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節目錄
賣鲞郎和石匠
009
搬完鲞缸之後,崔洋還自己行了次船,大白天走的,為的是熟悉下溪灘的路。之前走的時候,陸大牛把需要主意的地方都告知了崔洋,平陽村屬于若耶溪的下游,總體來說這段路不算非常難走,再往裏頭的稽東段才算是真的險,那地方崔洋的船絕對過不去。
陸大牛工作的采石場就在稽東邊上,他走過的溪灘還要險。所以聽說崔洋這次想自己行船也沒阻止,只将之前說過的注意點再次說了遍,并告訴他頭一回走不要選夜裏。
崔洋都點頭記下,海船被他順利駛回越州城,還是存到之前的碼頭去。
完了又去結了之前屋子的租金,他年裏就跟房東說好今年只租半年,眼下才四月間,多出了兩個月,不知道房東肯不肯退。
若是不肯退,崔洋也不強求,将押金要回來便是。
不想房東是個實誠人,見多了兩個月的租金也不貪墨,驗完房連着押金退給了崔洋。還嘆了聲:“你若是走了,我這屋又要白白空着了。”
崔洋聽着奇怪:“怎麽會,你這屋住着挺好的。”
房東看了眼崔洋,搖了頭:“小店王,有些事以前不好跟你說,怕你住着不舒坦,現在你退租了,就能跟你說說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不是我刻意隐瞞,你租這屋之前我是再三奉勸你三思的,你三思之後還是準備租,那我也就不說了,畢竟我也是想賺賺租金的。”
“這個無妨,你但說。”崔洋道,這屋離當年他們家的豆腐坊很近,他最初租的時候就是想着離當年事發地近,他好打聽陸家的事。
“說來也是冤孽。”房東嘆了聲,“當年這條街上有戶賣豆腐的人家,他家有兩個孩子,女兒十四,兒子幾歲我不記得了,大約七八歲吧。他們家的這個女兒長得好看,被前街汪家的那個混賬兒子給看上了。汪家當時厲害得很,他家女兒是當時越州知府的姨娘,知府外放沒帶夫人,府裏就她這麽個姨娘,很得寵,汪家就仗勢無法無天起來。先是砸了崔家的豆腐攤……欸?”
房東說着忽然頓了頓,看了崔溪一眼,笑說:“不小心跟小店王重名了。”
崔洋笑:“沒事,繼續說。”
“崔家的豆腐攤被砸得稀巴爛,崔家兩夫妻也被拖出來打,可他們硬着就是不說女兒的下落,街坊四鄰也知道汪家小霸王橫,都不吱聲。汪家小霸王只好留下話:如果三天內不交人,就把兩夫妻關進州府大牢去。”房東說着。
崔洋的腦中清晰記得這一幕,當時他八歲,對于姐姐的事情爹娘沒有完全告訴他,只知道事發前一天晚上,他姐姐特意在他睡前跟他說了番話,叮囑他将來好好孝順爹娘。
崔洋當時就點了頭,他從小就聽話乖順,知道爹娘起早摸黑做豆腐不容易,讓他孝順爹娘是理所當然的事,當然就點了頭。
事發的時候,他正巧在陸大牛家玩,陸大娘急沖沖從外面跑進來,第一件事就是讓陸大牛趕緊把崔洋帶進裏屋去,還悄悄叮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讓崔家娃出屋子。”
這句話崔洋當時只聽了個大概,很快外頭鬧起來了,崔洋的耳朵尖,隐約聽到了爹娘的哭聲,他想出去看,可陸大牛沒讓,變着法子跟他玩。
後來陸大牛家也喧鬧了起來,陸大牛他爹回來了,氣沖沖要出去,陸大娘死死拉着他不讓他出去,後來拉不住,陸大娘倒在地上死命抱住陸大牛他爹的腿,被他爹拖了好幾步也不肯松。
當時崔洋不知道,後來才知道,她姐是前一晚上走的,是陸大牛他爹把她藏在采石場的運石車裏帶走的。這會剛回來,一看到崔家的豆腐攤被汪家小霸王砸,就看不過要出去幫。
汪家小霸王是個混子,腦子不太靈光,可小霸王身邊有個師爺,尖嘴猴腮的,百姓都喊他老鼠精,他的鬼主意多,砸店不是最終的目的,要人才是。
這個當口陸大牛他爹決不能出去,出去兩家都完了。
外頭陸家兩老在鬧,裏頭的崔洋也鬧了起來,他已經聽到他娘的慘叫聲,他一定要出去。陸大牛比他大兩歲,懂的事多些,平時雖然淘氣,但關鍵時刻絕不掉鏈子。
他死拉着崔洋不讓出去,崔洋掙紮不過反倒被他死死摁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汪家的人終于走了,陸大娘進來看倆小孩,一見崔洋被摁着就訓了陸大牛:“讓你跟崔家小娃玩的,怎麽能這麽玩?”
陸大牛忙從崔洋身上爬起來,因為摁了太久還有些脫力,陸大娘忙扶了他,拍了他的背,輕聲說:“去歇歇。”
然後走到崔洋跟前,一把摟住崔洋,哭:“苦命的娃啊,你可別恨你大牛哥,也別恨大娘,就剛才那樣放你出去,人家一定拿你威脅你爹娘,大娘是為了你好。”
崔洋懵懵懂懂的聽着,恍惚着離了陸大牛家,當走到自己家門口,看到爹娘身上都是血,他爹還斷了條腿。
之前還憋着的他哇得一聲哭了出來,街坊四鄰都不忍聽,只有陸大牛跑了出來,一個勁的搖崔洋的手說:“不哭不哭,我下次一定不欺負你。”
“不是……不是你……”崔洋哭着解釋,可他的話還沒說成句就變了音,什麽都沒解釋清楚。
陸大牛沒轍了,只好伸手給崔洋擦淚,不想越擦越多。
陸大牛的爹走了出來到了崔家夫妻身邊,說了句:“這樣吧,反正已經走過一次,再走一次,我把你們三個也送出去。”
崔洋的娘起先不同意,女兒送出去就夠了,再把他們送出去就真拖累陸家。
可陸大牛的爹勸:“崔洋還小,你們總得想想他。這次他們沒抓到他,萬一下回不巧呢,你們都經不住的打,他們經得住?”
崔洋的娘只好答應,陸大牛的爹就想辦法送他們出了城。
“陸石匠回來之後就被老鼠精給逮着了,押着打,就在這個屋子裏,街坊四鄰都被叫來。可憐他家老婆眼睜睜看着石匠被打得血肉模糊,還有他家小子,那小子氣硬啊,卯着勁要沖過去,我們三個大男人一起用力才拉住的。那個叫慘吶……”房東嘆了聲。
“陸石匠當晚就去了,留下孤兒寡母,陸石匠老婆的眼都哭瞎了,偏生他那些兄弟不像話,趁着料理喪事,把他家給分了個幹淨,街坊四鄰看不下去才勉強把房子留了下來。本想等事情了了之後讓他們把房子賣了,帶着錢去別處住,不想陸家那群兄弟竟然在五七剛過就弄了陰的,把房子燒了。虧得那個時候,陸家老婆孩子不在家,不然真是喪盡天良。”
崔洋聽得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就連怎麽走出房東家,怎麽回的平陽村都不記得。
他到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各家各戶都開竈煮飯,陸大牛也下工回家,見崔洋還沒回來,就趁着捂飯的時間過來看看,一來就看到崔洋站在自己家門口,就是不掏鑰匙進去。
陸大牛忙上去看,接着殘餘的光看到了崔洋刷白的臉,忙問:“怎麽了?”
崔洋一愣,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陸大牛想了想,小心問:“是船撞了?”在他看來也就這件事是崔洋目前會遇到的麻煩事。
崔洋搖頭,見陸大牛奇怪,他也不敢直說原因,找了個相近的借口:“我……想我爹娘了。”
陸大牛知道崔洋的爹娘都去世了,一聽崔洋這麽說就理解了崔洋的反應,安慰了句:“想爹娘是應該的,可你這樣子你爹娘看了會不放心的。我也會想我爹,可我不這樣,我要開心的過,那我爹看了也會放心。這是我娘教我的。”
聽得崔洋格外心疼,把悲傷強壓在心底,再強顏歡笑,陸大哥過得太苦!不想陸大牛接下去的話讓崔洋聽了更心疼。
“話說回來,我對我爹的印象挺模糊的,我爹死的那段時間,我生了場大病,醒了之後就不太記得那之前的事情。所以跟你相比,我或許是幸福的,沒有你那麽悲傷。”
原來如此……難怪陸大哥不記得他了。崔洋愣,想起事情的真相,他又隐約有些害怕對方真的把事完全想起來,到那個時候他該如何面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