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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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氣氛有一瞬間的僵持。

剛剛還大放厥詞的小皇帝,瞬間将自己的臉面親手揭下,雖臉上有些發熱,但眉眼間卻已忍不住高興起來。

哪怕這只是一個極小極小的可能性。

姜寒輕咳一聲,努力讓自己鎮定:“皇後,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蘇纖柔垂眸望見他探過來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從他掌心一根根抽了出來,面無表情道:“就是字面意思,你剛剛不是還說要做一個好皇帝嗎?”

“那是不得以而為之……”姜寒小聲嘀咕了一句,接着又道,“朕是說,朕當然會做一個好皇帝,但如果有人比朕還厲害,退位讓賢也不是不可能。”

“哦,”蘇纖柔冷着臉,淡淡道,“皇後幹脆也讓了,對吧?”

姜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連忙舉起手發誓:“不可能!是誰在誣陷朕,朕怎麽可能抛棄皇後,你可不能相信這些胡話!”

蘇纖柔懶得跟他多計較,問道:“先帝到底有幾個皇子?”

“三個,只有三個,”姜寒冷靜下來,趁機又把手塞到蘇纖柔手邊,沉思道,“三個都是母後所處,我大哥和二哥的情況你也知道,只剩下一個我,沒辦法。”

“先帝嫔妃雖少,可也有七八個,她們竟沒有一個子嗣?”蘇纖柔懷疑道,“你最好還是仔細查查,免得有所疏漏。”

姜寒不免有些郁悶:“是有好些嫔妃,可母後看得緊啊,父皇他偶爾去過孫太妃宮裏,寵幸過好一陣子,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便再沒怎麽去過,其他嫔妃更不受寵,不可能繁育子嗣。”

蘇纖柔對前朝的事毫無印象,但想起孫太妃那篤定的模樣,難免生出許多懷疑,提醒道:“也許未經太醫署,私自誕下皇嗣養育,或是送出宮外……很有可能是在宮外。”

皇宮雖很大,但先帝嫔妃不多,下人數量繁雜,想要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養大一個皇嗣,到底是有些難度,孫太妃敢這麽直白的告訴她,想來是不怕她找到。

姜寒想了想,說道:“可能性不大,父皇喜歡給嫔妃們喝避子湯,他怕惹母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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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避子湯也有可能是母後親自送過去的,以太後的性格,的确有可能幹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先帝也定會幫她遮掩。

“不過若真有也好,等他找上門來,好好考教一番,若是能信得過……”姜寒下意識的看向蘇纖柔,委婉的征求她的意見:“蘇氏,你不會願意做別人的皇後的,對吧?”

蘇纖柔瞥他一眼:“我有名字。”

“那,朕以後叫你什麽,纖柔?柔兒?”姜寒沒忍住笑出聲來,“鹹肉什麽的,聽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蘇纖柔差點兒被他氣笑,這種大事飄到頭頂上,他竟還有心思開玩笑。

“他若是上位,定要以絕後患,到時候你連小命都保不住,”蘇纖柔睨着他,“這樣你也願意他上位嗎?”

“那倒未必,若是能兵不血刃,誰又不願呢?更何況我這名聲,殺不殺我都無所謂,還不如好好當太上皇養着彰顯大度呢,”姜寒看得很開,他看得出蘇纖柔似乎并不是很開心,便道,“我能力不夠,不足以當一個頂好的皇帝,若是有人能護佑大周千秋萬載,倒也好過毀在我手裏。”

他低下頭,借着碧鲛紗燈的光暈,輕輕摩挲着蘇纖柔稍有些粗粝的薄繭,想象着她揮出的一招一式,眼底染上了一絲沉重。

與其說他想要好好做一個皇帝,倒不如說是,他不想辜負某個人的心血。

姜寒的體溫比她略高,手掌也熱烘烘的,蘇纖柔被撸得很舒服,用力回握了一下,随口說道:“誰說你能力不夠?這世上最好的皇帝,不是擁有宏才武略,而是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權勢會叫人瘋狂,榮華會使人迷惘,只有最純粹的赤子之心,方能抵得過這些誘惑。

姜寒無聲的笑了下,用力捧住她的手,美滋滋道:“柔兒,你說得都對,朕還是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這家夥,怎麽傻裏傻氣的?

可也不叫人讨厭。

“我打算今夜出宮一趟,”蘇纖柔望着他,佯裝随意的問道,“你要去嗎?”

姜寒頓時來了精神,興奮道:“去!當然要去!就我們兩個人嗎?帶人太多會不會不方便?現下宮門都已關了,想要出去可不容易。”

蘇纖柔不免覺得好笑:“是,只有我們兩個,回宮去換身衣服,我待會兒去找你。”

“那不行,你要是不去找我怎麽辦?你入宮這麽久,總共也沒去過幾次,恐怕連乾清宮在哪兒都沒摸清楚呢,是吧,柔兒?”

言辭間帶着顯而易見的怨氣。

蘇纖柔面無表情的看向他:“你到底去不去?”

“去!”姜寒立刻縮了下腦袋,接着又小心提醒道,“你可一定記得要來啊,倘若說話不算數,我可是會記仇的。”

蘇纖柔:“……”

片刻後,蘇纖柔熄了燈,悄然落入乾清宮裏,見裏面只點了一盞燈,昏暗不已,便伸手叩響了窗子,發出的聲響并不大,卻足以在安靜的夜裏引起注意。

姜寒立刻從窗子裏探出一顆腦袋,對上蘇纖柔的視線,忙不疊隔窗跳出來,黑亮的眸子裏透着些許激動:“我們快走吧,禁衛已經被我支開了!”

蘇纖柔抿了下唇:“什麽人都不帶?倒也不怕我對你做些什麽。”

“啊……”姜寒眨了下眼,目光中充滿期待,嘴上卻帶着些許推辭:“這不太好吧,柔兒看起來可不像是那樣的人。”

如果能對他做點兒什麽,那豈不是省得他再費盡心思的爬床了嗎?簡直再好不過。

蘇纖柔:“……跟上,丢了我可不管。”

她轉身離開,姜寒已經自來熟的勾住她的手臂,接着又抓住她的手,他換了一身玄色常服,袖口是收進去的,行動起來倒是方便,可卻并不怎麽暖和,但饒是如此,他的手掌依舊很熱。

蘇纖柔帶着他避過暗哨,越過宮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來到宮外。

姜寒:“……”

為什麽皇後出宮的動作這麽熟練?!

紫禁城的外城有成千近萬的禁衛守着,即便是在深夜,也有上百名暗哨、明哨,誰能想到蘇纖柔能這般輕而易舉的避開?

姜寒心裏盤算着重整禁衛軍的念頭,一個不留意手中便空了,他擡眸望見蘇纖柔上馬,連忙跟上去,納悶道:“宮外怎麽有一匹馬?”

蘇纖柔一臉看智障的表情,平白無故得了匹馬,除了提早有準備,還能是什麽?

姜寒嘿嘿的笑了兩聲,眼神飄忽着,提醒道:“皇後,只有一匹馬哦。”

蘇纖柔勒了一下缰繩,身下的馬匹躁動不安的走了兩步,姜寒心中一亂,連忙拽住蘇纖柔的袖口:“等等朕。”

宮中皇子雖并不一定擅長武藝,但馬術卻是一定要學的,而恰好姜寒學得不賴,他有心要在蘇纖柔面前好生表現,無奈夜色漆黑,什麽都不看到。

“在前還是在後?”蘇纖柔平靜的問道。

姜寒連忙借力爬上馬背,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驕傲:“當然是在後,朕堂堂七尺男兒,怎麽能讓皇後帶……”

恰在這時,身下的馬匹開始跑動,還沒摸到缰繩的姜寒險些閃了腰,只能下意識攬住蘇纖柔柔軟的腹部。

一瞬間,姜寒可恥的臉上發熱,堂堂一國之君,七尺男兒,竟然任女子騎行帶他,自己卻不動分毫……但更可恥的是,他竟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淩冽的寒風拂過,吹得人臉生疼,姜寒突然有些後悔,他該在前頭的,哪怕位置有些不雅,也能幫皇後擋擋風,不然她這身子如何受得了?

還沒等姜寒開口,蘇纖柔便勒緊缰繩,停在将軍府後院的牆外。

後院有一處極隐蔽的小門,鮮少有行人路過,晚間更是幽靜,蘇纖柔上前推門,偏頭看了他一眼:“不進來嗎?”

發呆中的姜寒連忙跟上,小聲說道:“若是你想回将軍府,白日也可以,宮裏沒那麽多規矩。”

初成婚時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現在他卻覺得當時的自己太過狠心,連放皇後歸省都不曾,害得皇後想回娘家都要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出宮。

蘇纖柔不知他又想到哪兒去了,無奈的掃他一眼:“我若是真想回來,你能攔得住?”

姜寒:“……”自是不能 。

将軍府中很安靜,巡守的護衛每刻鐘換過,蘇纖柔卻絲毫不在意,徑直帶他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推開門,熟稔的點了一盞燈。

是一處很明顯的女子閨閣,房中殘餘的熏香也很是熟悉。

姜寒視線飄忽,竟罕見的生出幾分羞澀,皇後深夜帶他回府上的閨閣,當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也着實叫人無法平靜。

他在房中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卻始終不敢有所動作,蘇纖柔随意的翻開抽屜,取了兩個藥瓶,這時外面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

“誰?”姜寒壓低了聲音,神色戒備。

蘇纖柔安撫的看了他一眼:“等着,別出來。”

小院中央。

蘇老将軍坐在輪椅上,身後跟着他的心腹管家,月光傾倒在地面上,像是撒了一地的白霜,平白添了不少涼意。

“柔兒,”蘇老将軍的聲音中充滿疲憊,“你怎麽又回來了?我跟你說過,宮裏不比宮外,你不要胡來,不要……”

往常這些瑣碎又絮叨的話,蘇纖柔都是耐着性子聽完,今日卻出聲打斷他:“我來是為了找一個答案,父親肯告訴我麽?”

蘇老将軍一愣,随即蹙起眉頭,一言不發。

蘇纖柔想起她剛醒來那一段時間,因着身子虛弱,一時半會找不到克制的法子,蘇老将軍從未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直到他遍尋所有适齡少年,都沒能找到一個身手跟蘇景輝不相上下的苗子,而那時的她剛剛恢複,不忍心叫人就這樣頂了“蘇景輝”的身份,輕飄飄的将此事揭過,便主動展露出非同尋常的劍術。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蘇纖柔就開始明白,這時間很多東西都是等價交換的,而凡間所謂的父母之愛,亦不過如此。

她成為了獨一無二無人匹敵的蘇景輝,一手将黑羽軍進一步壯大,凱旋後入宮嫁于姜寒,也是蘇老将軍的意思。

從這些軌跡中,她似乎很難找出蘇老将軍對兒女的愛。

“當年那些故人,父親都将他們殺了嗎?将軍府的榮耀以及權勢,對你來說又是什麽?”蘇纖柔輕聲問道,“或許有些事能夠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蘇老将軍臉色發沉,一時竟有些後悔出來見她,或許從那年她入伍掌控黑羽軍開始,一切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越走越遠。

“柔兒,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的人還活着,難道你非要攪亂這一切嗎?”蘇老将軍疲憊的揉着眉心,月光下蒼老的面容透出一絲晦暗的殘忍,“不要再鬧了,如果早知道你入宮攪弄是非,我就不該讓你去。”

蘇纖柔眼底劃過一絲嘲諷,淡淡道:“父親的意思我知道了,只要你假裝看不到,一切都是歲月靜好,也罷,父親年紀大了,也該好好享福。”

“穆舟,送父親回去。”

蘇纖柔說罷轉身,一道人影從黑暗中走出,停在窗子前,深深地朝裏望了一眼,才大步走向輪椅,接替管家推着蘇老将軍離開。

“小姐,老爺他也是為了您好,您就不要再查下去了,”管家停在小院門口,“這些年,老爺吃了很多苦頭,您不該這麽跟他說話。”

小院中安靜極了,回應他的只有飒飒風聲。

房間中,氣氛僵持。

完整聽完對話的姜寒頗有些尴尬,他以為蘇家父女倆關系應當不錯,可沒想到會撞見這樣一幕,而蘇纖柔根本沒有避諱他的意思。

蘇老将軍已經多年不理朝政,姜寒跟他的相處少之又少,只知道蘇老将軍脾氣不錯,異常好說話,在朝中人緣也不差。

“拿完東西了嗎?”姜寒問道,“拿完了我們就出門,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要玩夠了才爽快,我記得朱雀街有一家包子鋪,裏面的鹹肉包子尤其好吃,去嘗嘗?”

他不記得包子鋪是否确有鹹肉包子,但是這一刻,他希望包子鋪争氣些。

蘇纖柔低着頭沒吭聲,姜寒拿上她取出的藥瓶,主動牽上她的手:“走吧,去瞧瞧,你這些年在……在将軍府悶着,怕是沒工夫去外頭閑逛,我聽說京城開過夜市,十分熱鬧,不知現在還有沒有。”

他牽着她出門,又驀然停下,跑回房摸進櫃子的位置,挑了件兔毛鬥篷為她披上,除卻白色的兔毛外,緞面倒是極粉嫩的顏色,襯得她臉上多了幾分鮮活。

蘇纖柔素來喜歡穿些冷淡色調的衣服,諸如湖藍、黛紫、素白……紅色倒也穿過,卻極少,他也只見過一回。

姜寒帶他走在大街上,寒冷的晚風刮過,吹得大街上毫無人煙,連乞丐都不曾有一個。

蘇纖柔停下腳步:“夜市呢?”

“……許是太冷,關了吧?”

“包子鋪呢?”

“可能是包子賣光了,明日才有。”

反正他總有說不完的小緣由。

恰在這時,蘇纖柔注意到前面有家酒樓亮着燈,在漆黑的大街上格外顯眼,走近了還能看到“飄香樓”三個大字。

淡淡的脂粉香彌漫在附近的空氣中,蘇纖柔沒多想便向前走去,姜寒臉色大變,死死地拽住她:

“不行,這地方你不能去!”

小昏君:包子沒吃上,媳婦還跑去逛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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