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誰沒有遺憾
誰沒有遺憾
周西體貼的暫時退出門廳,想給他們留一點獨處的時間。
李奇和廖婷婷牽着手坐着。
李奇摩挲着她的手心,有點粗糙的觸感。這些年,她總為家事操勞,照顧孩子,照顧老人,也照顧他。她脾氣急,他溫吞吞,開始時她還會跟他吵,後來連吵架也很少了。也曾經是分隔兩地會煲幾小時電話粥的恩愛夫妻,後來相對也無言。
他不想她那麽辛苦,在學校裏拼命帶課,有時還想辦法接點私教,就為了一個月多賺幾百塊錢。他想給她和孩子更好的生活,為了那一點兒更好,卻錯失了更多。有時候他其實是知道她需要什麽的,但他沒有力氣去給。
他總歸是了解她,知道她現在最憂心的是什麽。“放心吧,孩子咱媽會好好照顧的,咱媽退休金雖然不高,還能養活孩子。我給孩子買的有保險,孩子上學不用愁。咱倆還有房子,貸款也還的差不多了,這都是孩子的保障。親戚朋友也不會不管的,都幫把手,孩子就長大了。長大了就好了。”
是啊,長大了就好了。她以前總想着,等孩子長大了,她就能出去工作了,經濟上就改善了,人也自由了,她也就不會有那麽多抱怨,那麽多不滿,她會重新變成那個對生活充滿熱情充滿儀式感的她,變成那個愛漂亮的她,變成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她,變成那個深深愛着李奇的她,他們也就能好好的過下去。
其實想想李奇也沒有那麽糟糕,懷孕的時候,她反應大,李奇每天起大早買菜,中午趕回來給她做飯,做好飯又跑回去上班,晚上下班陪她溜彎,後來有了孩子,也盡力的參與育兒,主動看一些書,跟她分享育兒知識。就是懶了點,不愛做家務,開始也做,是她心疼他上課站了一天,就不讓他做了,慢慢的他也就真的不做了。她又開始不滿。
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們就要分開了。去過那個什麽輪回門。肯定還要像傳說中一樣,要喝孟婆湯,喝完了,誰還記得誰呢?
周西目送他們牽着手走進輪回門。本來他們已經錯過了正式的鬼差接引,幸而因為李奇舍身救人,廖婷婷又舍身護他而有了功德,所以才能來走輪回門,不至于滞留人間,變成孤魂野鬼。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肯定是有遺憾的吧,那麽年輕呢。
誰又沒有遺憾呢?
周西又隐隐約約想起一點兒夢裏的情景。
宋和離開他之後,他每天正常的工作,生活,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朋友下屬都悄悄說他沒有心。
或許是吧,他确實沒有心。所以才留不住那個捧着心的人。
只是總會被無邊的寂寞吞噬。身邊的人很多,卻不再有屬于他的那一個。很多人想聽他說話,他卻根本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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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在酒會上遇到宋和來着。不是湊巧。他本來要去趕一場會議,已經把這酒會推了的,後來聽說宋和會出席,又拼了命的從另一個城市趕回來。
到了酒會卻沒見宋和,有人圍上來寒暄,他強撐着應酬一二。長時間的睡眠不足加上會與宋和見面帶來的焦慮讓他頭疼欲裂。跟幾個熟人碰了幾杯酒他就匆匆去了廁所。
吐了之後才好了一點。打開隔間的門發現宋和就在門外。他有點尴尬。他很想見宋和,卻并不想讓他看到他的狼狽。
他勉強對宋和點個頭,轉身去洗漱。清水激在臉上,讓他清醒了不少。他擡眼從鏡子裏看着那個人。
那個人也正看着他,眉頭皺的緊緊,眼睛裏都是不贊同。或許還有一絲心疼?
他不确定,但他現在很後悔自己那天轉身一言不發的離開洗手間,再匆匆離開酒會。然後再沒相見。
他真的很想念那個人。
他的頭又有點疼,回來之後這頭疼還沒犯過,他捶着頭。老竹子從他身邊晃過去,又晃回來。
他覺得頭更疼了。“你想幹啥就直說。”
老竹子搓搓手,猥瑣的姿态跟那張清秀的臉特別不相襯。
“老夫聽說,賞善門中有丹藥可助妖化形,是也不是?”
“說人話。”
“我想倒騰幾顆賺點兒小錢。”
看看這個社會,都把純情的妖怪荼毒成什麽樣兒了。
“你給誰?鍋碗瓢盆?”
“休要看不起妖,我也是見過世面的,山中精怪我還是認識個把的。”
化形丹三千功德一顆,老竹子手頭功德不夠進貨,就開始尋善事做。
轉日周西就被他拉去福利院。
福利院建在山腳。小城就這麽一座小山,幾百米高。山中有泉,有人從山上擔泉水下來自用或買賣,兩大桶水擔在扁擔兩頭,做熟了的,一搖一颠走的悠悠哉哉,毫不見吃力。
福利院中多是棄嬰,四肢健全智力正常者少,餘下健康者中女孩居多,七八歲就懂事異常幫着照看小小嬰兒。
肖竹依舊喜歡帶糖給別人吃。他今日也帶了糖來,跟院裏老師一起分給孩子們。然後帶着孩子們在院子裏做游戲。
周西不太自在,他自認鐵石心腸,不喜歡直面別人的苦難。“夢”中他的企業做大,也時常做些慈善,他只負責簽字批錢,是絕對不會露面的。
福利院裏孩子多,老師少,有些孩子看着就不太整潔。周西仔細幫一個孩子擦掉嘴邊的糖渣,那孩子羞澀的低着頭笑,然後跑開,過了一會跑回來,塞給周西一朵小花。
院子裏有棵石榴樹,正是開花的時候,樹上的花是沒人敢去摘的,這花應該是地上落的,沾了點灰。周西把石榴花放進嘴裏,嘗到一絲甜意。
如果老周當年沒撿了他,他是會如這些孩子一般被送來這裏,還是幹脆更倒黴一點直接餓死在街頭?
這個問題他不常想,想了就有點收不住,還有點想老周。
中午食堂做好了飯,能自理的孩子們排隊打飯,不能自理的就由老師來喂。周西和肖竹喂的滿頭大汗,姿勢僵硬,這功德拿的委實不容易。
這會兒周西喂的是個腦癱患兒,五六歲大,他見周西冒汗,掙紮用手去拿勺子,“自,自,自己吃。”發音費力,手指痙攣着去抓勺子而不得,周西幫他把勺子握在手裏,扶着他的手往嘴巴裏送,好不容易吃上一口,一勺米掉在身上桌上大半,其實比單純的喂更費勁,卻叫喂的人和吃的人都很開心,仿佛共同完成了什麽了不起的偉大事業。
走出福利院,周西和肖竹都累的不太想說話,但出來前說好的要帶周西去開開眼界,就悶頭往山上走,一路倒也有些好風景。
可憐周西四體不勤,幾百米的山歇了三次才爬到頂,被竹子精遠遠抛在身後。好不容易到了山頂就看見竹子精在跟……新修沒多少年的電視塔聊的不亦樂乎。
說好的山中精怪呢?
你他媽在逗我?
不管周西心中是何等的卧槽,還是免不得與電視塔精相互恭維一番,誇誇對方身材高大,威武精壯。
電視塔精孤零零一妖在山上日曬風吹,寂寞日久,好不容易逮到兩個能交流的,恨不得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再從國際形勢聊到社保改革。
果然是見過世面的妖。果然讓人見了世面。
周西心中暗想,肖竹這化形丹生意倒是可做,穩賺不陪,就是買家人選還要好好斟酌,比如眼前這位,有朝一日一旦化了形跑山下逍遙自在去,那可叫一城百姓怎麽看電視呢?豈不是一開電視就滿屏雪花?何其殘忍?一時又想到,現在無線網絡遍地,人們鐘情于手裏智能手機本就大多摒棄了電視,才收起這小小擔憂。
那邊廂肖竹跟電視塔精還聊的熱火朝天,渾然不覺周西已經想到了這麽嚴肅又有關社會安定的課題。
今天确實見了世面,電視塔也能成精,山中清泉存世千年,活人無數卻沒能生了靈智,真是讓人好奇這背後的規則所在。
忍不住問起鑰匙精,鑰匙精卻顧左右而言他,更是另周西添了幾分困惑。
想來這世間本沒有什麽公平可言。有人生來豪富,錦衣玉食,也有人生而殘疾,憑一己之力吃飯尚成妄想。有人手握權柄,一言決定萬人前路,也有人一生不過別人手中一棋子,求自由而不可得。更遑論妖。自然有妖生而開智,也有物蒙昧漫長一生。
想的多了,徒增煩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