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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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宣向來是體面人,他在朝中威望很高,在先帝以及鎮南王、蘇老将軍三人都是大老粗的情況下,他這唯一的讀書人,便成了朝中文臣的主心骨。
可以說,朝中有一大半文臣都要聽他的意思,甚至還有許多武将也願意多聽他的意見。
這麽久以來,趙文宣一直以儒雅溫柔示人,便是在朝中多有争執也不會過分失态,可剛剛他的表現卻出乎了太多人意料。
其他幾位官員,包括姜寒,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趙文宣很快便反應過來,整理好神色,低聲說道:“皇上,此事……還是調查清楚為妙,到底是先帝曾經的寵妃,還有先帝帶有血緣關系的兄弟,想來鎮南王不會做出那等事。”
“可不是朕的王叔,”姜寒搖搖頭,漫不經心的收回視線,嘆氣道,“朕也是沒辦法,孫太妃雖然曾是先帝的寵妃,可而今先帝故去多年,她心中存了其他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姜寒這麽一說,幾乎将此事坐實了,但趙文宣仍舊堅持道:“皇上,此事還是調查清楚再說,千萬不可輕易對外聲張,鎮南王鎮守西南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因這種事就對他下手,到底……難以服衆。”
“皇上,微臣倒是覺得暫且幽禁鎮南王也并無不可,”禦史大夫突然說道,“鎮南王這些年鮮少入京,對您未必沒有輕視之意,而今又做出這種醜事,斷然不可輕饒。”
“茲事體大,如此草率,到底有失體統,”趙文宣提醒道,“于皇室臉面無益。”
禦史大夫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話,直接說道:“皇上之前有意清掃青樓娼妓,現在卻又偏偏出了這種事,哪怕是鎮南王,皇上也不該縱容,更應該從重處罰,以正法紀,若是能當做典型,告知世人,想來更能叫人信服。”
趙文宣:“……”
他一時不知道這位老禦史是故意要跟他作對,還是要整死鎮南王,一旦這種事傳出去,皇室會處于八卦漩渦中不說,恐怕連皇子的身份都要遭到猜忌。
更何況,還有那一位……趙文宣越想越覺得頭疼,語氣也不由得強硬了幾分:“皇上,臣以為不可,事關皇室體面,傳出去難免叫人笑話,更何況還有先帝,他也受不得如此侮辱。”
姜寒挑了下眉,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對幾位官員的話仿若未聞:“幾位太妃年紀大了,又沒有子嗣安養晚年,朕覺得鎮南王也并非不是一個好去處,只要他們兩廂情願,朕覺得倒是可行……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此乃朕的家事,不用你們太操心。”
此話一出,常休不由分說的将幾位朝臣趕了出去,趙文宣剛出乾清宮臉色便黑了下來,對着身側的七位官員說道:“此事事關皇室顏面,還請諸位守口如瓶,莫要随意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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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官員都應了,唯有禦史大夫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大步走在宮路上,竟是半分臉面都沒給他留。
一瞬間,趙文宣的臉色鐵青無比。
坤寧宮,蘇纖柔漫不經心的撥弄着劍穗。
初春的陽光正好,暖意融融的灑下來,清涼溫柔的微風拂過,似乎要将人吹得發芽生葉開花,惬意得不像話。
她本就生得極美,陽光透過長長的睫毛垂落在她的臉頰上,剪出一片細碎的陰影,額前的發絲微微浮動,襯得她膚色越發白皙透亮。
姜寒駐足觀賞片刻,才輕輕擡起腳,向她走近。
自從那日說開後,他兀自別扭了一陣兒,很快就将此事抛到腦後,又厚着臉皮湊了上來,兩人的相處也尚算十分愉快。
但姜寒仍舊致力于,叫皇後覺得他格外有男子氣概,而不是連弱冠都不及的姜小公公。
可惜這一切都沒什麽成效,他的皇後似乎定力異常厲害,連多看他幾眼都不肯,這讓姜寒甚至一度懷疑起自己的魅力。
他才不是除了皇位一無所有的小廢物。
“你擦劍做什麽?”姜寒眼皮子跳了跳,生生克制住自己将探出的動作,老老實實的收在袖口,“這劍太過鋒利,不好。”
蘇纖柔白皙又纖細的手指拂過劍身,随後輕笑:“不鋒利如何殺人?”
“……柔兒,你別這樣,”姜寒咽了下口水,輕輕挪開她手中的劍身,放在稍遠的地方,“你想殺什麽人?別髒了自個兒的手。”
殺孽太多總是不好的,姜寒幼時便聽母後與先帝經常念叨,若非開國時戰火連年,手中沾染過太多鮮血,他們也不至于讓大皇子夭折。
也許其中并無關聯,但圖個吉利嘛,人生總要有些更好的期盼。
蘇纖柔漫不經心道:“我想殺誰,便能殺嗎?”
姜寒:“……”
“殺人總要有緣由的,”姜寒莫名覺得自己脖頸有些涼,眼巴巴的解釋道,“柔兒可不是那種無緣無故便殺人的魔頭,如果确是他的錯,朕幫你殺便是。”
蘇纖柔沉默些許,望着他一如舊日的眉眼,擡眸:“我是。”
她前世執劍修無情道,曾犯下諸多罪孽,談不上事出有因,更談不上替天行道,只是看不過眼便殺了,取人性命對她來說猶如家常便飯。
“你不是,”姜寒握住她的手,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些許難過來,“你殺那些人皆是事出有因,是為了大周百姓,和大周的子民,從前你沒得選,可現在你可以不做。”
一介女兒身,卻要以兄長的名義行軍,與最兇悍的西北游牧族群惡戰,姜寒既為她驕傲自豪又忍不住心疼,甚至生出了幾分歉疚。
如果大周再多些能臣良将,如果當年那場大火未曾發生,這種險惡之事又何必需要她強撐着去做?說來說去,到底還是上位者的無能。
蘇纖柔突然笑起來:“你就不怕,我是想殺了你滅口?”
姜寒無辜的眨了下眼,捧起她的手指輕啄一口,他摩挲着溫軟的指肚,提議道:“我聽聞女子喜歡為指甲染上漂亮的顏色,等過些日子禦花園的花開了,倒是可以試試。”
蘇纖柔一向不喜歡戴護甲,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比尋常後妃都要短上一截,但在姜寒看來,這樣倒是剛剛好。
“你知道太多了,”蘇纖柔威脅道,“膽子又太大,還是死了更乖巧些。”
姜寒莫名覺得冤枉,皇後怎麽覺得他死了才會更乖巧?難道他現在還不夠乖巧嗎?連皇後不願跟他睡,他都沒有耍賴。
一個眼神,蘇纖柔便明白了他未盡的意思,睨他一眼,收回被他攏起的手指,淡淡道:“今兒你敢幽禁鎮南王,明兒是不是就敢幽禁皇後?哦不,是直接圈禁。”
“倒也不是使不得……”姜寒偷瞄他一眼,又很快解釋道,“不是柔兒想的那樣,此事是皇叔所想,朕只是順手幫了點兒小忙。”
“确定了嗎?”蘇纖柔平靜的問道,“孫太妃背後的人,應該已經浮出水面,不會撐太久。”
如果吳琮就是孫太妃嘴裏的四皇子,不管藏在陰暗中的勢力究竟有什麽謀算,都不得不站出來,擋住這一樁醜聞。
一旦孫太妃跟鎮南王“私通”的消息坐實,日後扶持四皇子上位将難上加難,畢竟誰都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先帝的,還是鎮南王的。
姜寒也沒想瞞住她,只是安撫道:“你放心,皇叔與我自有安排,你不要擔心,柔兒,如果背後真兇查出來,朕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蘇纖柔不置可否:“比起讓你來動手,我更喜歡親自來。”
姜寒:“……”
媳婦兒太兇了怎麽辦?
與此同時,宮外的驿站中。
鎮南王府早已多年未曾居住,鎮南王父子又不是講究人,而今大多是暫且住在驿站,既有禮部的官吏保護,又有宮中的禁衛守着,可謂是十分安全。
吳琮在房間裏收拾自己的包裹,他随行雖然有下人伺候,可一些重要的東西幾乎從不假手他人,偶爾交由心腹保管。
他從帶來的繪本中翻出幾個信封,仔細又翻了一遍,依次裝進信封中,重新塞回了繪本中。
當下是沒有繪本的,但鎮南王喜歡飛禽走獸,不但府中養了許多,甚至還親自編書造冊,做出了很多精美的繪本,上面的動物栩栩如生,最受小孩子喜歡。
這本繪本的書頁已經有些泛黃,但頁腳平整,顯然被保護的很好。
吳琮深吸一口氣,把繪本小心收好,貼心攜帶着,這才轉身對心腹說道:“少青,我要入宮,你快去備馬。”
“馬已備好,屬下送小主子入宮。”少青拱手說道。
吳琮乖巧的點點頭,走出驿站,騎上自己的小馬駒,帶着身後的少青以及數名禁衛,直奔皇宮,而在朱雀街口,卻突然叫人攔下。
來人正是趙文宣。
“趙先生,你有事嗎?”
吳琮下意識往少青身上看了眼,少青立刻驅馬上前,牢牢的護在吳琮身邊,看向趙文宣的眼神異常不善。
趙文宣蹙了下眉,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明明昨日吳琮對他尚算友善,今兒怎麽就突然多了一絲防備?好像生怕他對他做什麽一樣。
可吳琮到底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趙文宣很快便調整好情緒,對上吳琮那烏黑清澈的眼神,柔聲說道:“我有幾件事要與你商議,可否移步茶樓?事關鎮南王,十分緊要,想來你是願意聽的。”
吳琮猶豫了下,看向身旁的少青:“可以,但是我要帶着少青。”
趙文宣心底那絲古怪更甚,卻也只能點點頭,應了下來,他早已在附近的茶樓訂下房間,桌上除了一壺清淡的甜茶,還有一碟熱乎乎的糖糕。
“昨日你都沒來得及嘗嘗看,”趙文宣笑着看向他,“很甜也很軟,要不要嘗嘗看?”
吳琮盯着糖糕看了好一陣兒,卻沒有多餘的動作,趙文宣不由得有些失望,低語道:“琮兒,你可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事?”
“父親被皇兄幽禁,”吳琮說道,“但我相信其中一定有誤會,我父親才不是那樣的人,皇兄也不是,他待我們可好了。”
趙文宣輕笑一聲:“那你可知你的身世?”
吳琮眼眸閃動,一臉無辜的看向趙文宣,認真說道:“沒有什麽身世,父親說過,我就是他的兒子,只是母親不見了,他會很快幫我找回來的。”
“他錯了,”趙文宣目光掠過少青,劃過些許鄙夷,“看來你母妃沒有将事情全部告訴你,琮兒,你乃是先帝四子,鎮南王只是你的叔父……”
“不是,”吳琮打斷他,稚嫩的臉上帶着些許少年意氣,“才不是。”
趙文宣抿了下唇,神色泛冷:“難道你連母妃的話都不信嗎?這些年她一個人很想你,給你寫了不少書信,你應該都收到了吧?”
吳琮低下頭,一言不發。
“怎麽,你還是不願相信嗎?鎮南王的确養了你這些年,可你本應該擁有更好的未來,”趙文宣看向他,“如果沒有當年的意外,現在該做皇上的人,是你。”
吳琮搖搖頭,起身說道:“我要走了,再晚些,就趕不上了。”
“我說這些都是真話,倘若不信,你可以去宮裏找你的母妃,”趙文宣說道,“她一定會将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你,難道你就忍心将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讓嗎?”
吳琮轉身的速度絲毫未頓,少青意味深長的看向趙文宣,沉聲說道:“趙相,還請您不要在小主子面前胡言亂語。”
主仆二人離開茶樓,直奔皇宮,趙文宣心底的不安越來越濃,他總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乎意料,從當年種下那顆種子開始,這還是第二次出現失控的苗頭。
第一次,是蘇景輝的強勢回歸。
“不能再等下去了,”趙文宣捏緊拳頭,從袖中摸出半枚信符,交由心腹,“叫他們早做準備,還有鎮南軍……也該到了。”
乾清宮偏殿。
鎮南王望着瓷壇中的小蛇,用竹筷戳了幾下,忍不住感嘆道:“赤煉這造型倒也別致,瞧瞧這大金牙,豪氣。”
姜寒黑着臉,無語道:“王叔你盡可把自己的牙敲了,鑲十顆八顆的大金牙,保準比朕的赤煉更豪氣。”
鎮南王嘿嘿笑了兩聲,轉而又看向關在籠子裏的兩只貓,一只是長毛白色,一只是正宗的橘黃,看起來年歲都不大,尚未成年。
“你怎麽也養起這娘們唧唧的小東西了?”
鎮南王伸手從籠子裏抱出那只長毛貓,剛動手逗弄,就被咬了一口,“喵嗚”一聲,小家夥迅速跳了出去,遠遠地避開他。
姜寒站在旁邊看笑話:“該,叫你胡說八道!朕養出來的這些小東西,一個比一個懂事,等你見了小綠,一準兒将你罵得狗血淋頭。”
鎮南王不忿,正要反駁兩句便聽常休匆匆進來:“皇上,小公子到了。”
“這麽快,”鎮南王頓了下,看向姜寒,“事情恐怕有變。”
他原以為要等上十幾日才能釣到大魚,可沒想到那人竟如此沉不住氣,想來是另有準備,對皇室毫無忌憚。
吳琮進殿,行了次大禮,才将手中的東西遞上。
“皇兄,趙丞相找了我兩次,第一次還只是試探,第二次就說起我的身世,”吳琮毫不猶豫打起小報告,“他說我是先帝第四子,還想讓我篡位,現下恐怕要離京了,您快叫人将他捉起來。”
姜寒瞅着他:“琮兒,萬一……你真是我親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