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乾清宮,大殿內。

常休望着外頭漸亮的天色,忍不住為自己抹了一把老淚,他早知道自家主子是個靠不住的德行,就不該指望他能準點兒回來。

眼看着距離上早朝的時間越來越近,常休不得已,只能匆匆叫人去太極殿說一聲,今兒皇上生病了,不上早朝,讓大臣們先行散去。

往日這些事都是他親自交代,相處這麽些年,太極殿那些大臣有多麽難纏他一清二楚,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抓住小辮子,狠狠地被痛罵一頓。

想起過去的血淚,常休又為自己岌岌可危的職業生涯擔憂起來。

常休守在乾清宮門口不敢移開,甚至連用飯方便的功夫都不敢耽擱,生怕有人進來戳穿局面,搞得事情越發複雜。

可憐他等了整整一日,口幹舌燥不敢喝一口水,都沒見姜寒的影子。

直到傍晚,醉醺醺的姜寒被丢入乾清宮,身上裹着一件嫩粉色的兔毛鬥篷,與玄色常服并不相襯,看上去格外滑稽。

常休連忙将他扶了進去,叫了醒酒湯,伺候他躺下,誰知姜寒一把攥住他,睜開迷蒙的雙眼,大聲斥責道:“朕的包子呢?”

“……皇上,您喝多了,該好好歇歇才是。”

“放肆!朕的包子呢?你把朕的包子藏哪兒去了?朕今晚要吃包子,還要跟大包子生小包子,”姜寒掙紮着爬起來,推開常休,“誰都別想跟朕搶包子!”

常休聽得一頭霧水,見他醉醺醺的站不穩,連忙扶着坐下,拿來醒酒湯喂着,姜寒仍覺得十分不爽,望着空蕩蕩的大殿,一時格外委屈,泛紅的眼尾在碧鲛紗燈下多了些許無法言喻的意味,叫人挪不開眼。

“皇上,您醉了,還是早些歇息吧,”常休小聲勸道,“明兒一早,您還要去上早朝呢。”

常休的聲音格外耳熟,姜寒不情不願的靠在豎起的枕頭上,小聲嘀咕道:“朕很快就不用上早朝了,但是朕還要吃包子……常休,朕要吃鹹肉包子,要多放肉,多放肉才能生小包子。”

“……成,奴才這就去吩咐禦膳房,保準您明兒一早吃上。”常休無奈的保證道。

Advertisement

第二天,宿醉的姜寒果然沒按時醒來。

常休淡定的去通知候在太極殿的百官,惹來了不少怨言:“常公公,皇上這兩日病得很重?我怎麽聽說,都沒傳召太醫署?”

“皇上到底怎麽樣了?見也不讓見,問什麽也不說,常公公,莫非爾等存了非分之想?”

“才好轉多久,這便又……常公公,你身為皇上身邊最親近的宦官,實該多勸慰幾句,莫要讓皇上太放縱自己。”

常休習慣性的敷衍完諸位大臣,忍不住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接着面無表情的回到乾清宮,給剛醒來的姜寒送上兩籠皮薄餡多的鹹肉包子。

姜寒按着脹痛的眉心,望着圓桌前的鹹肉包子,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皇後不是說好了要跟他一起私奔……等等,他到底都說了一些什麽胡話?在皇後面前,他竟然喝斷片,還喝不過皇後!!!

陪皇後逛青樓也就罷了,最後還被皇後灌倒,別說什麽鹹肉包子,他連包子皮都沒啃着!

姜寒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去翻湧的悔恨,目光危險的看向常休:“那日是誰送朕回來的?皇後呢?她回來了嗎?”

一夜過去了,皇後會不會還在飄香樓?!

常休怔了一下,狐疑道:“好像……是吧,皇上您回來的時候,身上還披着一件女子的鬥篷,若不是皇後的,那……”

昨晚天色将黑,他根本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看身形與皇後頗為相似,常休生怕姜寒再鬧出什麽亂子,立刻咬定道:“奴才想起來了,正是皇後!”

姜寒輕哼一聲,視線移開,落在搭在旁邊的兔毛鬥篷上,有些熟悉的粉嫩顏色出現在乾清宮,格格不入卻叫人心裏發甜。

“行了,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打發走伺候的下人,姜寒立刻捧起那件兔毛鬥篷,上下抖了抖,隐約能聞見上面殘餘的香氣和酒氣,叫人忍不住想起昨日的事。

姜寒臉上帶了一絲笑,有些傻氣,但很快便掩藏了下去,認真的将鬥篷疊好,轉而開始進食,禦膳房的手藝極好,哪怕只是最簡單的鹹肉包子,也能做的味道鮮美。

“常休,今日的奏折呢?”

用完早膳的姜寒坐在幾案前,手執朱筆,旁邊是一沓墨跡散亂、半開半合間的奏折,似是剛閱完不久。

常休偷偷瞄了兩眼,沒發現可疑的王八圖案,總算是稍稍松了口氣:“皇上,今兒還沒送來呢,您這兩日稱病,有不少折子都送到太後那邊去了。”

“朕何時病了?”姜寒不悅,“去拿來些,從今日開始,朕要努力做一個好皇帝,勤于政事,不可荒廢。”

常休:?

“你那是什麽眼神?”姜寒氣得險些将朱筆甩在他臉上,“快去給朕拿,尤其是禦史臺的奏折,對了,再叫順天府尹過來一趟,朕有大事要吩咐他。”

常休打了個哆嗦,聽他提及大事二字就覺得不妙,自從皇上突發奇想要徹查八年前那場大火開始,順天府尹就沒睡過一天好覺,今兒上早朝的時候還頂着濃重的黑眼圈,差點兒哭給他看。

人人都說京官不好當,誰能想到竟會是如此凄慘的境遇,連他一個宦官都忍不住同情起來,可同情歸同情,該折騰的時候也不能手軟。

常休命人去傳召順天府尹,自己則去了長壽宮一趟,親自取了些禦史臺的奏折——自從前陣子禦史臺被賜下一十八只甲魚後,上奏折的次數倒是降低了許多,也大多集中在百官身上。

零零散散十幾本奏折擺上幾案,姜寒拿起朱筆,有模有樣的翻看起來,并認真在幾個人名上頭畫了紅圈。

“微臣參見皇上。”順天府尹一臉憔悴的行禮。

“愛卿這是沒休息好?”姜寒一臉關切的問道,說罷還親自上前将他扶起,順天府尹受寵若驚,雙腿止不住的發軟。

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皇上對他如此關切,必然是想要了他的狗命!

順天府尹臉色越發蒼白,想起查出來那一沓又一沓無法解釋的案卷,“噗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皇上,微臣該死!請皇上治微臣失察之罪!”

姜寒一頭霧水,蹙眉冷臉道:“你又犯了什麽蠢事?”

“皇上,是那些案卷,微臣率下屬盤查近十年來的案卷,發現有許多案卷缺失證據,不足以判案,還有諸多錯判誤判……請皇上降罪!”

姜寒神色越發凝重,沉着臉問道:“一共多少件?”

“回皇上,查出來的有一百一十九件,”順天府尹說話都跟着哆嗦,“有些是鄰裏鬥毆,有些事強買民女,還牽扯到朝中官吏,微臣不敢做主……”

姜寒冷着臉道:“有什麽不敢做主的,只管去查,你堂堂順天府尹,難不成還要朕幫你查案嗎?叫上刑部那些老東西,一樁樁一件件,凡是查出來的,總要給一個結果。”

一百多件疑似的冤假錯案,牽扯進其中的百姓數量只會更多,姜寒又覺得頭疼起來,咬牙切齒道:“查!有罪的重罰!錯判的讓戶部掏銀子補償,凡是朝中官吏牽扯其中,不管致仕與否,都給朕重重的罰!”

“人手不夠,叫孫統領派人配合,務必将這些案子重新理清,當然,八年前将軍府別院那場大火,也要仔細查清了,一絲不得疏漏。”

聽到有禁衛配合,順天府尹總算是松了口氣,連忙應了句是。

姜寒重重的哼了一聲,罵道:“且先不說這些舊案,李愛卿,朕且問你,你以為飄香樓、落紅院如何?”

順天府尹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的望着姜寒。

如果沒聽錯的話,什麽飄香樓、落紅院,全都是京城有名的娼樓妓館吧?皇上都去過?!

“京城風氣不好,又逢太後誕辰将至,也該好好整頓一番,”姜寒黑着臉提醒道,“到底不是些正經營生,大半夜還開着門,一個比一個招搖,委實不像話!”

順天府尹噎了下,心裏直犯嘀咕,這等勾欄院所,不都是晚上開門嗎?

姜寒見他不以為然,沒忍住将幾案上的鎮紙丢出去,怒道:“你是豬腦袋嗎?給朕滾!一個月內,給朕整治幹淨!全封了去!!!”

“……是,微臣領旨。”

常休望着順天府尹匆忙離開的背影,輕嘆口氣,進殿說道:“皇上,太後派人來,要請您去長壽宮一同用午膳。”

姜寒手中的朱筆一頓,一滴殷紅的墨水暈開:“太後又知道了?”

他私自出宮的事,太後不可能不知道,自從大哥、二哥接連出事後,他幾乎別想離開太後的視線,一刻都不能。

“朕沒空,你沒看朕忙着嗎?”姜寒睨他一眼,“耽擱了朝政該如何?太後等得起,百姓可等不起。”

常休:“……”

說來說去,不就是怕挨打嗎?!

許是姜寒果真開竅,又許是為了避免一頓毒打,這些時日的姜寒異常勤勉,早朝次次不缺,奏折批的整整齊齊,雖然有些地方的處理尚且有些青澀,可到底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與此同時,在順天府的引領下,京城也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數十個有名的娼樓妓館被全部查封,本以為名氣小一些的能躲過,可沒想到不足兩日的功夫,竟十不存一,全都被掃蕩的一幹二淨。

成百上千名青樓女子被拘役,至今沒有一個着落,饒是順天府的天牢再大,也經不起這麽折騰,便是日日養着,也是一筆不菲的花銷。

順天府尹思來想去,找不到合适的法子,索性效仿姜寒的做法,将這些無處可歸的女子放進慈幼堂做工,還有些會手藝的,盡皆改頭換面,或是去繡坊,或是去酒肆,也算找到了安身之所。

有些心大的女子妄想勾搭官吏,全都被鎖進了大牢深處,磨一磨性子再做打算,如此零零散散的安排下來,總算初步完成了肅清風氣的任務。

等到臘月末,姜寒去皇莊走訪時,京城的确改變了不少,郊外以及皇莊附近的房子也在這段時間建好大半,有些已經能入住,進度飛快。

皇莊裏也模樣大變,一掃原本的冷靜,到處都是忙碌的百姓,或是忙着上山砍柴,或是忙着喂馬喂羊,還有他當成寶貝一樣的黑鳳烏雞。

不得不說,這些百姓侍弄起牲畜來很有法子,在這樣的寒冬竟也肥了一圈,樂得姜寒忍痛又殺掉幾只牛羊,分發給附近的百姓。

年關将至,不少人回憶起初冬那場大雪,仍然心有餘悸,可十年前的場景一去不複返,他們現在擁有比從前更好的生活。

隆冬大雪未曾壓彎百姓們的脊梁,反倒給京城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切都得朝着更好的方向轉變,姜寒望着大街小巷上忙碌的百姓,竟意外覺得這種感覺還不錯。

只是,如果皇後早點破局,允他一起生小包子就更好了。

過了年關,初春之際,便是太後的壽誕。

想到不久後鎮南王就會入京,孫太妃忍不住心潮激動,連做夢都想早點扶持新帝,好讓自己當上太後。

這些時日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太妃的份例本就有限,減半後只勉強果腹,她雖倒貼了不少銀子進去,可銀兩總有用完的時候。

宮外的人再肯接濟她,也不會縱容她享受,是以孫太妃的日子并不好過,心情越發迫切。

康盛這些時日也瘦了一圈,但他依舊秉持着最壞的打算,提醒孫太妃不要過于歡喜,皇後哪怕答應了他們,至今也什麽都沒付出,是一個不小的隐患。

孫太妃臉上的欣喜稍稍褪去,冷靜的回應道:“你也不必太擔憂,這些年的一樁樁一件件,将軍府恐怕早就對皇室生了怨怼,蘇家老頭再頑固又能如何,現在做主的可不是他。”

“娘娘,還是小心為妙,太後和三皇子至今對将軍府都毫無動作,此事說不準還有轉機,咱們必須得把皇後徹底拉到咱們這條船上才行,”康盛小聲說道,“就算不是皇後,也得是蘇将軍,還有他們手中的黑羽軍……宮外的人說了,咱們必須見見蘇将軍。”

如果沒了黑羽軍,便是太後和三皇子再多鬼主意,在絕對實力面前,也都是不堪一擊。

可是他們圖謀了這麽多年,蘇老将軍都不肯倒戈,難道此事真有這樣容易嗎?康盛不由得生出懷疑,他總覺得這份勝利來得太輕易。

孫太妃不悅道:“你說的倒是輕巧,黑羽軍歷來掌控在蘇府手中,你想讓他們松手?做夢呢,他們現在答應合作已經不容易了,鬼心思再多,怕是會惹出亂子。”

她不願到手的鴨子飛了,可又的确被康盛這番話說動,生出了一絲疑慮,惴惴不安之下,她決定再試探一次。

她必須見一次穆舟,争取拿住蘇家最多的把柄,進而收為己用。

消息傳到坤寧宮後,蘇纖柔一時有些犯難,她并不知道孫太妃到底知曉多少關于将軍府的事,一旦穆舟身上被發現纰漏,大魚就會逃脫,想再抓到便難了。

對方想要什麽她都能答應,可唯獨見“蘇景輝”,卻叫她忍不住心生忐忑,她一直試圖促成此事,釣出大魚的原因,正是覺得此事或許跟那場大火有關。

如果對方因此而察覺出什麽,想要再繼續下去可就難了,恐怕也會頃刻間毀掉一切證據和聯系,讓她無法再繼續追查……死來想去,整整半日,蘇纖柔都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

直到姜小公公提着兩只黑鳳烏雞送到小廚房,趁機賴在坤寧宮不肯出來,蘇纖柔才不得不向他透露些許痕跡。

“那就答應她,”姜寒毫不猶豫的說道,“這說明她已經快按捺不住了,想要找你再确認一次,不就是半遮半掩麽,朕有辦法。”

蘇纖柔頓了一下,看向姜寒的眼神中充滿懷疑,怎麽都從他臉上看不到“靠譜”二字。

姜小公公不忿的湊上去硬占便宜,抓着蘇纖柔的手不肯撒開,臉上卻滿是可憐和委屈:“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朕,看不起朕……”

“……說話歸說話,姜寒,先把你的臭爪子拿開!”蘇纖柔沒好氣的說道。

姜寒癟癟嘴,不肯撒手,又往她身邊蹭了蹭,跟白日裏求投喂求撫摸的無塵別無二致,蘇纖柔額上青筋跳了兩下,強忍着說道:“離這麽近,你不熱嗎?你身上這層皮又癢了不是?”

“皇後,你變了,”姜寒連忙縮回手,而後痛心疾首的指責道,“你以前還說朕身上暖和,抱着朕給你暖床,你現在竟然嫌棄朕!”

蘇纖柔:“……”

皇帝這麽欠揍,手又癢了怎麽辦?!

姜寒大抵是瞧見了她的眼神,瞬間收起臉上的表情,委屈巴巴道:“柔兒,我們是夫妻,朕什麽時候才能吃上坤寧宮的鹹肉包子?”

為了區區一個孫太妃,耽誤他的人生大事,這樣不好。

蘇纖柔挑了下眉,對上姜寒一臉心虛怕挨揍的表情,心底只覺得好笑,她俯身湊過去,仔細打量着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姜寒臉上發僵,不敢動彈,心底卻在悄悄竊喜。

皇後是不是心動了!

不枉他今日好生拾掇了一番,連衣服都染了熏香。

姜寒眨了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碧鲛紗燈微微顫動,絲絲縷縷的馨香侵入鼻端,叫他突然口幹舌燥,喉結忍不住滾了下,趁她沒有防備,上前偷親了一口。

嗚,皇後真好親!

蘇纖柔怔住,對上姜寒眼底掩飾不住的得意,亦有些說不出的快樂。

她伸手撫上他的薄唇,漫不經心道:“坤寧宮的鹹肉包子,皇上敢吃嗎?”

那自然是敢的。

火熱又期待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蘇纖柔瞟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單手推開他:“這衣服礙眼,擾人興致,去換了。”

姜寒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迅速站起來,掀開簾子便要往外跑,聲音中帶着無限歡喜:“皇後,你等等朕。”

不就是換身衣服嗎?為了跟皇後生小包子,他換兩身都可以!

姜寒快樂的跑出坤寧宮。

下一刻,舒晴迫不及待的關上宮門,無塵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跟他告別。

——再見,我的傻皇帝。

小昏君:這一次,朕是自己跑出來的,才不是被幹出來的,驕傲.jp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