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正文完]

039[正文完]

京郊,一座無字碑墳前。

一對男女并肩而立,望着這座孤墳,異常沉默,不遠處有幾道人影遠遠跟着,卻并不敢上前。

蘇纖柔上香祭奠後,又翻出一壺酒,是上好的女兒紅,香味濃郁誘人,酒水灑入泥土中,很快鑽入地底,只留下一片痕跡以及萦繞不散的酒香。

“她見了你應是會很高興,”姜寒想了想,突然問道,“但是,柔兒,我該喚她一聲什麽?大舅子是不能叫了……”

沉浸在悲傷中的蘇纖柔怔了下,情緒好似突然拐了個彎,思考了好一會才說道:“叫蘇将軍,她努力了那麽久,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也定是能名揚西北的。”

蘇景輝,這樣一個男性化的名字,卻屬于一個女孩子。

蘇纖柔輕嘆,心底的難過卻漸漸散開,多了幾分釋然,她沒辦法去追憶她們姐妹的從前,只能從別人的言語中了解一二。

如果她還活着,一定是驚才豔豔的天才少年,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姜寒點點頭,贊同道:“蘇将軍确實很厲害,當年險些被先帝叫進宮裏做伴讀,還好我不成器,讓先帝打消了念頭。”

蘇纖柔:“……”

“不過此事蘇老将軍瞞得很緊,怪不得他總不喜歡我們這群纨绔子弟跟蘇将軍玩,連入宮都少有幾次,”姜寒思及往事,不由得說道,“可惜當年柔兒你不能出府,不然咱們一定能玩得來,說不定早早就訂下婚約。”

蘇纖柔沉默了下,提醒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先帝定為太子妃。”

“那剛好,”姜寒不以為然,“若是我見了你,哪兒還有二哥什麽事,蘇将軍比你年長,理應她嫁給二哥,這婚事跟你可沒什麽關系,你當是三皇子妃。”

反正無論如何,他總是能扯出一籮筐的小道理。

在兩人離宮的途中,太後華服加身着濃妝,親自去了暗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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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宣被吊在刑架上,身上血跡斑斑,嚴重的地方卻又被上了藥,整個人臉色慘白,精神恹恹,似乎随時都會死去。

暗獄四周密不透風,沒有一扇窗子,連門都是岩石制成,厚重又結實,裏面發出的任何聲響,在外頭都不會聽到。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

趙文宣費力的睜開雙眼,見到來人後想要站直身子,但身上的力氣不夠,掙紮了一下便又耷拉下去,說話的聲音都十分微弱:

“我、我不會說的,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

太後冷淡的收回目光,修長的護甲微微翹起,平靜道:“先生想多了,哀家只是來送你一程,賢兒雖為太子,可福薄喪命,怪不得他人,但趙先生你何嘗不是如此?”

“當年趙夫人待你何其真心,為了你的大事不惜與姐妹反目,害得蘇夫人喪命,可你又待她如何?”太後哂笑,“倘若我沒猜錯的話,孫太妃的姘頭是你吧?”

趙文宣驟然擡起頭,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鎮南王性子耿直,又重義氣,待發妻情深義厚又只有一個嫡女,是最好的背鍋人選,”太後眼底劃過一抹冷意,“若非如此,你又怎麽會死心塌地的為他人做嫁衣?”

“趙先生,你從來只是為了你自己,當年輔佐先帝登基如是,而今亦是。”

趙文宣強撐着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怒:“我聽不懂太後在說什麽,難道,鎮南王對皇室的玷污,還不夠笑話嗎?”

“你說,”太後森然一笑,“哀家若是快馬傳信過去,告訴鎮南王真相,他又會如何?”

趙文宣“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狼狽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焦急:“你這是将鎮南王當成傻子愚弄!他、他、他斷然不會輕信!”

“馮福,王爺可是今日出城?”太後偏頭說道,“你親自去,務必将消息傳給鎮南王。”

“等等!”趙文宣死死地盯着馮福,閉上眼,有氣無力道,“琮兒他什麽都不知道,不然也不會……也不會如此待我。”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透露出吳琮的真實身世。

如果他是鎮南王唯一的兒子,即便最後大事未成,皇室也會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饒他一命,而如果他是趙文宣的兒子,結果會大不相同。

趙文宣不知太後是如何發現這些痕跡的,可他如今只剩下一個血脈,他沒有其他選擇。

一樁樁,一件件,許多從未得到解答的謎底出現,太後的臉色越來越沉,長長的護甲刮過手心,留下一道紅痕。

趙文宣卻越說越是精神,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些許得色:“我做過那麽多事,朝中無人得知,甚至連先帝都毫無察覺,如果當初再狠心些,現在站在皇位的人,究竟是誰還未嘗可知。”

太後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趙文宣道:“先帝根本不适合當皇帝,他也不适合,區區一介莽夫,哪怕登上了皇位還是遭人唾棄,若非我這些年……”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在暗獄中,護甲在他狼狽的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這是為先帝。”

“啪!”

“這是為死去的賢兒。”

“啪!”

“這是為蘇家母女。”

“啪!”

直到趙文宣的臉龐腫脹,血痕遍布,鮮血淋漓,太後才顫抖着手停下,她的眼眸間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恨意。

先帝待趙文宣不好嗎?不,恰恰是太好了。

當年先帝登上皇位,趙文宣在其中立了不小的功勞,他又足智多謀,擅長謀略,很得先帝賞識,甚至有一段時間,先帝對他的話格外信奉。

先帝對他的敬重與欣賞,最終都變成了催命符。

“去西南安插人手,”太後走出暗獄,眼底滿是暗沉,“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将軍府。

蘇老将軍病了,病得很突然,病情也來勢洶洶,一度讓蘇老将軍有性命之危,好在有太醫一直在幫着調養身子,反反複複多次倒也撐了下來。

姜寒拉着蘇纖柔去府上探望,饒是後者有些不情願,卻也不得不去了一趟。

自從那日“蘇景輝”在乾清宮身份洩露,蘇老将軍的精神氣便衰敗了下去,穆舟在府上精心伺候,太醫署數位太醫會診,卻都無法讓病情好轉。

聽太醫說,蘇老将軍的身子撐不住,恐怕也就在這幾日了。

“你們先出去吧。”姜寒趕走伺候的下人,立在榻邊的管家卻猶豫着沒動彈,徑直說道:“老爺身子虛,需要人時時照看。”

“朕不會?”姜寒不悅道。

管家低頭沒再說話,雙腳卻沒有動彈,昏昏沉沉的蘇老将軍睜開眼,望見蘇纖柔的身影,掙紮着坐起來:“出去吧。”

“老将軍今日精神很好,”姜寒往他身邊湊了下,安撫道,“您好好養着身子,有太醫署在,總能保住您的命。”

言語間并沒有多少親近,多是公式性的敷衍。

蘇老将軍看向蘇纖柔,控制不住的咳了下,蒼老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片紅,姜寒幫他順氣,蘇老将軍卻推開他:“不必,皇上可否暫且離去?老臣跟柔兒有幾句話要說。”

姜寒手中的動作一頓,剛要起身,蘇纖柔便将他按下來,神色冷冷淡淡的說道:“有什麽話,現在就可以說。”

蘇老将軍沉默下來。

“柔兒,”蘇老将軍嘆了口氣,“你非要如此嗎?”

蘇纖柔不置可否,她對蘇老将軍談不上有多少感情,本人更看不上蘇老将軍這樣的人,為了維持家族的榮耀,甚至不惜叫女兒厮殺冒險。

為了手中的兵權,連死去子女的碑文都不敢寫。

“我知道你心有怨言,可是我別無他選,”蘇老将軍緩了緩,“你姐姐她性子要強,不肯居于人下,遲早……”

“她才剛出生,你便知道她性子要強?”蘇纖柔打斷他,眼底一片冷意,“你從來都沒給過她選擇,是你逼她走上這條路的,手中的兵權,家族的榮耀,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我給過她選擇。”

蘇老将軍突然說道:“如果她願意,你們可以互換身份,或是在外頭再尋一個人做蘇景輝,但她拒絕了。”

蘇纖柔面色平靜:“她就是蘇景輝,你錯了,沒有人可以替代她,我也不能。”

蘇老将軍搖搖頭,神色間劃過一抹疲憊,聲音也低沉了很多,斷斷續續的說道:“柔兒,我對不起你姐姐,卻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

“走上這條路,是你自己心甘情願,包括入宮……我對你并無多少虧欠,只是你姐姐,可惜了,我原本,原本是可以擁有兩個女兒……”

他還在說着,蘇纖柔卻已經沒有了耐心:“我也不欠你什麽,将軍府的榮耀、兵權,我都幫你保下了,至于蘇景輝……你對她所做的一切,沒有人可以替她原諒。”

蘇老将軍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無從說起。

“姜小寒,走了。”

“等等,”蘇老将軍拽住姜寒的衣袖,渾濁的目光中帶着緊張,“還沒有保下,将軍府,如今後繼無人,我撐不了多久,柔兒,你……”

蘇纖柔冷淡的收回視線,并無應答的打算,姜寒瞅瞅蘇老将軍,又看向蘇纖柔,最終拍拍蘇老将軍的手,盡量壓低聲音:“老将軍放心,朕會努力的。”

蘇纖柔:“……”

蘇老将軍終是松了口氣,看向姜寒的眼中滿是殷切的期盼。

姜寒如釋重負的走出将軍府,走在他身邊的蘇纖柔卻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問道:“姜小寒,你努力什麽?”

姜小寒目光飄忽,不敢說話。

“我答應了嗎?”蘇纖柔瞥向他,“既是你答應的,你自己一個人努力。”

那也要有地方努力才行。

姜寒心裏默默嘀咕一句,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又道:“朕當然要努力,為了早日當太上皇,也要多努力。”

沒救了,毀滅吧。

姜寒努力的第一個晚上,因無塵的爬床而被迫中斷,他滿心懊惱,非但讓禦獸監的宮人給他找了玩伴,還正式進入了相親階段。

可惜身為多年老光棍的無塵,似乎并沒有多少世俗的欲|望,對青春靓麗的小姑娘們并不感冒,每天籌謀着怎麽逃出禦獸監。

姜寒努力的第二個晚上,是蘇纖柔恰好該泡藥浴的日子,他殷勤的忙前忙後,連擦頭發都要親自動手,可惜手藝不精,多擦掉了幾根頭發,被蘇纖柔無情的趕下榻。

姜寒努力的第三個晚上,不留神多飲了幾杯,醒來後已經天色大亮,被人催着上早朝,念及當初嘴裏吐出的承諾,小昏君不得不硬着頭皮爬起來上朝。

……太難了,當皇帝實在太難了。

春忙在即,百姓們異常忙碌,再加上百官近來調動頗多,遞上來的奏折也多了一倍,太後又漸漸撒手朝政,閉宮不見人,立志早日當太上皇的姜寒被迫接手政務,滿心頹喪。

如此拖延下去,他究竟何時才能做太上皇?

到手的政務越來越多,幾案上的奏折堆滿又清空,清空又堆滿,姜寒手頭上的事情越來越多,好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大事。

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打消早日做太上皇的念頭,日日夜夜都想法子怎麽才能更努力些。

蘇纖柔:?

在努力了不知多久之後,姜寒被告知不必再努力時,竟還有幾分遺憾,他習慣性的對蘇纖柔露出美好的肉體時,被後者面無表情的一腳踹下去。

姜寒吸了下鼻子,絲毫不覺得氣惱,想到再過些日子就有小包子,又美滋滋的爬上榻,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沒再惹幺蛾子。

“皇後,朕很快就能做太上皇了,”姜寒将蘇纖柔攬在懷裏,忍不住感嘆道,“果然,古人誠不欺朕,天道酬勤。”

蘇纖柔:“?”

“不會說話就閉嘴,”蘇纖柔黑着臉道,“堂堂一國之君,連衣裳都穿不好,故意勾|引誰呢?再如此日後坤寧宮就不必來了。”

姜寒理直氣壯的反駁:“皇後你嘴上這樣說,可每次都喜歡得不得了,承認吧,你就是觊觎朕美好的肉體。”

蘇纖柔:“……”

話是這樣說,但年輕又美好的東西誰又不喜歡呢!

姜寒掰着手指算接下來的日子,心底湧動出一絲希望,再過八個多月,只要再熬八個月,他就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血脈。

不論兒子還是女兒,只要是他的小包子就成。

或許是由于期盼太過殷切,小包子呱呱墜地時月份不足,但好在母子平安,姜寒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殘忍。

再熬五年,等五年後,小包子就能識字念書,在奏折上畫王八了。

然而姜寒生生熬了五年後,對上小包子不喑世事的眼神,咬牙又熬了下去,再熬五年,只要再熬五年,小包子一準兒能叫他當上太上皇。

好不容易等小包子開始接觸朝政,姜寒望着一臉稚嫩與孺慕的小包子,還有跟在小包子身後的二包子、三包子,硬着頭皮又熬了一陣子。

姜寒還能再熬下去,蘇纖柔卻有些不忍心,她自是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索性抽時間将他拐帶出宮,把爛攤子丢給了大兒子。

“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好?珩兒課業那麽多,做不完又要挨罵了……”姜寒小聲嘀咕道。

“他怎麽可能做不完?”蘇纖柔瞥他一眼,“偏你傻乎乎的信他,你兒子可比你聰明多了,不信明兒回去看看,他肯定要找你哭慘。”

姜寒遲疑:“真的?”

蘇纖柔望着他那張不見青澀,只剩下成熟的臉龐,心下泛酸,湊上去親了親他的眉眼:“真的,咱們明兒也不回去了,我聽說京郊山上有白虎出沒,合該去皇莊上住幾日,萬一能碰上呢?”

“會不會不太好?”姜寒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卻越發擔憂,“珩兒他年紀還小……”

“不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登基了,不必太慣着他,”蘇纖柔說道,“先在皇莊住上一個月,什麽時候想回去再說。”

姜寒:!!!

他熬了十幾年!

終于,

終于能過上太上皇的好日子了!

姜寒:爹的好大兒,熬個十幾年,你也能當太上皇(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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