都能傳遞到銅壺那邊，裏頭放上水自然而然會熱。

兌上熱水後洗碗顯然舒服多了，冬天的山裏更冷一籌，崔洋聽城裏的大夫說起過去山裏看診，晚上睡覺前床頭放了碗茶準備夜裏要是渴了可以吃一口，結果夜裏端起喝怎麽都喝不了，天亮了才發現水全凍上了。

崔洋迅速洗完了碗，一一擦幹淨放進糧廚內。

糧廚是放碗筷和剩菜飯的地方，奢侈點的人家是着地而建，下面部分架空，防止蛇蟲鼠蟻爬上來，像陸大牛家這種的只能是釘在牆上，個頭也比着地的小很多。材質還是竹做的，儲物空間就更小了，放碗的地方只夠放四只大碗，四只小碗。

不過陸大牛家也只有這麽八只碗，碗的材質也不好，只有大娘吃的那只是光滑的瓷器，其餘都是粗瓷，還有兩個破了口，喊修碗的補過。

崔洋一面放一面心疼陸大牛，看得出他家的情況是真的很不好。

陸大牛照顧好陸大娘睡下之後，帶上裏屋的門出來了，見竈臺上還有些熱水，便對崔洋道：“你也走一天路了，洗個腳，不嫌棄的話用我的腳盆。”

崔洋當然不嫌棄，就是問了句：“我洗去了，你還夠嗎？”

“夠！”陸大牛笑，說着搬來梯子上了屋的閣樓，說是閣樓其實也算不上，陸大牛家時正經的一層樓，因為屋頂是三角形的，上頭有一個空間可以儲物，底下放不下的東西都會放到上頭，上頭也幹燥些好存東西。

但上頭睡不了人，陸大牛取了張稻草編的墊子來，着地鋪了，對崔洋說：“回頭你睡床，我睡地上。”

“這哪行？你是主人家，哪有讓你打地鋪的？”崔洋忙拒絕。

陸大牛打量了崔洋一番，崔洋看着說話老道，年紀卻不見大到哪去，還特別單薄，要是讓他睡一晚上山裏的地，第二天準生病。

便道：“就當謝你今天的鲞。”

崔洋還是不依，尋了個自以為兩全的方法：“我們……一道睡便是。”說着他還悄悄低了頭，用昏暗的燈光掩了自己的臉。

他這會的臉有些燙，臊的！他長在海邊，漁民出海打漁不便帶女人上船，女人每月回來月信，海裏的魚怪得很，聞見一絲血腥味就會過來，有些魚大，追過來就能撞翻了船。可漁民也是有需求的，久而久之就變成帶男人上船，喚之契弟。

契弟契兄一旦結成，終身不變，便是不再打漁回歸陸地，或是各成家庭，此稱呼依舊不變。

崔洋這種樣貌的在海邊有得是好兒郎想求他做契弟，可他心裏還是記着幼時的鄰居，從未答應過別人。

重回越州的時候他也想過這邊風俗與海邊不同，百姓必不會接受這種事，想來陸大牛也不會。他也不計較，一心報恩便是。

可他終歸心底有這麽個心意，一想到睡一張床，還是有些害羞。

陸大牛倒是沒注意崔洋的臉色，聞言依舊笑搖頭：“你的好意我領了，可是我的床不結實，平時躺我一個人就咯吱亂想，躺兩個人怕是要塌。”

陸大牛的床不是木頭做的，而是竹做的，四沿用竹筒交叉固定，中間是削成條的竹子密布排布，跟竹椅的椅面做工一樣。床腳也是竹子，輕輕一碰，竹床就會咯吱的響。

這種床一般是山裏人家給小孩睡的，等成家立業了就正經的給他打一套木頭做的床，條件好的床面還是棕繃的。

陸大牛家顯然沒這個錢。

崔洋也看到了陸大牛的床，不禁嘆了聲，心下疼惜陸大牛這麽好個人卻要吃這樣的苦頭。他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落戶到這個村，還要造間大的屋子。

*****

許是上天也覺得陸大牛家過得辛苦，崔洋尋人也尋得辛苦，平陽村還真有缺，村裏的外姓戶張大爺大媽兩老，因兒子在城裏布店生意好，想過完年就去城裏幫他兒子，而他兒子為絕了兩老年紀大還想着種鄉下幾畝地的念頭，準備連着地和宅子一道賣了。

他家田也不多，就三畝，江南山多水多人多但地少，每戶分到的地不多，外姓分到的就更少了。

他兒子自留了一畝給爹娘起墳頭，餘下兩畝和老宅一起賣了。

他們家的老宅不大，跟陸大牛家的差不多，離陸大牛家也不遠，但一同出售的兩畝地就在老宅邊上，中間沒有其他人的地，倒是那一畝用來見墳頭的離老宅遠得多。

崔洋來看了一趟就立刻定下了，老宅不大沒關系，用地建便是。在大梁朝可供買賣的土地都是自有地，朝廷分下來讓人種的是課業田，田只能種稻不能占去建房，自有地可以。

于是也沒多讨價還價的就買下了，還找了邬員外推薦的契師定了約。

兩畝地是在老宅的一東一南，崔洋仔細盤算了下，留着南邊的那塊地，弄成菜園種上四季蔬菜。

東邊這塊和老宅連起來，建個三間兩層的屋子，大梁沒有什麽身份地位建多少高的屋檐之類的規矩。

像崔洋這種建屋，只要不擋着後頭人的陽光，怎麽建都行。

平陽村的屋子是依山而建，主祠的陳家人占去了山窩心的地，那邊是個抱山的形，兩邊不高還朝南，日頭一天曬到尾。

外姓戶都在抱山口的外圍，地勢比抱山口要低，建個兩層根本就擋不了陳家人的陽光。

不僅如此，這宅子在陸大牛家西邊，建高些不當東邊的日出，到了夏天還能擋去西曬的太陽，要知道住一層平房的，冬天的日子不算難捱，夏天的日頭才難熬。

所以這屋子簡直就是為崔洋度身定做。

他忙不疊就挑了個好日子，喊上築頭師傅推屋建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