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買糖的少年

買糖的少年

最近常有個少年人來買糖果。個子高高，眉眼清秀，單單薄薄。有時有錢，有時沒有，沒錢的時候就腼腆的笑着幫周西搬貨物，其實也沒那麽多貨好搬，但周西不在意。

這還是周西第一次接觸活的妖怪。多稀罕吶，建國之後不許成精的規定沒有聽過嗎？

李芳珮八十九歲了，是個幹淨利索的小老太太。頭發全白了，有點稀疏，每天給自己紮一個小小的髻。孩子過的都好，走的也遠，前兩年老伴沒了，孩子都要接她去，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年輕時就要強又挑剔，怕跟孩子處不好，也怕給他們添麻煩，就一直一個人過着，好在身子骨争氣，也沒什麽大病痛，手裏又有點錢，過的還算自在。

就是吧，廣場舞也跳不動了，也不愛打牌，老姐妹們這幾年沒的沒，病的病，能見面的沒幾個了。人啊，年輕的時候睡不夠，老來了睡不着，天天早晨五點一準就醒，就在那等天亮。

她有時候就愛去學校門口轉轉，看看那些孩子的笑臉，聽聽他們讀書玩鬧的聲音，覺得自己也有勁些。

那天碰到一個小孩，十幾歲，在她家小區門口待着，她猜是跟家裏鬧脾氣了，就跟那孩子唠，勸他早點回家，還給他塞了一把糖塊。

她随身就喜歡帶點糖，從年輕就愛吃甜的，老頭子在的時候沒少給她炖糖水。

後來那孩子就常來看她，每次來都給她帶點糖，還勤快的很，幫她幹家務活。

她心裏高興，面上還冷着，問他“小竹子，又沒去上學？”她不識什麽字，可知道念書重要的很，就很替小竹子操心。老頭子生前別的沒有，就是書多，小竹子再來，她就趕他去書房看書。

結果她發現小竹子不識字，給她愁的呀，她也就會寫自己名字而已，勉強也會寫個竹。

她就教小竹子寫他倆的名字。寫一個李芳珮，再寫一個竹。

小竹子看她高興，一張紙一張紙的寫。寫厚厚一摞。

然後兩個人一桌吃飯，面對面，把湯喝的唏哩呼嚕，聽起來熱鬧極了。

她每天都盼着小竹子來，小竹子不來的時候，她看電視都覺得沒趣。小竹子性子好，陪她看什麽電視劇都不覺得不耐煩，還跟她讨論劇情。

有一天，小竹子沒來，她出門溜彎，腿一軟眼前一黑就倒下了。醒來的時候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圍了一群。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這一輩子，也沒什麽遺憾的，就是有點放心不下小竹子，叫家裏人回家要是見到小竹子，就告訴他一聲，以後甭給她帶糖了，她怕是吃不着了。家裏人以為她說胡話呢，就順着她說是是是，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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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放心的閉了眼。要是周西這時候來，就能看到老太太跟着工作人員，悠哉悠哉進了地府大門。人家這才是正兒八經輪回門呢，規模宏大，氣勢磅礴，一個個都排着隊拿着號牌等分孟婆湯。周西那個，就是個臨時工作處罷了。要說，連黛玉進賈府時候開的那個小側門也比不上。

不過周西沒功夫來，他正勸解小妖怪呢。小妖怪，啊不，小竹子今天來，沒買糖，鼻頭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了，周西每次見他都是笑眯眯的，乍一見他這樣心裏還挺不得勁。都沒注意他們這次見面不是在超市，而是門廳。

本子上新的一頁寫着:

肖竹。

功德值:2600。

可入通妖門，返妖界修行。

周西激動的搓搓手，這還是第一次要開通妖門呢，也不知道妖界什麽樣，能不能是魚都在天上飛，鳥都在水裏游？等咱手裏功德攢多了，咱也開個後門去妖界轉轉。啧啧啧，忽然感覺自己威震八方、手握六界怎麽辦，馬上就要膨脹了膨脹了。

小竹子，大名，或者化名，或者随便什麽名，咱也不知道這姓哪來的，咱也不好問，總之，肖竹。肖竹打哪兒來呢？

這要說到李芳珮。李芳珮跟所有小老太太一樣，一輩子勤勤儉儉，愛收東西，什麽家夥事都不愛扔，有雙竹筷子，是結婚時候就有的，愛用，真愛用，可好使了。

不知怎麽的這筷子就成了精。就是肖竹。肖竹從剛有意識起，就跟着李芳珮一起生活，看着她從芳菲少女變成耄耋老人，看着她從熱熱鬧鬧一大家子變成孤零零，看着她大限将至，他就想陪她一段，想讓她走的不那麽孤單。卯足勁化了形，終于是陪了她一程，也許不是以他曾想要的方式，也許不是以他曾想要的關系，但終歸是讓她走的沒那麽遺憾和寂寞。

沒想到因此還賺了功德，可以去往傳說中的妖界。

然而，他吸吸鼻子，“我不想去。”

“這可由不得他。”鑰匙精在那喊。“妖有妖界，人有人界，鬼有鬼界，不說別的，人間也不适合修行，靈氣稀薄，信仰淺淡，神棄之地。”“什麽神棄之地？”周西敏感的問，鑰匙精立刻裝死去了。任周西怎麽喊也不出頭。

“你不去妖界怎麽生活呢？”周西無奈諄諄善誘。

“你有身份證嗎？”

低頭不語。

“有住處嗎？”

低頭不語。

“有錢嗎？”

低頭不語又猛然擡頭。“你收下我吧，我給你打工。”

“不是，我這兒也不缺人啊。再說了，用童工犯法。”

“等我再修煉一段，換個七十歲的臉給你看。”

“不用客氣了。我不想看。”

噢，原來成精七十年這麽久了，可真有出息。想想也怪可憐的，我把你當愛人，你把我當孫子。

周西不合時宜的心軟又冒出了頭。老竹子趁機在周家住下了。

他熟門熟路去了廚房，往筷籠子裏一跳，周西就看筷籠子裏多了一雙竹筷子，平平無奇，也不發光，也不閃耀，誰能想到這是一雙有着年輕□□的老無賴筷子呢？真是白瞎了他那張清清秀秀的小臉。

周西害怕自己哪天吃飯再搞錯了，趕緊把自己平時用的筷子拿出來随便往臺面上一放，再一想，別人家筷子能成精，我家的怎麽不行呢？畢竟我都是個天眼了，于是又慎而重之的把自己的筷子放進一個空盒子裏，指望它哪天成為家養小妖精。

鑰匙精這時又冒出來大喊虧了虧了，周西也不想理它。

這麽地，老竹子就在周家住了下來，再不複往日那勤勞腼腆的模樣，每天以老人家自居，使喚起周西來毫不客氣。對此鑰匙精嗤之以鼻，“就它那點年歲，也就是現在精怪稀缺，放過去連根毛也不算。能耐的它。”

周西就問老竹子，“弟弟，不是，大爺，不是，弟大爺，您老有什麽神通？”

老竹子斜睼他一眼，兩手背後進了廚房。周西的廚房裏有什麽呢？有餐具，和灰，和兩根蔫了吧唧不知歲月幾何的蔥，和一碗剩米飯。幸虧周西開的超市有生鮮區，老竹子悻悻的出來又拿了一根臘腸幾個雞蛋。

一碗普普通通的蛋炒飯吃的周西舌頭都要吞下去。他回味了一下最近每天吃的外賣，立刻推翻鑰匙精關于筷子精的所有評價，并認為這評價一定是來自于赤裸裸的嫉妒。因為現在，周西堅定的認為，老竹子，不，肖竹大大果然是妖怪中最天賦異禀天資卓絕的。

鑰匙精痛心疾首，它當然是不用食人間煙火的，也就無法理解周西為何對這麽個甚至算不上法術的技藝如此推崇。沒人這麽修行，更沒妖這麽修行。妖界沒落是有原因的，這屆妖真是不行。

周西甚至給老竹子另換個嶄新的筷子籠，仿古的，老竹子矯情的抽泣了一把，說找到了家的味道，然後歡歡喜喜的喬遷新居，還羞澀的問起原先周西用的那雙白色筷子的消息。

周西惡寒了一把，趕緊給它配了一大把新筷子。真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筷子精，本以為你情深似海，沒想到這麽快就崩人設。

人設崩了不要緊，廚藝那是真的好。周西從此過上了飯來張口的幸福生活。

全文完。（劃掉，并不是）

鑰匙精對此憂心忡忡，認為肖竹這種除了會化形會做飯之外毛都不會的廢物存在嚴重誤導了周西對非人類生物的認知，低估了它們将帶來的未知混亂和危險。

周西則覺得，他連類似鑰匙精啊守門人啊這種詭異存在都接受良好，那麽多來幾個肖竹這樣的也不在話下。

關鍵在于肖竹它不是人，而且大部分時間它還是喜歡以筷子的形态出現，這大大降低了周西對于陌生人侵入自己領地的不适感。否則做飯再好吃也是白搭。“夢”裏，除了老周宋和，他難以接受與其他任何人同住一個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