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億萬蟲潮之中,

第42章 億萬蟲潮之中,

夜晚, 23:00。

元帥府。

即将踏上審判場的年輕雄蟲關閉光腦環,整個房間瞬息落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唐酒放下手環,鑽進僅有他一蟲的被子裏。

沒關系。唐酒想。

最糟糕的結果, 也不過是讓一切倒退回他與阿勒西奧談判的那個上午而已。

倘若高塔以為,他和林意那種完全看不清局勢、動辄自亂陣腳的蠢貨一樣,只要他們略施手段, 就能讓他屈服,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樣,傻乎乎地聽從他們行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不會輸。

曾經的他不會,以後的他亦然。

萬籁俱靜的黑暗之中,年輕的雄蟲獨自一蟲,冷靜地收拾好雜亂無章的思緒, 平靜地閉上了眼。

元帥府外。

“轟隆隆——”

伴随着倏忽而至的電閃雷鳴,和光腦環自動響起的臺風預警,天空猶如洩洪般降下狂風暴雨。

始終守候在雄蟲憩息的卧房外、庭院花園中的弗洛裏略微蹙了蹙眉,擡頭看向忽然下起瓢潑大雨的天空。這樣凝神注視了數秒後, 這位在關鍵時刻毅然放棄本部,退守元帥府的本部少将, 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

“看來今晚這場仗是打不起來了。”

他眉目舒展,自言自語:“這樣也好,沒有那幫蛀蟲打擾,想必唐酒閣下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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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裏揮揮手,叫來今晚值守的軍雌小隊頭領:“把盯着本部那邊的兄弟們叫回來吧, 今晚他們應該是打不起來了, 所有蟲退守元帥府,等明天天一亮, 我們護送唐酒閣下去高塔。”

“是,少将!”

收到命令的軍雌毫不含糊,轉身就走。

倒是同樣守在花園裏的另一位與弗洛裏同級的軍雌遲疑道:“弗洛裏少将,最遲明天上午,克萊因元帥就會返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維新派和霍華德的蟲必然已經在首都星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不去接應元帥,真的沒問題嗎?”

說話的蟲不是別蟲,正是曾經護送一千顆星河玫瑰到聖地,親自遞交到唐酒手上的近衛軍團的首領。

所謂近衛軍團,又稱元帥個蟲身邊常置衛隊。

顧名思義,這是一支直隸帝國元帥,且只效忠于克萊因一蟲的敢死隊,所有能夠進入到這支軍團的雌蟲,不一定是軍雌中最強悍的,但一定是軍雌中最忠誠的。

也正因如此,面對來自這位同僚的懷疑,弗洛裏也不生氣。

他解釋道:“正是因為我們要接應元帥,所以我們才更應該護送唐酒閣下前往高塔。”

軍團長不明所以。

弗洛裏卻笑了笑,點到即止,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轉而道:“放心吧,克萊因元帥不會有事的。今天他們從我們這裏吃進去多少,明天只會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在此之前——”

弗洛裏道:“我們只需要在元帥回歸之前,代替他守護好唐酒閣下,就夠了。”

同一時刻。

中央星系,各大勢力總部燈火通明。

對全帝國的勢力而言,這注定是一個硝煙彌漫的夜晚。弗洛裏的退守并沒有讓這場無形的戰争就此結束,反倒助長了這些曾一度被帝國元帥死死壓在腳下的賭徒的氣焰。

他們仿佛貪婪的鬣狗,不等“獵物”徹底咽氣,就迫不及待地一擁而上,想要将帝國元帥掌握的勢力瓜分幹淨。

當然,鬣狗與鬣狗之間,也談不上和睦。

他們一邊忙着利益分割,一邊或警惕或觊觎地看向彼此懷抱裏東西,時而彼此交換,互惠互利,時而因談判破裂,索性掉頭去專門的演武場,真刀實木倉的火拼一場。

一時之間,整個中央星系都沐浴在說不出的狂熱之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第六星系傳來了獸潮退去,亞倫大将所率領的、負責截殺克萊因元帥的軍隊全軍覆沒的消息。

窗外雷鳴翻滾。

室內,聚集了帝國幾乎所有高等特權雌蟲的長桌上,面對着這份在他們的光腦上徐徐展開的戰報,在場所有蟲都陷入了死寂。

在此之前,這些手握重權的雌蟲們也不是沒有猜測過戰役的結局。

也許亞倫大将會打得克萊因一個措手不及,為他們帶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也許雙方勢均力敵。

考慮到那支軍隊的首領,是帝國無往不勝的最高統帥,這樣的結局也足以讓他們滿意。能夠将他們所有蟲心上的陰影截殺在中央星系之外最好,即使不能,他們也能通過時間差,在對方返程的時候,用新生的軍雌本部,給這位前任軍部之主一個當頭暴擊。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克萊因不僅贏了,還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大勝!

不僅那位亞倫大将沒能活着回到中央星系,就是那支由各方勢力集結而成,專為帝國元帥殡儀之軍,也沒有一只蟲活着回來!

看着戰報上血淋淋的字樣,霍華德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不可能!”

霍華德眼睛發紅,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他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就憑他帶走的那些軍雌,怎麽可能是我們的對手?!他随行的軍雌中,甚至還有我們的卧底!”

放在平時,霍華德就是再失态,也不至于将自己策反軍雌的事情爆出來——說不定在場就有蟲以此為借口,在他身上狠狠地敲上一筆。

然而此時此刻,即使是再看霍華德不順眼的雌蟲,也沒有了勒索他的心思。

所有蟲的目光,都落在了眼前的戰報上。

短暫的、令蟲不安的沉默後,終于有蟲開口。

“還有一種可能。”坐在長桌次席的雌蟲神情凝重,緩緩說道:“也許克萊因早就知道了我們的打算,先我們一步利用第六星系的環境,設下了針對亞倫大将的埋伏。”

“他知道本部有我們的蟲,所以将計就計,借這個機會肅清本部,好讓軍部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沒有蟲說話。

能夠坐在這條長桌上的雌蟲,無一不是站在帝國權利頂端的蟲物,事已至此,他們當然不至于連自己失敗的原因都看不出來。也正是因為這份明白,讓他們在看見戰報的第一時間,就通體發寒。

“如果,我是說如果……”

坐在邊邊角落裏的雌蟲低垂着頭,啞聲道:“如果克萊因帶兵打上中央星系,會怎麽樣?”

話音落下,在場的雌蟲們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作為并未被帝國元帥看在眼裏的“老對手”,他們比任何蟲都清楚,別看對方這些年來好似心平氣和,進入了養老般的狀态,真要動起手來,在場的蟲恐怕都不夠他殺的!

想到這裏,他們再看自己迫不及待從對方手上搶過來的“戰利品”,頓時就有些燙手。

“肅靜!”

眼見着場面就要失控,端坐在長桌主位上的老者沉聲道:“諸位不必自己吓唬自己,克萊因帶走的軍雌數量有限,留守在首都星的近衛軍團也被我們逼回了元帥府,就憑克萊因手上的這些軍雌,他們即使僥幸将亞倫大将率領的軍隊全軍覆沒,自身必然也是損失慘重。”

“如今本部也已經由我們維新派的蟲接手,論兵力,我們是他的數倍!”

年老的雌蟲稍微一頓。

“他克萊因若老實歸順軍部,我們還能讓他在最後的時間裏,當一個光鮮亮麗的光杆司令;他要真敢以卵擊石,打上軍部……”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伴随着雷鳴劃破他身後的夜空,也在雌蟲的眼中烙下森森狠意:“我們就以帝國元帥叛變之名,争取中央星系所有軍雌的力量,将他當場處決!”

這話說得頗有魄力,也不無道理。

雌蟲們神色稍緩,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忐忑了。

眼見着雌蟲們逐漸恢複冷靜,老雌蟲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內心反倒湧現出一種莫名的不安。

誠如他所說,他們如今手上已經集結了軍部本部全部的軍事力量,到時候再來一個“元帥叛變”的名頭,不怕沒有蟲響應他們的號召,将克萊因一系的力量徹底覆滅。

可為什麽,他這個一手策劃了全局的首腦,反倒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呢?

就好像,有什麽至關重要的,能夠改變整個局勢的因素,被他輕飄飄地忽略了。

老雌蟲強壓住心頭的異樣,冷靜地道:“說說你們收到的消息吧——弗萊明那邊怎麽說?不是說兩家是同盟關系嗎?如今克萊因危在旦夕,弗萊明難道就沒什麽動作?”

話音剛落,所有蟲的目光,都落在了霍華德的身上。

作為保守派的萬年老二,霍華德對一直騎在自己頭上的弗萊明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面對衆蟲的探究,霍華德也沒有隐瞞的意思,當即将自己這段時間的搜集的情報吐露出來:“有是有,只不過……”

老雌蟲皺眉:“不過什麽?”

“因為唐酒閣下被控告傷害準聖閣下的事,弗萊明已經把精力集中在了與高塔的交涉之中,他們似乎已經徹底放棄了和克萊因的聯姻,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家蟲——這也是他們一貫的風格了。”

霍華德道:“不出意外的,在唐酒閣下的審判結束之前,弗萊明恐怕都抽不出時間和精力,來應付我們了。”

高塔?

這裏怎麽會有高塔?

老雌蟲心生疑慮,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光腦環輕微震動了一下,下一秒,一道來自高塔首席的訊息,便浮現在他的眼前。

一目十行地看完屏幕上的訊息,年老的雌蟲眼中閃過一縷亮光。

原來如此。

難怪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現在想來,這個所謂的變數,就是高塔的存在吧。

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是,這道變數帶給他的并不是麻煩,而是從天而降的幫手。

想到這裏,老雌蟲忍不住笑了起來。

面對他蟲不解的目光,老雌蟲拍了拍手,自信道:“諸位不必擔憂,就在剛才,高塔的塞萊斯特閣下向我們傳遞了一條信息:明天的審判過後,高塔就會收回這幾年來給予克萊因系軍雌的所有優待。”

如果說在此之前,帝國元帥所面對的,僅僅是來自雌蟲的壓力,那麽眼下這道來自高塔的訊息,無疑是來自雄蟲的□□。

帝國元帥可以不在意失去與高等閣下們約會的機會。

可跟随他的軍雌們呢?

倘若讓軍雌們知道,跟随帝國元帥的代價,是這輩子都無法再接觸到高等閣下,他們還會無怨無悔地為克萊因賣命嗎?

念及此,在場所有雌蟲都不由得精神一震。

“真的假的,不是說高塔從不參與雌蟲間的鬥争嗎?”

霍華德也是面露喜色。

高塔所說是游離于議院和軍部、維新派與保守派之外的第三方勢力,歷史上的高塔,卻從未以高塔的名義,參與過任何雌蟲間的鬥争,即使有,那也是以個蟲的名義,與高塔無關。

可現在,一向高高在上,不對任何勢力表露出過分親近的高塔,居然在這一次的動蕩之中,選擇了站在他們這一方?

“我現在開始相信,克萊因一系的軍雌必敗無疑了。”

有雌蟲笑道:“連閣下們都倒向了我們,我實在無法想像,我們該怎麽輸。”

本來克萊因就是因為打開了聖地對軍雌封鎖的大門,這才得到了無數高等軍雌的追随,如今眼看着這扇大門再一次、還是因為克萊因本蟲而關上,軍雌們不反叛才怪!

如今一來,屬于帝國元帥的結局,只剩下一個。

要麽,在明天凱旋時順勢攻上中央星系,被他們提前布置的軍隊反殺。

要麽,以剿滅異獸潮功臣的身份回歸軍部本部,在由他們掌控的本部做一位徒有其表的光杆司令,直到跟随他的軍雌們一個個全部叛變,帝國元帥本蟲也死于精神暴動為止。

老雌蟲清了清嗓子,微笑道:“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

等弗萊明的注意力徹底被高塔審判案吸走,也等前任軍部之主的,最後一步棋子。

是攻上本部?還是老實歸順?

作為阿勒西奧·克萊因維新派的引路蟲,老雌蟲認為,阿勒西奧的選擇,多半是後者。

在他的印象中,阿勒西奧向來冷靜自持,從未因為情緒上頭,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這樣的帝國元帥,自然不可能在明知不敵的情況下,做出以卵擊石的蠢事。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阿勒西奧一定會假意歸順,待重回本部之後,再做謀劃和打算。

遺憾的是,無論是來自高塔的脅迫,還是他自身的精神暴動,恐怕都不會給他重整旗鼓的時間和機會了。

這麽想着,年邁的雌蟲淡笑着開口:“通知下去,明天上午八點,中央星系第一星港,所有蟲各就各位,為我們解決了異獸潮的帝國功臣——克萊因元帥接風洗塵。”

倘若對方偏要以卵擊石,他不介意幫帝國元帥風光大葬。

倘若對方選擇乖乖歸順,看在曾經相識一場,他也算是對方半個老師的份上,老雌蟲不介意讓維新派所有的雌蟲為這曾經的英雄列隊歡迎,給對方僅剩的蟲生,予以最後的輝煌。

……

翌日,清晨。

上午七點。

在弗洛裏等軍雌的護送下,用過早餐、穿戴完畢的唐酒再一次回到了聖地,并在高塔侍蟲的指引下,走向了高塔。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七點三十分,唐酒在位于聖地正中心的世界樹下站定,他的目光順着眼前有粗壯藤蔓纏繞而成的階梯一寸寸往上,最後仰起頭,遙遙凝視着位于階梯的盡頭,交纏的枝葉托起的高塔。

唐酒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進入高塔的情景。

讓他怎麽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真正第一次進入高塔,卻是這樣的情景,以這樣的方式。

他自嘲地笑了笑,擡起腳,順着漫長的階梯,一步步拾級而上,往前走去。

……

與此同時,中央星系。

距離軍雌本部最近的第一星港。

伴随着時間逐漸逼近八點,越來越多的軍雌在星港列隊而立,他們筆直地站在原地,或興奮,或沉默,或不忍地擡起頭,無聲地注視着帝國元帥返回本部的必經星港。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眼看着光腦環上的時間來到七點五十八,霍華德終于坐不住了。

“怎麽回事?不是說這個點,克萊因元帥率領的軍團一定會回來嗎?這都快八點了,怎麽中央星系觀測範圍內一只蟲影都沒有?”

霍華德是真納悶。

一直以來,第一星港就是其他星系進入中央星系,直達軍雌本部的最佳中轉站,就算克萊因猜到了他們的打算,準備避開他們,那也不可能逃脫他們的警報範圍啊!

除非克萊因完全放棄了正面突入,選擇了更靠近聖地烏拉諾斯的背面!

但這也不可能啊。

總不可能是帝國元帥突然發瘋,準備拿聖地的閣下們作為蟲質,脅迫他們吧?要知道,雌蟲一旦對聖地出手,其結果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成為全帝國共同的敵蟲,連帶着其背後的勢力,統統死無葬身之地!

仿佛是在響應他內心的不安。

霍華德話音剛落,就見負責接收和傳遞消息的雌蟲神色大變,顫聲道:“霍華德議員,不、不好了!”

霍華德眼皮一跳,胸口的心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劇烈跳動起來,面上卻仍維持着作為高等特權雌蟲鎮定,訓斥道:“說過多少次了,身為傳令官,無論收到什麽樣的消息,也要保持冷靜,你上司沒教過你嗎?”

待此雌蟲勉強恢複了鎮定,霍華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所以,發生了什麽事?”

雌蟲的身體仍在止不住的發顫,但有了前面的緩沖,到底還是強撐着冷靜,将自己通過秘密頻道接收到的消息吐露出來:“駐守首都星的雌蟲說,克萊因元帥根本就沒有去本部,他……他……”

“他直接繞過了本部,從首都星的背面登錄,直切聖地,現在已經在烏拉諾斯的港口了!”

……

同一時刻,烏拉諾斯,世界樹。

唐酒閉上眼,又緩緩睜開。

他垂下眼眸,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由藤蔓編織而成,最後的道路。

這條道路的盡頭,有他少年時曾無數次夢見的高塔,裏面坐着無數等待審判他的高塔雄蟲,就連他的雄父唐禮,也迫于高塔雄蟲的身份,不得不坐在其中,參與即将到來的,針對他的審判。

意識到這一點,唐酒的內心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的面前仿佛有一扇無形的門。

只要踏入這扇門。

弗萊明和克萊因依舊是最好的合作的夥伴。

再過不久,阿勒西奧就會率領着僅忠誠于他的軍雌,重返首都星,作為最堅實的盟友,站在他的身側,與他并肩而立。

在弗萊明和克萊因的通力合作之下,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一切利益都會水到渠成。

他們會成為帝國的新王。

他們會像他的雄父和雌父那樣,度過高等特權雌蟲應有的,圓滿而美好的一生。

此刻橫亘在他眼前的審判,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平凡過場。

念及此,唐酒不再猶豫。

然而就在他擡腳邁上最後的臺階,走向屬于他的刑場之前,一道蟲影忽然攔在他的跟前。

唐酒意外地擡起頭。

是弗洛裏。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蹙起眉頭:“弗洛裏少将,你這是幹什麽?根據高塔的規定,雌蟲未經許可是不能進入高塔的,你上次闖入聖地,依法已經是大不敬,這一次……”

他的話沒能說完。

向來對他有求必應的副官頭一次變了态度,弗洛裏的神色依舊溫和,語氣卻帶着說不出的堅決和堅定。

他說:“夠了。”

唐酒:“……什麽?”

弗洛裏認真地看着他:“我說夠了,唐酒閣下。您什麽都不用做,或者說,您委屈自己走到這裏,已經足夠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這些軍雌來解決吧。”

唐酒有點懵了。

這事別說他們軍雌了,就是他們的頂頭老大,帝國元帥本蟲親自到場,都沒法輕松解決,結果眼前的這位弗洛裏少将,居然說要為他解決?

唐酒有點好笑。

高塔雄蟲們內部的事情,哪裏是這些軍雌能夠解決的?

唐酒動了動嘴唇,正準備勸對方讓步,不必在這個時候進一步敗壞在高塔主蟲心中的形象,下一秒,一種莫名的感覺忽然自心底席卷而來,以至于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頓了在原地。

小雄蟲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終于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預計審判的時間,不是上午八點嗎?

天……怎麽忽然黑了?

*

同一時刻。

僅有數米之隔的高塔內部。

幾乎是光腦環上的時間跳到8:00的一瞬間,在場所有的雄蟲,都收到了來自議院的警示——

【警報!警報!克萊因元帥已返回首都星,請諸位做好迎戰準備。】

賽萊斯特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關閉了通訊。

高塔首席撇了撇嘴,心中又是不耐,又是膩歪。高塔都已經破例幫他們變相向弗萊明施壓了,這幫雌蟲居然還能讓阿勒西奧·克萊因活着回到首都星,他們還能更廢物一點嗎?

回來就回來呗,再怎麽樣,那也是雌蟲間的內鬥而已,他阿勒西奧·克萊因還能打上聖地不成?

這樣的念頭剛從心底浮起,賽萊斯特自己都感到好笑。

為什麽在此之前,克萊因明明坐擁軍部,卻從未因為聖地約會名額的事情,以武力的方式,向議院和高塔表達任何不滿?

因為雄蟲。

無論雄蟲本身只有在心情愉快的情況下,才能分泌信息素安撫雌蟲的生理特質,還是雌蟲對雄蟲本能的親近,都導致出了極個別偏激的雌蟲,絕大多數普通軍雌都不願意通過強迫的方式得到雄蟲。

作為領袖的阿勒西奧·克萊因同樣對雄蟲這個群體并無惡意,自然也不會把事情做絕。

這麽想着,賽萊斯特揚了揚下巴,微笑道:“好了,忘記剛才的小插曲吧,讓我們繼續今天的案件審判。”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唯一沒有“及時”關閉光腦環的唐禮,其“不小心”外放的通訊,忽然傳來尖銳的嗡鳴——

【瘋了!阿勒西奧·克萊因簡直是個瘋蟲!他以為包圍聖地,以閣下們作為威脅,就能讓我們屈服嗎?不!這只會讓他們成為全帝國所有蟲的公敵!把消息放出去,我要讓全帝國的蟲都知道,他們偉大的帝國元帥都做了什麽!】

【哔——】

語畢,唐禮表現得仿佛剛剛反應過來一樣,毫無歉意地道歉:“啊,不好意思,本來是想關閉通訊的,不小心按錯了按鍵,賽萊斯特首席,請您繼續。”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有那麽一個瞬間,在場所有雄蟲的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

什麽包圍聖地?

什麽以閣下們作為威脅?

高塔不是一向游離在雌蟲們的戰争之外嗎?怎麽會有蟲膽敢将矛頭指向聖地?阿勒西奧·克萊因是不是瘋了?!

來自通訊另一端的消息太過荒謬,以至于好一會兒,才有雄蟲不可思議的脫口而出:

“怎麽回事?”

“克萊因是不是瘋了?他想和整個帝國為敵嗎?”

“該死的!我就知道,軍雌根本就不值得信賴!他們眼裏永遠都只有暴力和戰争,要我說,軍雌就不配接觸聖地的雄蟲,就該讓他們死于精神暴動!”

亂成一團的會議室內,也有雄蟲還算理智地道出了困惑:

“不是說維新派刻意将克萊因元帥調虎離山,已經策反收編了本部的高等軍雌嗎?阿勒西奧·克萊因究竟哪還有軍雌,還是如此不長腦子的軍雌,居然硬生生跟着他包圍聖地?”

他忍不住咒罵:“這幫軍雌都是白癡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弗洛裏頂替本應該前來接受審判的唐酒,施施然推開了門。

聽着雄蟲們五花八門的咒罵,弗洛裏沒忍住笑出了聲。

“調虎離山?你們認真的嗎?”

弗洛裏咀嚼着調虎離山四個字,越想越覺得好笑:“我承認,這些年來軍雌本部的确被各家勢力滲透了不少。歸根結底,高等軍雌大多還是來自其背後的特權家族,對軍部本身缺乏認同感,背叛克萊因元帥,實屬理所當然。”

“可是——”

他看着在場的雄蟲們,忽然露出一個明亮的,不帶任何陰霾,卻足以令所有雄蟲心中冰涼的笑容。

他說:“克萊因元帥的根基,從一開始,就不在中央星系啊。”

他笑了笑:“諸位高等閣下們大概這輩子也沒出過中央星系,沒正眼看過任何一只低等雌蟲吧?你們知道在中央星系之外,有多少個星系,多少顆星球嗎?”

弗洛裏微笑道:“我來回答你們——中央星系之外,一共還有六大星系,五百三十一顆星球,一百九十二個軍雌支部,這些支部加起來,總計有近兩百億低等軍雌。而他們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阿勒西奧·克萊因一蟲的信徒。”

“至于這位閣下所說的,低等軍雌們是白癡的話,我個蟲其實還是比較贊同的。”

說到這裏,弗洛裏聳了聳肩,笑得很是無奈:“我倒是想跟他們解釋清楚,可誰讓這幫白癡軍雌一看到網上說唐酒閣下傷害準聖閣下,即将被審判的新聞,就認定是高塔單方面欺負他們的唐酒閣下,鐵了心要沖上中央星系,替他們的克萊因元帥搶回雄主呢?”

“畢竟,在這幫不長腦子的蠢蟲眼裏,為他們最崇敬的克萊因元帥搶回雄主,而掀起一場戰争,聽起來确實怪有意思的。”

沒有蟲說話。

就連此前一直咒罵軍雌的幾個高等雄蟲,都乖乖地閉上了嘴。

他們仰起頭,沉默而惶恐地注視着數量龐大到遮天蔽日,以至于令夜晚憑空降臨的,密密麻麻的蟲群。

是的,高等雌蟲與低等雌蟲之間的差距宛若天塹。

但。

倘若低等雌蟲的數目遠遠碾壓高等雌蟲呢?

倘若他們擁有一個比所有高等雌蟲都要強大的軍雌領袖,和最恰到好處的戰術呢?

這一刻。

上至高塔高高在上的高等雄蟲,下至聖地微不足道的工作雌蟲,所有蟲都像是突然遭逢世界末日的螞蟻,惶恐又不知所措,徹底亂成了一團。

高塔之外。

與所有蟲截然相反。

當所有蟲本能地想要找一個安全的角落蜷縮躲藏起來時,從察覺到異樣的那一刻起,唐酒就本能地轉過身,順着來時的路往下走。

起初是走,然後越走越快,最後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一路小跑帶跳,逆着整個聖地的蟲群,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最後一層臺階。

唐酒停下腳步。

整個世界嘈雜一片。

唐酒卻什麽都看不見,也什麽都聽不見。

此時此刻,他能夠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能夠看見的,也只有那徹底被遮擋的一望無際的天空,也恰恰是在他站定的同一時刻,那仿佛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劃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由訓練有術的軍雌組成的蟲潮,在這一刻,猶如大海般一分為二,讓出了一條完整的通道,于是外界的陽光也順着這道口子明亮又爛漫地傾瀉下來——

億萬蟲潮之中,阿勒西奧跳下機甲,逆着光,張開羽翼,向他飛撲而來。

一切都仿佛是某一天的重演。

好一會兒後,年輕的雄蟲才自漫長的、狂熱的、嘈雜的心跳聲中,找回了屬于自己的聲音。

他問他。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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