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對我有真心

第21章 你對我有真心

與此同時,那傳聞中又是不知道禮數,又是被嫡母打壓的,又是連夜收拾東西投奔謝家的主人公唐演,卻正與謝寅在屋中相坐無言。

唐演前來之時謝寅恰巧不在府中,管家見是星宿帶回來的人便就将人直接給帶了進來,而作為謝府的主人家卻還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接近春末,天氣回溫,可偏偏在謝寅的屋中還燒着一小盆碳火取暖。

謝寅手中拿着兵書,身穿錦紅色長袍,身上沒有半點裸露在外的皮膚,如果細看,便就會發現這人的一點心思都沒有在手中的書籍上,反倒是每隔幾下,就會朝坐在對面靠窗位置的唐演看過去。

少年已經摒棄了初見時候的狼狽與惶恐,此時身上穿得雖然不是什麽錦衣華服,可卻也顯得十分落落大方。

按理來說,這個年齡段的少年穿着打扮都該明亮張揚,偏偏這面前的小少年穿着一身墨綠春裝,袖口挽起垂在肘間半分老氣都無,讓人覺得這衣服天生就該是套在這人身上似的。

大概是因為炎熱,少年只将窗戶打開了一條小縫隙透氣,窗外春光混着已帶有些溫度的風蓋在人的臉上,偶能吹起他鬓角墨發,顯得少年清秀又英氣。

而少年裸露小半截皮膚的手是右手,早先那猙獰的傷口已然消失不見,現在只剩下了一道淺淺的粉紅色疤痕,一眼看過去與周身的皮膚似乎也別無二致。

在雙方都不肯打破沉默的情況下,最終還是由謝寅優先放下了手中用以僞裝的兵書。

“你來投奔我,不是一個好主意。”謝寅道。

聽見這話,唐演也微微收回從縫隙裏看風景的雙眼,他轉過頭看向謝寅輕笑了聲:“怎麽說?”

“謝家早已是沒落的老牌貴族,即便有什麽權勢在本朝也早已頹敗。現在的唐家有唐嚴致這個副相坐鎮,可謂如日中天,不管我準備留你多久,你往後也必然是要回到唐家去,在此時因為一時之氣而得罪唐家,若你往後還想要唐家助你在前程上一臂之力,這舉動就實在不值當。”

這分析倒是沒錯,市井間因唐演投奔謝家一事吵得沸沸揚揚,一時之間的談資那都是放在唐家庶子和謝家那病弱小将軍是怎麽認識上面。

但只要是有心人,很快就能意識到唐演此舉究竟有多麽蠢笨。

唐家勢力在朝堂中風頭正盛,不管到底是不是庶子,只要沾了唐家的邊,那就自然會有人想要巴結。

誰也不知道唐演會不會得唐家歡心,所以京都的大部分人現在還正處于觀望之中。

可偏偏京都的這盤棋還沒開始下,唐演就先自己掀了棋盤,一點等待的機會都未留給京都那些心眼子多的人。

“唐家到底還是我家,哪裏有什麽值當不值當的?即便是我投奔于你,為了面子,他們也不會就這樣将這件事輕松揭過。”唐演笑吟吟說:“不過此舉也正好,能叫人看出來哪些人是真心待我,哪些人是牛鬼蛇神,想要在暗處生生撕咬下我的肉來。”

說“真心待我”四字的時候,唐演還将滿是笑意的視線放在了謝寅的身上,顯然這句話就是對謝寅說的。

謝寅仿佛并未聽出唐演的弦外之音,他皺眉搖頭,明顯是不認同唐演的說法:“京都的人大多拜高踩低,你現在還未正式入京,不知道這其中彎彎繞繞,這樣直來直去确實出氣,可要是當真得罪了唐家,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只怕——”

會比在安河鎮上還要慘淡一些。

這句話謝寅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唐演此時乖張又耿直,實在是一副初出茅廬不怕虎的氣勢,他倒不想讓那些有的沒的平白澆熄了這股子韌勁兒。

唐演聽謝寅話說一半便就猜到了謝寅還想說些什麽,他輕笑了兩聲:“不是我不懂京都裏面的彎彎繞繞,而是京都的人不懂唐家的彎彎繞繞。”

唐家這麽多年的內宅事宜大多是唐若兒在掌管這件事,除卻與唐家交好的親信,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回事。

唐演故意将自己投奔謝家這回事鬧得滿城皆知,為的就是将唐若兒這只始終蟄伏的毒蛇硬生生從藏匿的深淵裏面拽出來拖到所有人的面前。

讓唐家後宅裏所有人都看看,這披着羊皮的狼究竟藏得有多深。

庶子回家是件大事,前生這件事唐演因着自己的手殘廢喜怒無常,錯過了揭穿唐若兒最好的時機,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唐若兒早已将這件事輕飄飄揭過。

這件事對她唐若兒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影響,最後前世唐若兒交出唐家的權利是她主動的。

想來那個時候開始,唐若兒便就已經搭上了唐家政敵的船,準備更上一層樓了吧。

思及此,唐演不由回想起前世他剛回到唐家時候的事情。

前世時候他進入唐家的府邸過程談不上好,和今生一樣,唐若兒的确是派人去安河鎮将他接了回來,也同樣是将他安置在了菩薩山上說是要先學習學習京都的規矩。

那時候唐演帶着一只殘廢的手回到京都,學習京都規矩這件事想來也都是經過唐家人耳朵的,唐若兒将面上功夫做得很足,教書先生和禮儀先生都是從宮中請來,最次也是上好書院裏面的夫子。

浩浩蕩蕩的教習隊伍在京都人眼皮子底下出發,結果還沒有半日就統統被他這個“粗野的市井之民”給氣得吹胡子瞪眼,個個都上門說是教不了。

在外人看來,是他這個從外地來的外來客不懂事,竟然半點都不知道家裏人對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只有唐演知道,在前生那些所謂的教習先生都是如何端着架子。

明知他右手殘疾,卻非要他用右手書寫練字。

分明知道他是偏遠鎮上來的,教習的時候又故意将他行禮姿态與宮中的皇子或者其他貴族少爺們相比,硬生生要把他踩到比塵埃還要低的泥地裏面去。

一旦他表現出任何的不滿與委屈,那些人便就會爆發出比他還要大的怒火,摔門而去,只在京都衆人眼裏留下一個他這從小地方來的不識大體的形象。

不過當時唐演在安河鎮裏面就已經被查家的人養得畏畏縮縮,面對這樣的污蔑與髒水卻還要兀自保持自己所謂傲骨不屑争鬥,嘴巴也笨得恍若是一個從未張嘴說過話的啞巴。

索性便就日日夜夜癟着一張臉在莊子裏混吃等死,直到唐家人沒有辦法,只能将他接回去為止。

彼時唐演也同京都人以為整個唐家的後宅是唐夫人胡璇櫻在掌管,面對胡璇櫻這位真正的當家主母便漲開了滿身的倒刺,一掃懦弱個性,滿心滿眼都是要在唐家老夫人的面前“揭穿”這名看上去面慈心善實際對自己壞事做盡的大夫人。

唐演還記得自己當時滿腹委屈跪倒在老夫人的堂中,紅着眼睛怒斥:“孫兒在外數十年,日日夜夜在查家受盡欺淩,好不容易等到父親接人,大夫人卻刻意安排人辱罵嘲諷孫兒,現在做什麽還要在這裝菩薩心腸!”

他字字珠玑,當後宅衆人的面将胡璇櫻指責的一無是處,将在場的人說得臉上都變了神色。

那時候他還為自己揭穿了胡璇櫻虛假面具而沾沾自喜,全然忽視了唐老夫人眼中的憤怒和胡璇櫻眼底的失望以及唐若兒眼中的幸災樂禍。

“三公子是路途遙遠,累壞了身體,還不知道事理,還不适合認祖歸宗,就暫且不進唐家祠堂拜見列祖列宗了。”

唐演還記得當時胡璇櫻木着一張臉對自己說出來的這句話,更是直截了當地引爆了唐演當時心底的怒火。

唐演怒罵:“你就是單純不想讓我好過!不想要我回唐家,若是如此,你将我接回來是要做什麽?你只是為了給父親交差罷了!胡璇櫻,你當真是惡毒!”

這要是換做是別家庶子這樣說當家主母,怕是當場就會被趕出唐家。

可當時的胡璇櫻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就徑直離開了。

那失望的眼神在後面的十幾年裏成了唐演揮之不去的噩夢,他與胡璇櫻的關系也正是因這一回,再無回轉餘地。

當時的唐演甚至還不明白,為何自己說的話句句屬實卻無人相信,最後滿堂皆空,走在離去隊伍最後的就是唐若兒。

唐若兒一身青色外袍,面上柔弱,又适時小聲對唐演的怒氣添上一把難以澆熄的油。

“三公子,您可千萬別生氣,大夫人這麽做自有自己的道理,您現在右手有疾,唐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将您趕出去,叫你生死由命的。”

輕飄飄一句話,唐若兒就将自己藏在了唐演的盛怒之後。

想當時,唐演還誤以為那不過是唐若兒的關心。

誰會想到,這麽一句看似關心的話,其實恰好就是鎖上當時唐演與唐家交心的門鎖呢?

後面也如唐若兒所想,自己沒有繼續追究下去,而在安河鎮中的事跡也因後來的安河水患事件被抹除得一幹二淨。

不過唐演想,既然唐若兒要挑撥離間,即便是沒有水患一事,在安河鎮中的事情,她肯定也會處理得幹幹淨淨。

蠢啊。

真蠢啊。

能被人三言兩語挑撥,不曉得事情原位便就妄下定論,甚至為此傷了真心待自己的人。

等到後續唐演知道安排自己回京事宜的人都是唐若兒時,一切都為時已晚。

他在拜見祖母的時候就已經在衆人面前落下了胡璇櫻的臉面,要是再多說唐若兒一個字,那唐家的人只會越發覺得他就是傳聞中那個不學無術,沒有半分本事的無恥之徒。

前生唐若兒下了一盤挑撥離間的好棋,毫無疑問,今生的唐若兒是還想要利用唐演的無知、胡璇櫻的信任再重演一遍。

可惜今生的唐演不會再如她所願了。

唐演微微嘆了口氣,他坐直身朝着謝寅伸手,用兩指貼着謝寅因關心自己而緊皺起來的眉頭輕撫開。

這姿勢讓兩人身體面對面貼近許多,至多也就是隔了一只手掌的距離。

“本來身體就不好,心情得保持舒暢。”唐演輕笑道:“我的事您不必憂心,用不了多久,唐府就會有人來接我了,屆時我只需謝小将軍替我演出好戲就是。”

謝寅一愣,大概是沒明白唐演的意思,只覺得落在自己眉心的指尖溫度發熱發燙,讓人難以忽視。

“這件事只能是您來幫我,其他人我實在是信不過。”

“……我為何要幫你?”謝寅沉聲問。

只聽對方不急不慢,彎着一雙狐貍般的眼眸,指腹還在自己眉間輕輕點上了幾下:“因為我知道您對我呀——有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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