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魚歌聲
人魚歌聲
岳宣明打了好幾通電話，可都是通話中，自己應該是被他拉黑了。他看着外面飄揚的雪花，問老板：“老板，您看到鮑揚了嗎？”
老板道：“剛剛他跑過來，說家裏有急事要請假，我看他記得眼睛都紅了，就讓他先走了。”他看岳宣明這一身衣服價值應該不低，好奇問道：“你認識他？”
岳宣明答道：“嗯，朋友。”
“剛才走之前還說上錯了菜，給我留下一百塊錢就跑了，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麽急。”老板可惜地感嘆，“放心吧，他在這幹得挺好的。知道他今天生日，我還讓後廚給他準備了蛋糕呢，他這也趕得不巧，突然家裏就有事了。”
生日？
原來，今天是他的生日。
不僅要忙着上班，還要被人刁難……想到這，岳宣明心中難受，明明說着喜歡他，可自從那天被他刻意擾亂之後，自己卻是一直在傷害他。
“老板，您知道他住哪嗎？我剛給他打電話他沒接，我想去看看他家裏出了什麽事好幫忙。”
因為下着雪，岳宣明不敢開太快，沿着去鮑揚家的路上慢慢行駛着，如果他真的回家了，或許自己還能遇到他。
在他經過一個沒人的小胡同時，看到了蜷縮一個在地上的黑色身影，雖然看不到臉，但是下意識地，他停下了車。
街上的車來來往往，但都開得不快，路燈和車燈将街道照得格外明亮，可這個身影卻不願意走在那刺眼的光亮裏，而是一直在黑暗中縮成一團。
深色的羽絨服下，鮑揚捂着臉蹲在地上，把整個腦袋縮在帽子裏。
一種深深的自我厭惡慢慢把他包裹住，鮑揚把手心死死摁在眼睛上，口中逐漸溢出嗚咽。為什麽上天總是和他開這種玩笑……
而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花了六年的時間去經營那段自以為是永恒的感情，似乎把所有的賭注都放在了一個盤子裏，可到頭來，深深陷入游戲的人卻是自己，自己的付出在別人看來都成了笑話。甚至自己背離家人，和朋友斷絕往來，現在想想，還真是可笑可恨。
或許是躲在這個無人發現的角落讓他太安心，鮑揚的聲音從嗚咽變成了連續的哭聲，連日來壓抑的情緒得到纾解，他發洩着對自己的恨意，捂在臉上的手指不斷縮緊，陷入臉上的皮肉。
在岳宣明對他說想要追他開始，他就已經陷入了自我否定中。
如果自己早點認識岳宣明該多好……
他現在根本無法給他像當初那樣濃烈的感情，他不想讓人接受這樣糟糕的自己。鮑揚的雙手控制不住地用力，他有些絕望地想，自己是不是終于快瘋了。
很痛，他卻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他甚至聽到耳邊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再用力點，沒關系的，世上沒有被痛死的人不是嗎？
“鮑揚？”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鮑揚的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岳宣明站在他身後，聽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痛苦的哭聲，他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摸他的頭。
鮑揚卻被吓得一個激靈，猛地揮手打開岳宣明的手想站起來，可是他的腿已經麻了，不受控制地又往地上跪去，岳宣明見狀趕緊伸手接住他，“小心……”
鮑揚的胳膊還在掙紮着，嘴裏還小聲嘟囔着：“別碰我，別碰我！”
可是岳宣明的力氣太大，他根本沒辦法掙脫。
“對不起，鮑揚，我和你道歉！”岳宣明抓着他的肩膀，半抱着他怕他摔下去，只能挑自己腦海中念了無數遍的話說道：“我誤會了你，還害你失去工作，真的對不起，你別在這裏了，回去上班吧，好不好？”
鮑揚聽到後，停止了掙紮，擡頭看着他，眼神裏有一絲迷茫。他眼中再次蓄起的淚水不受控制地順着臉頰滑落，雖然昏暗，卻被光映得發亮。
本來就是自己騙他，這樣的結果是自己咎由自取，可是現在岳宣明還在和自己道歉。
被冷風吹得臉僵，連帶着牙齒也打着戰，說不出話來，但他搖着頭還在努力說着：“不，不是……”
岳宣明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他用力把人按在懷裏，一只手輕撫着他的頭，一邊道歉：“對不起，鮑揚，我不想傷害你，卻讓你這麽難受。”
“我已經知道了。廖宇只是為了幫你才那麽做的，我也知道你為什麽不肯接受和我在一起，但是我還是覺得，你可以選擇相信我，我不會騙你。”
恍惚間，鮑揚覺得自己聽到了人魚的歌聲。他像是被蠱惑一樣，把頭埋在對方的肩上。
他真的好累……
岳宣明把人帶回車上，将空調打開，他握着鮑揚冰冷的手不停地搓着。車裏的溫度逐漸變暖，鮑揚的意識回籠，他想到自己剛剛的反應，似乎是答應了什麽……
此時來到車裏，岳宣明才看到鮑揚額頭上自己抓出來的傷口，他把鮑揚的帽子摘下來，看着那些紅痕，心裏難受，“我帶你去醫院處理。”
鮑揚：“不用，去買點藥回去塗吧，不嚴重。”
岳宣明看着他，許久，才說道：“不管發生什麽，不要傷害自己，知不知道？”
鮑揚沒回答，只是把臉轉向一邊，又用力把手抽走。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怎麽說幾句就會流淚。
岳宣明察覺到鮑揚的呼吸有些不對勁，探頭一瞧，鮑揚的眼淚又開始流個不停，頓時慌了，趕緊道歉：“對不起，我話說得有些重，你先別哭，我不說了。”一邊說一邊摟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我送你回家吧，回去給你煮點姜水喝，在外面凍這麽久別感冒。”
從這裏回家正常開車走十多分鐘就到了，可是由于下了雪，已經二十分鐘還沒有走完。
“我沒給悠悠換學校，原本想着和你好好聊聊，等我去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走了。”車裏太安靜了，鮑揚的頭一直靠着車窗，一直沒有變過，岳宣明努力地想找些話題聊聊。
鮑揚沒有回答，他還是接着說道：“他可想你了，每天早上起床都會問我今天會不會見到你。”
“我說你去和別的小朋友玩了，他差點哭鼻子。”
……
許久的沉默後，鮑揚的嗓音有些沙啞，問：“你喜歡我什麽？”
岳宣明沒想到這個問題問得這麽突然，之前在心裏打好的稿子全都沒想起來，只好先回答着：“你善良，聰明，有愛心，溫柔，還很好看，嗯……”
“那你想和我睡嗎？”
岳宣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睡？”重複一遍後，他才意識到是什麽意思，可是男的怎麽睡？他反應過來自己沒有和廖宇請教過這方面的問題，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才算對，只能遮掩過去，“我、我還沒有想過那些。”
鮑揚語氣平靜道：“在一起不都要這樣嗎？還是你對我沒有那種沖動？”
岳宣明在心中捋了捋，才開口道：“我喜歡你，不是喜歡你的身體，而且在一起也不是為了做那種事，我希望的是可以有一個和喜歡的人相互陪伴的生活，你能明白嗎？”
“哦。”鮑揚只說了一個字。
他何嘗不明白？可是他每當他懷着這種想法和前任相處時，談及此事，做的都只有一件事，導致他對自己的情感認知也出現了偏差。
終于回到鮑揚新租的房子，岳宣明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回來，進門脫掉外套後就把人拉到沙發上坐着，“一會洗澡的時候記得傷口不要碰水。”他一邊用棉簽塗藥一邊囑咐道。
鮑揚看着岳宣明專注的神情，有些遲鈍地“嗯”了一聲。
上完藥，岳宣明特意用防水創可貼粘在傷口上，又找了一個很大的保鮮膜，像纏紗帶一樣纏了一周，折騰很長時間才完事，看着鮑揚懵懵的模樣覺得有些可愛，揉了揉他的發頂，“好了，去洗澡吧，還是要注意不要淋到水。”
随後走去廚房，“快去洗個熱水澡，一會出來喝姜湯。”
鮑揚看着他在廚房轉來轉去的身影，有些新奇，多看了幾眼後才去了浴室。
從浴室出來，就見到岳宣明坐在沙發上看着手機，像是在和什麽人聊天，見他來了，趕緊将手機放下，“趁熱喝吧。”
鮑揚接過杯子，也坐在沙發上。
單人公寓的沙發不大，此時兩人挨得很近，岳宣明無意間看到鮑揚微微敞開的浴袍後，想到鮑揚剛剛在車上說的話，臉上有些發燙，于是趕緊轉頭看着茶幾。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弟那人從小混不吝慣了，性子比較沖，其實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心裏不爽，你別往心裏去啊。”
鮑揚“嗯”了聲，捧着杯子喝着。
岳宣明看他喝完姜水，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起身說着：“那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鮑揚看着他走向門口，擡手穿好衣服，換好鞋，然後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看樣子似乎是想讓自己去送送他。
他慢慢打量着這個人，應該有一八五，長得不錯，身材也不錯，不笑的時候很有氣勢，而看自己的眼神卻總是很溫暖，讓人忍不住想要依靠。
此時看着這個渾身散發着光芒的男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是有點喜歡他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喜歡是不是像他那樣純粹。
他站起身朝岳宣明走去，最後站在他面前，兩人挨得很近。
“這麽大雪，別開車了，我這裏床夠大，可以擠一擠。”他說得真誠，岳宣明沒覺得有什麽異常，而是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擡手看表，已經快十點了，再回去估計得半夜才到家。
“那……好。”
岳宣明洗澡的時候，還心情愉悅地想，自己的追人之路是不是有點進展了？真的像謝思源和廖宇說的，只要表現出足夠的耐心，給他足夠的安全感，鮑揚就會慢慢不再那麽抗拒自己的接近。
然而此刻的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将要面臨的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