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控
第24章 失控
清晨, 烏拉諾斯。
露天花園。
作為閣下們最常光顧的室外樂園,烏拉諾斯的花園修建得極為雅致。白色鵝卵石鋪滿小道,所有花花草草都被修剪為了最優雅美麗的模樣, 在庭院的各個角落裏,乖巧又得體地綻放。
單獨開鑿的溪流從庭院中間流過,裹挾着三兩片花瓣, 慢悠悠地飄向遠方。
這是一座沉睡的花園。
也是一座清醒的花園。
陽光透過草木的邊緣,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光柱。鵝卵石的小道上,捧着早茶點心的工作蟲們井然有序地來去,只有目光偶然與邊上等候的雌蟲相撞時,才會變得嚴厲冰冷,警告的意味相當明顯。
雌蟲們對此習以為常。
事實上,工作蟲的擔心純屬多餘。
能夠在聖地享有“探親權”的雌蟲, 無論是他們自身的等級,還是家中雄蟲兄弟的等級,通常都不會低。他們背後的家族往往也在帝國占據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名副其實的特權階級。
這樣出身的雌蟲, 當然也不會如普通雌蟲一般,見了雄蟲就走不動路。
對外蟲而言遙不可及的聖地閣下, 對高等特權雌蟲們來說,只需要按照家族和聖地的要求,在一次次約會中按部就班地熟識、靠近、了解,他們手中的特權自然會帶領他們,走向一位能夠幫助他們誕下優秀繼承蟲, 延續家族榮耀的閣下。
而聯誼, 也真的只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聯誼而已。
……不,也不能完全這麽說。
至少在座的雌蟲之中, 除了部分想借機觀察不同适齡閣下的,同樣也有抱着隐秘的目的,興致勃勃趕過來湊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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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嗎?”
“還沒有,應該是快了,聽說帶頭組織這次聯誼的就是那位閣下的好友,哪怕是為了幫忙捧場,應該也會出來露個面的。”
雌蟲們壓低了聲音。
或竊竊私語,或面上不動如山,實則桌下的手掌在光腦環上瘋狂按動,與熟識的雌蟲在暗地裏各種交流,就差把八卦和想要吃瓜的想法寫在臉上了。
沒錯。
他們其實是來看戲的。
雄蟲們好奇的是年輕的唐酒要如何與上一輩的年長雌蟲相處。
雌蟲們則知道得更多。
訂婚之前,唐酒曾當着聖地所有蟲的面,揚言只看上了克萊因元帥所代表的金錢、權利和地位。
就這,這聯姻居然還成了!
不僅如此,向來一毛不拔的軍部,還在商議完訂婚後,率先多方面地向死對頭弗萊明做出讓步;以霹靂手段聞名帝國的軍部大魔王——阿勒西奧·克萊因,更是一改兇戾的暴君作風,陪雄蟲談星星看月亮。
這說明什麽?
說明鐵樹開花,暴君上頭了啊!
意識到這一點,特權雌蟲們又是輕鄙,又是不屑。
區區一只雄蟲,就能讓帝國最強大的軍雌丢盔卸甲,明知道雄蟲對自己只有利用,也要将自己擁有的一切雙手奉上——讓他們雌父敬畏忌憚的軍部之主,居然就這?
尤其對方還是一位高塔雄蟲。
在帝國,高塔雄蟲一向是特權雌蟲們最為追捧、也最為忌憚的存在。
倘若有特權雌蟲幸運地得到一位高塔雄蟲的認可,與之組建家庭,那麽毫無疑問,在接下來的數百年裏,只要領頭蟲不突然失了智,這位特權雌蟲所在的家族必然會在帝國權利的圓桌會議上占有一席之地。
反過來。
倘若高塔雄蟲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認可你,而是僅僅将你當做某種墊腳石、敲門磚呢?
這樣的例子并非不存在。
在帝國歷史上,就曾有狂熱的雌蟲愛上了一位已婚的高塔雄蟲,進而想方設法地殺死了那位雄蟲的雌君,取而代之,讓這位高塔雄蟲成為自己家族的,美麗又乖巧的吉祥物。
高塔雄蟲也應允了。
那位狂熱的雌蟲還真以為自己得到了高塔雄蟲的心——或者說,在起初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過警惕心理,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雌蟲對雄蟲本能的迷戀,終究還是讓他一步步卸下了心防,最後死在了高塔雄蟲的算計之下。
他苦心經營的一切,他的權力、地位,也淪為了食蟲花腳下的養料。
他以為有所動搖的雄主,從始至終都沒有認可過他。
而高塔雄蟲之所以這麽做,也不完全是為了給死去的雌君報仇。
他是在警告所有觊觎高塔雄蟲的特權雌蟲——高塔雄蟲不是,以後也不會是特權雌蟲們能夠肆意冒犯的玩物,膽敢将高塔雄蟲作為某種美麗的“物品”據為己有,予取予求的,也要做好被高塔雄蟲榨幹利用價值,吃幹抹淨的心理準備。
在特權雌蟲們看來,将克萊因元帥迷得暈頭轉向的唐酒,無疑是高塔雄蟲中的後者。
那麽克萊因元帥呢?
這樣一位位高權重、心機深沉的雌蟲,難道真的不知道高塔雄蟲心中的所思所想嗎?
多半是心知肚明,卻自欺欺蟲,不願意戳破。
這個猜測讓在座的特權雌蟲們既鄙夷又好奇,還帶着些許同為高等特權雌蟲,但我絕不會輕易被雄蟲蠱惑的高蟲一等。
他們倒是要看看,這位将克萊因元帥迷得神魂颠倒,連自己姓什麽都忘記了的高塔雄蟲,究竟長什麽樣!
通訊中,由于工作無法到場的特權雌蟲們也在緊張跟進:
雌蟲A:【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雌蟲A:【克萊因元帥的雄主到底長什麽樣?不是說這位閣下脾氣很不好嗎?既然能夠讓克萊因元帥都神魂颠倒,喪失自我,至少要比林意閣下長得好看吧?要不這一點競争力都沒有啊。】
通訊裏,無法抵達現場的雌蟲們還在興致勃勃地叽叽歪歪。
通訊外,提前抵達現場的特權雌蟲們卻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閉嘴驚豔。
他們大多都是見過林意的。
能夠作為一方世界的命運之子,林意當然也是好看的。
但這種好看,始終處于“正常地球成年男性”的範圍,盡管他擁有着和雄蟲相同的身體構造,可歸根結底,他再好看,也還是人類,還是人類中并不以美麗見長的男性。
溫柔體貼的性格倒是能加分,可再怎麽加分,脾氣再好的山野小白花,也始終是平凡清秀的小白花。
唐酒則恰恰相反。
不同于林意的溫柔,唐酒的漂亮裏,始終透着一股叫尋常蟲不敢直視的攻擊性。他的五官生得很豔,偏偏神情又極盡冷淡,舉手投足都是毫不掩飾的懶散敷衍。當他微微揚着下巴,冷眼看蟲時,活脫脫就是原作中的那個驕縱任性的作精本尊。
原作說,唐酒傲慢不遜,飛揚跋扈,瞧不起沖在戰場最前方、為帝國開疆拓土的雌蟲。
可實際上,唐酒哪有瞧不起軍雌?
他只不過是平等地瞧不起所有蟲罷了。
在自卑的雌蟲看來,這樣的輕視無疑是羞辱。
可對手握權勢,生來就是天之驕子的特權種雌蟲們而言,這樣的傲慢與冷淡,恰恰證明了雄蟲本身的獨特與珍貴。漂亮的東西向來都是能者居之,這并不會讓雌蟲自慚形愧,反倒會讓他們覺得,他們過往對金錢與權利的追求,都在這一刻有了全新的意義。
就是原本對林意頗有好感的雌蟲,将回憶裏林意的樣貌,拿出來與不遠處的唐酒對比時,也不得不承認:
——淡了。
相比唐酒那僅僅一眼,就足以蕩滌靈魂的明豔,林意美則美矣,卻終究顯得過于寡淡了。
也許是十秒鐘。
也許是一分鐘。
當閣下們紛紛在花團錦簇的庭院間坐下,在場的特權雌蟲們才後知後覺的回神——
倘若有機會将這樣鮮豔的玫瑰挖回家,栽在自家的庭院裏,親自飼養與照料,即使在這個過程中,不得不冒一些被反向吃幹抹淨的風險,似乎……也不是不行?
至于通訊那頭狐朋狗友的問題。
既不擅長描摹畫面,也不擅長浪漫比喻的雌蟲們斟酌片刻,最終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兩個字,作為對好友困惑的解答:
——【哇噻!】
就沒了。
另一邊的雌蟲:?
雌蟲A:【哇噻是什麽意思?】
雌蟲A:【???我靠,你蟲呢?你有本事吊胃口,有本事拍張照片讓我也看一眼啊!一只蟲吃獨食算什麽好蟲!不會那位閣下真的像傳言中一樣好看吧?沒圖你說個幾把!】
雌蟲A:【你說話啊!發個側臉也行啊!】
……
通訊的另一端,到不了的雌蟲好奇壞了,那叫一個情緒激動,上蹿下跳,恨不能親自趕來現場一解心中迷惑;聖地現場的雌蟲們,卻已經毫不猶豫地收起了光腦,專心致志地欣賞起了美色。
這可是克萊因元帥的未來雄主!
考慮到眼下正是兩家商談訂婚的關鍵時候,給雌蟲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真的上前找唐酒搭讪——後者也不一定會搭理他們。但要說借這個機會,偷偷多看幾眼,那還是沒問題的。
以那位對這位閣下的重視程度,過了今天,這樣漂亮又珍稀的雄蟲,往後恐怕是看都看不到了。
對于特權雌蟲們的想法,唐酒自然是不知情的。
當然,即使知道,唐酒也不會放在心上。
在驕縱任性且嚣張的貓貓蟲眼裏,工具蟲的本質是工具,不是蟲,英俊帥氣的特權雌蟲們只需要站成一排,老老實實扮演聖地聯誼會的蟲形點綴即可,至于點綴們心裏在想什麽,唐酒一無所知,也沒興趣知道。
奈何——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唐酒以為的聯誼:與風趣幽默的同齡雌蟲共度花園悠閑的美好時光。
實際上的聯誼:雌蟲三五成群,大白天裏對着太陽高談星星月亮,更有雌蟲不懂裝懂,不知死活,嘴上說着要展現自己在插花一道上的天賦和才華,實則把唐酒最喜歡的花草折騰了個稀巴爛。
唐酒:硬了,拳頭硬了.jpg
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正常的雌蟲了?
有那麽一個瞬間,唐酒甚至冒出了一個極其離譜的想法:該不會這才是阿勒西奧的目的吧?
先讓他恨上這虛假的情調和浪漫,再把全帝國的雌蟲都往這個方向培養,這樣一來,全帝國都不會再有雌蟲入得了唐酒的眼,這訂婚自然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抱怨歸抱怨,唐酒自己也知道,這個說法其實是站不住跟腳的。
都怪阿勒西奧!
誰讓他沒事找事,偏要在溫泉邊上和他談這些有的沒的?連帶着全帝國的雌蟲都走上了奇奇怪怪的不歸路。繞是唐酒有心在現場的工具蟲中,再額外挑那麽幾個順眼的雌蟲稍稍接觸一下,都挑不出來。
這個不行。
資料上說是20歲,一張臉卻比阿勒西奧這個百歲軍雌看起來還要顯老,根本就不符合相貌英俊的标準,該不會是走後門進來的吧?
這個也不行。
臉長得一般,聲音還沒有阿勒西奧的好聽,下一個。
這個倒是還不錯。
身高恰到好處,身材也不是他讨厭的健壯肌肉款,偏偏真信了阿勒西奧那套,居然真的一本正經地跟雄蟲談起了插花,一看就知道腦子不太行,多半是個蠢蟲,不行不行!
一分鐘後。
将在場所有雌蟲的表現盡收眼底,唐酒單手捂住眼睛,頗有些絕望的趴在桌上。
救命啊!這都是哪裏來的妖魔鬼怪啊?
就不要說和完整的阿勒西奧相比較了,就是把他們各項數據一項項單獨列出來,也沒有哪一個打得過阿勒西奧的。
帝國年輕雌蟲就這?
再看雌蟲們不時向他投來的、隐含驚豔的目光。
唐酒眼皮都不想擡一下。
拜托,就這種良莠不齊的雌蟲,真有雄蟲會因為得到他們的迷戀而得意嗎?
連阿勒西奧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還帝國年輕一代最出色的高等特權雌蟲呢,他就坐在這裏冷着一張臉,眼神都不給一個,這幫雌蟲都能看自己看迷糊,連這樣簡單的美色沖擊都扛不住,這都是些什麽品種的廢物啊?
這破地方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唐酒忍無可忍,起身就要走。
*
另一邊。
首都星,軍雌本部。
元帥辦公室內,負責對外交涉部分的雌蟲低垂着頭,對着光腦小程序的清單,做行程确認:“克萊因元帥,關于今天的行程,第一星系那邊有一場會議需要您親自出面……”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阿勒西奧:“推掉。”
雌蟲手上的動作一頓,倒也沒有多想。
軍部地位斐然,克萊因元帥看着溫文爾雅,但也只是看起來,放鴿子對這位主來說也算是常态,即使是一些稱得上是意義重大的會議,倘若不幸撞上他心情不好,說不去,往往也就不去了。
“還有第八星系那邊……”
阿勒西奧:“推掉。”
雌蟲:……
雌蟲開始感覺不對勁了。
今天的克萊因元帥是怎麽回事?明明前幾天還一副努力賺錢養雄主的樣子,怎麽今天忽然就四大皆空,無欲無求,誰的面子都不給了?這分明是消極怠工的節奏啊!
雌蟲背後冒汗,腦海中不期然回憶着副官昨晚的警告。
懂了。
敢情預告的不是天氣,而是他們軍部的“天”的心情啊。
副官誠不欺我,可不是特大暴雨嗎?龍卷風和電閃雷鳴都一起來了!
雌蟲暗自叫苦,尤其當他的目光落到行程單某一個名字上時,這苦澀就徹底凝為了實質,然而職責所在,即使心不甘情不願,他也只能說出不甚讨喜的提醒:“最後是議院那邊,上議院在首都星有一場會議想要邀請您參加,您看……”
阿勒西奧頭也不擡:“推掉。”
他就知道!
雌蟲叫苦不疊,硬着頭皮勸說:“元帥,議院那邊的會議很重要,您如果拒不出席的話,面子上可能……”
“哦?”
端坐在辦公桌後的軍雌終于擡頭,金色的眼瞳裏寫滿驚奇與興致:“原來我還需要給他們臉?”
全場死寂。
雌蟲啞口無言,知道自己今天是沒可能勸住這位主了,當下識趣地閉上了嘴。剩餘的軍雌同樣是元帥手底下的兵,當然不會在元帥做出明确決定的前提下,不知死活地提出反駁。
見全場終于安靜下來,阿勒西奧滿意地點點頭,起身就走。
今天耽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要不是軍部還有些工作必須他本蟲出面處理并簽字,他早在起床之後,就應該直奔烏拉諾斯了。好在推掉不必要的工作後,現在出發去聖地應該也還來得及,說不定還能趕上與小雄蟲共進早餐。
也是議院那幫蟲子沒眼色。
搞什麽呢,不知道他趕着去聖地哄蟲嗎?一天到頭,無聊的會議開過來又開過去,來來回回都是些無聊的破事,就這種玩意兒,還想在行程上排在他家小玫瑰前面?
他們怎麽不上天呢?
在場的雌蟲們對視一眼,同樣放棄了掙紮。
算了。
反正克萊因元帥任性也不是一兩天了,不如說,相比對方曾經一貫的冷淡暴戾,前些天的溫和才叫奇怪。
外蟲或許很容易陷入阿勒西奧·克萊因刻意捏造的假象,他們這些身邊蟲難道還能不知道嗎?
什麽溫柔有禮,進退有度,全都是虛的!
從跟随克萊因的那一天起,他們便深知,外蟲眼中優雅從容的軍部領袖,從一開始就是披着美好皮囊的兇惡怪物。心情好呢,就裝出耐心的樣子,随便敷衍你幾下;心情不好,不順勢咬死你都算輕的。
軍雌們習以為常,當場擺爛。
卻仍有外來蟲看不清形勢,本能地為自己的主蟲追了上去:“霍華德議員馬上就要到了,克萊因元帥,即使是您也不能——”
不過是一個眨眼。
冰冷的虎口仿佛利爪一樣,掐住了外來蟲的脖頸。阿勒西奧垂下眼眸,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跟前的雌蟲,那目光冰冷中帶着審視,仿佛看的并不是這只蟲,而是其背後所代表的價值。
考察結束。
阿勒西奧手腕一用力,伴随着一聲“咔擦”的聲響,對方的脖頸被硬生生擰斷。
“看不出來,那家夥倒是養了一條好狗。”
阿勒西奧拍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地道:“回去告狀吧,就說我殺了他的狗,在大庭廣衆之下羞辱了他的家族,踐踏了霍華德的尊嚴。好了,你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雌蟲的構造與人類不同,他們的頭部主要的神經系統是感官系統,也就是眼睛和觸角。重要的中樞神經和呼吸系統則分別在胸部和腹部,這就導致蟲族即使被砍下頭,也不會立即死亡。
一個小時。
這就是阿勒西奧給這位斷頭蟲預留的最後時間。
做完這些,阿勒西奧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頭也不回地走了。
軍部能平穩運轉到現在,當然不會只依靠元帥一蟲。接下來的事情,自有軍雌接手處理。
将剩餘的工作統統甩給理應負責的蟲,阿勒西奧啓動飛艦,向着聖地所在的方向飛去。
一路上,年長的軍雌都在認真地給自己做思想工作。
要溫柔。
要耐心。
不可以将工作中的情緒帶到小玫瑰身邊,不可以兇他,不可以惹小玫瑰不高興——
阿勒西奧想得很好。
他甚至提前演練好了向雄蟲賠罪道歉的臺詞和語氣。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踏上烏拉諾斯的土地,在工作蟲的引導下,來到雄蟲們聯誼的露天花園,一眼看見唐酒端坐在蟲群中的正中心,目光在年輕雌蟲的身上掃來掃去,仿佛挑選雌侍般的姿态時,徹底崩壞掉了。
工作蟲做完引路工作,剛轉過頭,就看到了軍雌臉上還來不及收回的,安靜,詭秘到恐怖的微笑。
待工作蟲揉了揉眼睛,擡頭再看時,帝國元帥已經恢複到平日裏言笑晏晏的模樣。
應該……是錯覺吧?
……
露天花園中。
聖地的聯誼會仍在繼續。
唐酒用光腦手環和利埃爾打了個招呼,就準備起身閃蟲。不想他剛有了起身的趨勢,就被從後方搭在肩上的手,力道柔和卻強硬地按了回去,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蟲影攬過他的肩膀,在他的身側坐下。
“怎麽不看了?”
唐酒下意識偏頭,正好對上雌蟲含笑着的眼眸,阿勒西奧微笑着注視着他,仿佛眼神溫柔地凝視耍脾氣的心上蟲:“繼續挑啊。”
唐酒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原本熱熱鬧鬧的露天花園,也因為軍雌的加入瞬間安靜下來。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特權雌蟲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繼續拿他蟲追求雄蟲的手段,在當事蟲跟前獻醜。
仿佛沒注意到現場的異樣,阿勒西奧表情如常,一手穿過雄蟲的後頸,攬在對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右膝上,見無蟲出聲,軍雌善解蟲意的擡頭,對着正中央正在大談星辰理論的雌蟲稍擡下颚,笑了聲:“繼續說啊。”
特權雌蟲:別裝了,你的表情分明是想殺蟲。
等等,仔細一看……
特權階級的雌蟲沒一只是善茬,幾下不動聲色的打量,就讓他們發現了軍雌身上的違和之處:大家都穿戴整齊、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地過來見雄蟲,可是這蟲……
這蟲身上怎麽還有血腥味啊?!
救命!
對方不會真是剛殺了蟲來的吧?
雌蟲們心底微微發寒,忽然就明白了大魔王為什麽是大魔王。
宣誓主權也算了,有必要專程殺個蟲嗎?
這也太恐怖了!
雌蟲們越想越想腳底抹油。
阿勒西奧卻不再分給外蟲半點餘光。
他側着頭,微笑着注視着自己的雄蟲:唐酒不說話,阿勒西奧便也跟着不說話;唐酒打量的目光看向在座的某一位雌蟲,阿勒西奧便也跟着偏過頭,投去興致盎然的視線。
這樣持續了一圈後,終于有雌蟲扛不住軍雌視線帶來的壓力,主動提出道別。
不過轉眼的功夫,雌蟲們便各找借口,紛紛逃離現場,轉眼間就不見了蟲影,唯恐下一秒就被帝國元帥拉去角落裏單挑。
雌蟲們争先恐後散去,剩餘的雄蟲們也是蟲精,怎麽可能看不出阿勒西奧與唐酒之間的貓膩?
當下也不再逗留,意思意思地客套了幾句,便自發散去。
眼見現場再無他蟲,阿勒西奧終于起身,低頭看向身側的雄蟲,一面露出無可挑剔地微笑:“看來今天的茶話會只能到這裏了,不知道我是否有榮幸送閣下回家?”
唐酒可有可無地應了。
露天花園距離唐酒的居所并不遠,兩蟲沒有乘坐飛行器,而是以一種并肩而行的姿态,一同往回走。
一切似乎和以前沒什麽兩樣。
唐酒卻敏銳地察覺——阿勒西奧在生氣。
和曾經在聖地那會兒只針對林意的憤怒不同。這股憤怒是,也僅僅只是沖着他一只蟲來的。
為什麽呢?
因為他單方面的斷聯?還是因為他今天多看了其他雌蟲好幾眼?又或者,兩者兼有?
意識到這一點,唐酒勾了勾嘴角,感覺自己似乎也沒有那麽生氣了。
年輕的雄蟲側過頭,光明正大地觀察與他并肩同行的軍雌。
阿勒西奧神情冷淡,眉宇間還裹挾些許尚未收斂完全的戾氣。明明感覺到了雄蟲的注視,軍雌卻沒有側頭回望的意思。反倒是唐酒由于偏頭的動作,幾乎嗅到了軍雌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是他從未見過的,真正脫離了“溫柔”這個虛假面具的阿勒西奧。
這個想法讓雄蟲心裏的某個角落微微發癢。
心裏也随之升騰起一種陌生又奇妙的欲望。
沒錯。
這才是真正的阿勒西奧。
他的溫柔是假的,他的優雅是假的,他的從容不迫、游刃有餘,同樣從一開始,就是從未真正存在過的水中月影。
和那道虛假卻美麗的月影相比,真實的阿勒西奧無疑更接近高等蟲族本身——理智,冷酷,殘暴,就連示好的微笑,看起來也像是肉食動物故作友善的挑釁、嘲弄和警告。
從一開始,唐酒就清楚地知道,他選擇的雌君是個什麽貨色。
奈何軍雌每每站在他的跟前,都會像是隐藏某種閃閃發光的的寶物一樣,将屬于高等蟲族的真實的自我,牢牢掩蓋在軍雌那身刻意捏造出來的,虛假又乏味的皮囊之下。
——這就很無聊了。
這麽漂亮的寶物,怎麽可以自己一只蟲偷偷藏起來呢?
也太小氣了吧。唐酒想。
既然是他的雌君,那麽對方的一切,也理應都屬于他才對。
沉思間,屬于雄蟲的聖地居所,已然出現在兩蟲跟前。
年輕的雄蟲踏進居所,剛準備繼續往前走,就被橫在身前的軍雌擋住了前進了路線。
“不是盯着全帝國的年輕雌蟲觀賞了一圈?”
阿勒西奧低頭看他,笑着問了一句:“好看嗎?”
雄蟲沒有直視他。
從唐酒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見雌蟲下颚陰影裏的喉結,餘光中還有他的手,骨感分明,修長有力,掌心和指腹留着一層薄薄、帶着一抹黑紅的繭子,只是看着,似乎都能嗅到那股粘稠到幾近化作實質的血腥鐵鏽味道。
真漂亮啊。他想。
比他夢中無數次見過的模樣,還要漂亮。
唐酒以為自己會恐懼。
所有的雄蟲在年幼的時候就被教導:要與雌蟲保持安全距離,對脆弱的雄蟲而言,即便是等級最低的雌蟲,其本質也是一頭兇惡猙獰的野獸。雌蟲若想要擰斷雄蟲的脖頸,甚至不需要發力。
唐酒以為自己會膽怯。
像絕大多數雄蟲那樣,在雌蟲滔天的怒火與鋪天蓋地的戾氣中慌亂地後退、哭泣、尖叫,拼命地想要逃離原地,然後尋求雄蟲保護協會的幫助。
然而此時此刻,湧上他心頭的,卻是一股不可思議的愉悅。
脖頸間致命的喉結在跳動,單薄手腕下致命的動脈在跳動,渾身鮮血奔騰所向的心髒,同樣在跳動。
他當然也會恐懼怪物。
但,倘若這一尊兇悍又殘暴的怪物,于他而言,或許是可控的呢?
耷拉着腦袋的玫瑰經由鮮血的灌溉,慢條斯理地直起滿身的花瓣;居在雄蟲內心深處的貓貓,也跟着晃了晃松鼠般松軟綿長的大尾巴,帶着死灰複燃的惡劣和毫無所謂的底氣,躍躍欲試地探出了頭。
唐酒擡起頭,直視着眼前的雌蟲。
他看見了雌蟲冰冷幽暗的金瞳、微卷鋒利的觸角,還有那雙純黑、潮濕而粘稠,密密麻麻分布着無數顆複眼的翅膀。
仿佛是隐身在黑暗裏的獵食者,即便是憤怒這樣本該鮮活靈動的情緒,可當它雌蟲的身上呈現出來時,也是冷靜,詭秘而寂靜的。只在靜止的戾氣之中,悄無聲息地将鎖定的獵物一口吞沒。
怪物在生氣。
怪物在憤怒。
而這一切的情緒,都僅僅只是因為他。
年輕的雄蟲眼睫低垂,神色懶散,嘴角卻浮起一抹幾不可查的笑容。
他看着雌蟲:“很好看。”
蓄意裝兇、只是想等小玫瑰屈服的軍雌:?
阿勒西奧這下是真氣笑了。
很好。
軍雌想。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來之前的道歉排練被抛到了腦後。
用以困住兇獸的牢籠徹底被打開,雌蟲居高臨下地注視着被困在自身陰影下的雄蟲,冰冷的指腹擡起雄蟲的下颚,露出漂亮的脖頸和盈潤的唇口,垂落在腿側的另一只手緊随着向上,兇惡而危險地掐住獵物的腰肢。
而後。
帶着鋪天蓋地的血氣與戾氣,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