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節目錄
賣鲞郎和石匠
015
那是個臺風天,江南東道和嶺南道在每年的五月到十月都會遭遇到的一種極端性天氣,一般會在每月的月初和十五天文大潮的時候出現。
出現的地點不一,有時在嶺南地區,有時在閩南,還有時是浙東沿海,登陸與否也不一定,有時只是擦着過去重回東海往東北方去。
臺風給這些地區夏季帶來可以緩解旱情的雨水的同時,也會帶來不同程度的災害。
越州這個地方不靠海,大風挂起巨浪導致海水倒灌等災害不會有,但會有因短時降雨密集導致河網暴漲,山洪暴發。
出事那天的臺風是前一日就已經顯像了,不過前一日的雨勢不大,只零星的下了會,吹過來的風比正常時候要大,要涼爽。
崔洋是海邊的人,知道臺風的先兆,于是在前一日就跟陸大牛提了,回頭雨真下大了,恐怕他們的屋子會不安全,讓大娘暫時住到他家來。
陸大牛對臺風也不陌生,年年都有的事,平陽村是山區,周圍的山地上植被茂盛,且多種竹子,一片竹園的地下根系都是連接在一起的,不容易爆發山洪。
故而謝絕了崔洋的好意,只趁着下工早,天還亮着的時候搬來梯子上去翻整了下屋頂的瓦片。
誰知第二天下午風雨忽然間就起來了,平陽村這個風口的位置還特別的大,風聲就像是山鬼在吹哨子一樣。
崔洋先是過去看了陸大娘,見風雖大,屋裏頭還是整齊的,屋頂上的瓦片有吹動聲但沒掉,裏頭也沒漏。
就是屋裏暗了些,陸大娘點起了盞油燈,正在念佛折紙錢,再過十天就是七月半,她要準備燒給陸石匠的佛。
陸大娘的眼睛對于明暗還是有些反應的,本來照往常屋子暗了她是舍不得點油燈的,可折紙錢不同,她得用剪刀裁出個形再折。
這種事崔洋沒法幫忙,佛得要自家的親人念才行,好在陸大娘剪得很慢,崔洋也就放心的回去繼續處理鴨子,還把東屋廚房前的內窗開了,這種窗是往裏屋裏開的,不用怕風大吹掉窗戶。
等鴨子炖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起了陣狂風,瓦片被吹得啪嗒作響,還有青煙從陸大牛家屋子裏冒出來。
崔洋見着不好,趕緊的過去瞧,一進門就聞到一股紙灰味,沖進去看就發現陸大娘半個身子倒在床沿下,油燈已經被推倒,紙錢也跟着掉地上,并且已經燒過一陣。
而方才的狂風吹走了瓦片,屋頂出現了樓頂,雨水灌下來正好滅了明火。
崔洋吓得趕緊把陸大娘扶正探呼吸,謝天謝地不僅是呼吸還在,人還有點意識,就是有些糊,一個勁的在喊:“他爹……”
崔洋想起陸大娘折紙錢,判斷陸大娘喊的是陸石匠,也不敢胡亂答應,只道:“大娘,我是崔洋,你這屋子全濕了,床上也是,我背你去我那。”
“崔……”陸大娘不僅沒聽明白,還似乎想起了往事,眼淚刷得就下來了,“他爹,其實當年我也是不願你幫崔家的,可想想崔家人好,崔家閨女實在是可憐,我就讓你去了。早知道……我死也要攔着你……”
崔洋聽得一愣,繼而覺得手腳開始冰冷,當年的事确實是他們崔家欠陸家的,他也知道陸家對此有怨言都是應該的,但忽然間聽到這番話還是讓他心底湧起一種前途渺茫的失望感。
不過這感覺很快就被他壓下,雨越下越大,陸大娘不能再待在這裏,崔洋便不管陸大娘答沒答應,拿起那床已經濕了的被子給大娘裹上,背起就往自家裏跑。
外面狂風暴雨的,看不清路,站立都有困難,還有時不時飛來瓦片,就這麽短短的二三十步路,崔洋愣是走了好久,期間還滑了下,為防摔到陸大娘,他硬生生跪的地,膝蓋磕到了石頭上,疼得夠嗆,稍微緩了下就起來繼續走。
總算到家之後,先把陸大娘放在樓下的躺椅上,山裏人家常見的那種竹編的躺椅,然後上樓去把他睡的簡陋床搬了下來。
不是沒考慮過直接背陸大娘上去,但崔洋想到陸大娘家的屋頂會被吹壞,他家的屋頂也不是什麽太牢固的材料做的,說不定也會壞,就選擇了樓下。
好在他的床就是兩根條凳和一塊木板,搬下來并不費事,可等他搭好之後卻發現陸大娘的情況不對勁。
人越來越糊不說,渾身也開始發冷。
崔洋不是郎中,斷不了陸大娘的病,現在外面風大雨大的,他也沒法一個人背着陸大娘去城裏,就算背到城門也已經關了。
怎麽辦?陸大牛也沒回來,不知道他們家裏有沒有備下藥。
情急之下他只好給大娘熬了一大碗幹菜湯,幹菜湯是越地的土方子,能暫時緩解不少病,熱熱的喝一碗下去最好。
崔洋給陸大娘的後背墊了枕頭,然後半蹲着給大娘喂了半碗幹菜湯。
陸大娘許是嘴裏沒味道得厲害,喝了半碗之後竟還要喝,崔洋一喜,趕緊站起去拿,不想之前磕到的膝蓋因為久蹲又麻又痛的,他又站得太猛,才起來就踉跄了下要往地上栽,還好眼疾手快扶了下。
緩過神來一瘸一拐的往竈臺走去,回來的時候帶了個木凳子過來,這一次換成坐的,但高低不太合适,喂的時候他還是要不停的站起,結果膝蓋越來越痛了。
崔洋沒顧得上膝蓋的疼,陸大娘的情況雖然暫時壓下去了些,可陸大牛還沒回來,算着時辰這會已過了傍晚,平常這個時候陸大牛已經到家了,今天風雨這麽大,照說下工會更早些。
是不是路上出事了?
雨這麽大,溪流會猛漲,山洪也會有……
崔洋不敢深想,只好一趟又一趟不停的去家門口看,陸大娘的情況也只是暫時穩定,他不敢出門去尋人。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終于看到村口依稀出現了個人影,弓着腰走的,手裏還柱了根拐杖。
崔洋不敢完全斷定那是陸大牛,但憑感覺覺得是,就也不管雨勢那麽大,直接沖了過去,萬幸确實是陸大牛,崔洋忙拉着他往自己家走。
陸大牛初時不解,但看到崔洋全身都被淋了個透,立刻攙住他加快了腳步。才進門就道:“雨這麽大,出來做什麽?”
崔洋也沒多說,直接拉着他去了屋裏:“大娘做紙錢的時候許是打翻了油燈,燒着了紙錢,萬幸的是你們家的屋頂正巧漏了水,屋子沒着起來,但大娘淋到了雨,我只好把她背過來。那時人不太好,可我沒藥,只好給她喝了點幹菜湯,你趕緊過來看看。”
陸大牛一聽趕緊過來瞧,久病成醫,他照料他娘多年也多少知道些症狀,一見就問:“我娘之前可有說胡話?”
“說了些我聽不懂的,也不知是不是胡話。”崔洋道,他故意隐瞞了自己聽得懂的那些話的事。
陸大牛也沒多問:“既是你聽不懂,那就是了,你等着,我回家給娘拿藥去。”
他說着要走,崔洋拉住了他,給了他蓑衣和蓑帽:“戴上,瓦片都吹飛了,小心被砸到。”
陸大牛接過穿上,看了眼崔洋濕淋淋的衣服,心裏不禁心疼:這崔洋記得讓他穿蓑衣蓑帽的,怎麽自己不記得?
便叮囑了句:“你先換身衣服,我去去就來。”
“欸。”崔洋一面點頭,一面轉身就忘了,陸大牛去取藥,定是要拿回來煎的,他得在小甕爐燒好炭,小甕爐是專門的熬藥或是熬粥的小竈,圓的,上頭有四個角用來擱藥罐或者陶鍋的。
不一會,陸大牛就折回了,帶了藥不說,還抱了個樟木箱子過來,那是陸大娘的嫁妝,也是為數不多從城裏的那個家裏帶出來的,箱子裏放的是大娘的衣服,和幾床薄被。
他剛才看了自家裏的情況,今晚沒法睡人,只能借住在崔洋家,崔洋家裏的被褥不多,他就把自家的帶了過來。
一回來就看到崔洋還是穿着那麽濕淋淋的衣服,就忙把東西放下,催崔洋去換了:“再不換,你也會病的,熱水有嗎?最好擦一擦。”
崔洋一面點頭,一面照樣沒改,先道:“爐子好了,大娘的藥先煎上。”
陸大牛一聽就沉了臉,沉聲:“藥我會煎,你先去換衣服。”見崔洋沒動,還伸手去拉了他,不想一拉,崔洋就踉跄着倒了過來。
陸大牛忙抱住,急問:“怎麽了?”
崔洋白着個臉,笑說了句:“膝蓋有些疼,沒事。”
他這句笑比哭還難看,陸大牛自然沒信,打橫抱起崔洋放到桌邊的凳子上,然後蹲下查看,那只腳的膝蓋破了一目了然,因為磕出的血一直流到了腳裸處,跟衣服上的雨水混雜了起來。
陸大牛一看就知道這種傷怎麽來的,定是跟把他娘帶到崔洋家來有關,便心裏心疼着,嘴上硬着說:“亂來,磕成這樣,還不知道先包一包?”說着就要卷起崔洋的褲管。
崔洋見着雖然高興,可他哪敢讓陸大牛給他包紮,剛才忽然被陸大牛打橫抱了,他臉一紅一羞,某處隐約有些按耐不住,現在若是再讓對方包紮,他可不保那地方之後的反應。
可不行……
于是拒絕:“陸大哥,我……自己來。你管着大娘的藥。”
“不行!”陸大牛拒絕,“你給我坐着,不僅是傷口得包,衣服也得換。”
“大娘在,不太好吧。”崔洋試着掙紮。
陸大牛不給機會:“我娘都一把年紀,還睡着,有什麽關系?再說我也是我娘養大的,她什麽沒見過?”
“喂……不能這麽說的。”崔洋看了陸大牛一眼。
“行!”陸大牛讓了一步,“我抱你去樓上換,再不許拒絕了。”
這……如何是好?崔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