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節目錄

賣鲞郎和石匠

007

兩人從越州城裏折返的時候，天下起了雨，起初還不大，後來逐漸大了起來。

江南的暮春初夏時節因為晝夜溫差大，經常會下夜雨，前幾日的還小，今天的特別大，兩人只好尋了處歇腳的石亭躲了會雨。

崔洋知道這麽一耽擱，陸大牛這晚上就沒法好好休息了，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陸大牛笑說：“這雨這麽下也不是壞事，明天溪灘準漲水，漲水能行船，我們去雇條船來，一口氣把鲞都搬回來？”

江南丘陵帶的溪灘随蜿蜒曲折，但因落差不大，只要不是七八月臺風天的那種忽然降暴雨，水漲起來行船是安全的，便是晚上也可以。經常有山裏的人砍了竹子做竹筐竹籃等竹制品，星夜撐了竹筏到越州城，趕着城門開賣光貨物再撐回去的。

崔洋也約莫知道些，最早他賣鲞的時候就是跟這群山裏人一道在城門附近擺攤的，只是溪灘裏多亂石，竹筏吃水淺不會有事，換成船吃水就深上不少，夜裏撐會不會出事？

陸大牛一聽崔洋的疑惑，笑說：“你放心，我們山裏的石板運去越州城的時候也是撐船的，也有夜裏趕過路，哪處有亂石我一清二楚。”

陸大牛都這麽說了，崔洋也不好堅持拒絕，就謝了番順便叮囑：“行船時一定要小心，真上不去就不要強走。”

“你放心。”陸大牛笑。

崔洋還道：“船我倒是有一條，秋天去海邊進貨的時候撐去用的，平時就放在船碼頭那邊，租給人家當貨船，我明天就去問問船是否租出去？若是不在，另尋一條。”

越州城到明州、定海等地是有水路的，并不是錢塘江，錢塘江一日有兩次潮頭，再厲害的舵工也不能保證不翻船，便是水師軍船也不一定。

約莫五六百年前，江南地區曾有一國，國君在明州立了水師，在越州囤了兵，為保證水陸協同便開鑿了越州到明州的運河，一部分利用原有的江河，一部分開鑿接通，由于地勢平緩，部分河段還在河中央修築了古纖道。

崔洋撐船去進貨走的就是這條道，這條道平緩，能行的船比較大，當然崔洋的船并沒大到哪去，太大他也用不着。

陸大牛本來還想介紹崔洋租他們采石場一貫在租的那艘船，但聽說崔洋自己有船，便點了頭，還佩服的看：“想不到你這麽厲害，都有自己的船。”

崔洋忙解釋：“船是爹娘留給我的，不是我自己買的。”

他們家以前在海邊不算是富裕戶，甚至沒錢上岸，一直住在船裏，後來搬來越州賣豆腐過了幾年稍微寬裕的日子，再後來就是那場變故，他們家撐着這艘從海邊帶來的船跑回了海邊，崔洋的家人就都死的死，走的走，最後只剩下他和這條船。

他就是撐着這條船載着從朋友那賒來的海魚到的越州城開始制鲞。

這些事崔洋不想多提，起碼現在不想提，于是就簡略的帶過解釋了。正好雨也小了些，兩人挑起擔趕着回家了。

第二天，陸大牛索性請了天假，上午補了眠，臨近中午起床給陸大娘做好午飯和晚飯，便告知他晚上要幫崔洋撐船一口氣把所有鲞和制鲞的缸都運回來。

陸大娘這些日子吃了不少崔洋送來的吃食，這孩子人底子又熱心善良，陸大娘喜歡的很，一聽就忙說：“好好去辦，別摔着人家的東西。”

陸大牛笑點頭，出門去尋崔洋。

崔洋已經醒了，正在竈臺上忙活，聽到陸大牛在院子外喚他，忙答應：“陸大哥，進來吧，我還要些功夫。”

陸大牛遂進了院，雖然還沒正式辦進屋酒，但崔洋已經把住處上下都收拾妥帖了。掃得幹幹淨淨不說，還在東邊牆角處種了幾棵果樹，柿子、石榴、金桔和棗子。

從低往高了種，最高柿子樹種得離主屋最近，然後是棗子樹、金桔樹，石榴在最外頭。四棵樹都種活了，尤其是石榴，正開着火紅的石榴花。

陸大牛不禁駐足看，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石榴，他們這條街的街尾有個沒人住的院子，挺大的，聽說以前還是個大戶住過的，後來大戶遭了事，院子也沒人願意接手。

那院子裏種了不少石榴樹，陸大牛經常翻牆進去摘。

崔洋在屋裏頭準備好了晚飯和宵夜，正拎着罐子出來，一見陸大牛站在石榴樹前發呆，心下就笑了，果然陸大牛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吃石榴。

他記得小時候，陸大牛經常去偷摘一處院子的石榴，那處院子荒廢了，但大門是鎖着的，想摘得翻牆，那時的他也想去摘，但是他個子小，又不善攀爬，每回都只能在牆角等陸大牛。

記得有一回陸大牛翻牆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下，腳上摔了道口子，崔洋為此哭了好久，那時就發誓以後一定要給陸大牛種一顆石榴樹。

現在他有自己的院子了，也正巧有位熟客要搬去外地，他們住處有棵石榴樹，怪舍不得的，崔洋便要了來種下。

這株石榴的品種特別好，個大多汁，剝出來的肉像紅寶石一樣。

于是忙跟陸大牛說：“陸大哥，這石榴很好吃，回頭熟了你摘些去。”

“這怎麽行？”陸大牛忙拒絕，前頭的還沒還幹淨，新的又欠上了。

“沒事的，自家種的。”崔洋笑說，見陸大牛還要拒絕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直接轉了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去越州城吧。”

“好。”陸大牛笑。

運氣很好，崔洋的船正好沒有租出去，主要是他的船其實是海船，屬于小型的那種，但比起普通江河裏航行的船還是大了些。陸大牛仔細判斷了下船吃水的深度，并沒有立刻做出結論。

碼頭的老大聽說崔洋這船不是去海邊，而是運鲞走溪流，稍有些顧慮，指了另一艘河船說：“那艘比較穩妥，其實最好還是竹筏，就是一趟不能運太多，就你的那些貨得兩三趟。”

陸大牛聽着去敲了船板，然後道：“沒事，就這艘去，海船比河船結實多了，磕着點也沒事。”

海船是比河船結實，用的木料都不同，處理工藝也不同，不過聽碼頭的老大剛才那麽一說，崔洋還是有點擔心的，便說了句：“要是險，我們換別的船。”

“你放心，有我在。”陸大牛拍了拍崔洋的肩。

許是常年幹石匠的活，陸大牛的手掌特別大，手掌拍下來幾乎能握住崔洋的肩頭，掌心的熱量隔着初夏的夾衣都能傳遞過來，讓崔洋感到分外的放心，便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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