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別怕
別怕
這個問題問的陳窈更氣了,她惡狠狠地:“清者自清,我為什麽接近邵季舒,那是我們之間的事,和你們沒有半點關系。”
說完,她拉着邵季舒的手離開教室:“我們走。”
邵季舒紋絲不動,神色平淡,目光卻探究的看着陳窈的臉,像在等一個回答。
“對對對,你們的事兒,跟我沒關系。”張煜城樂了。他巴不得邵季舒早點走。
俞妝卻哼道:“你也就是嘴上說的好聽。”一個女孩子,無緣無故去扯一個男孩子的手,真是不要臉!
陳窈捏緊拳,一語不發。她用力拉着邵季舒往教室外面走,這次邵季舒勾了勾唇,跟着陳窈走了。
出教室後,陳窈先是把掃帚放回原處,然後牽着邵季舒的手下了教學樓。
直到走到校門口,陳窈才停下來,她松開邵季舒的手,擡起頭仰視他。邵季舒神色溫和,眼睛裏也有一點暖意,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不自知的溫柔。
“你別怕。”陳窈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邵季舒,我不會讓張煜城欺負你的。”
上一世邵季舒用那麽單薄的肩護着她,這一次,換她來保護他。
她絕不會讓張煜城傷害到他一點。
邵季舒凝視着她的眼眸深邃漆黑,如一池看不見底的潭水,譚底深處波濤翻滾,面上卻平靜無波。
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齒,臉上仍帶有清純稚氣,一雙眼睛幹淨清澈,像一張白紙一樣。他不相信這樣的人會說謊。
邵季舒想起很多事情。
在年幼時無數個被人肆意欺侮的時刻,他也曾想過盼過有這麽一個人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告訴他,你別怕,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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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十幾年都沒有這樣一個人。
這世界□□他,他也讨厭這個世界。于是他使手段耍心思,将自己變成一根有毒的刺。誰也別想接近他,誰也別想靠近他,不論是善意或是惡意,他統統不需要。他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無痛無愛,沒人敢再那樣欺負他。
後來那些欺侮過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報複,張煜城如今見了他都恨不得繞道走,如貓見了老鼠一般。
而他十六歲這年,陳窈對他說,你別怕。
他早就不怕了,他心冷硬如鐵,早學會了不擇手段,即便是整死人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這句話來得太遲了,他早就不需要了。
邵季舒移開視線,忽然覺得他這樣和陳窈糾纏很無趣。
他隐藏本性花費時間去逗弄一個什麽都不懂,單純如白紙的姑娘,又有什麽意思?難道還真的指望她會喜歡他?陳窈要是真知道他是個什麽玩意兒,恐怕真會怕的哭出來。
他撚了撚右手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陳窈手心的溫度。
夠了,他不需要這種虛假的善意了。
耳畔似乎有倏忽的風聲,夕陽和暖,鼻尖聞到淺淺的草木清香。
邵季舒擡腳準備離開。
陳窈在他身後說:“邵季舒,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家不是很有錢,我也沒有喜歡你。”她說的還是比較委婉,怕刺激到邵季舒的自尊心。
這道聲音還是和第一次聽一樣,會讓他覺得舒坦,不反感。有點甜有點軟,帶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天真。
嗯。他知道啊。
他知道陳窈誤會了什麽,也知道她不喜歡他。
誰要她喜歡了?反正他也厭惡她。
邵季舒勾唇笑,側身,回眸看了一眼陳窈,點了點頭。
陳窈忽然睜圓了眼睛,左手拍了下右掌,想起來:“哎呀,邵季舒,你先回家吧,我書包忘教室了。”說着,陳窈沖他招手告別,轉身跑回教學樓。
今天上體育課,她穿着一身紅色運動服,跑起來很快,活力四射的模樣。
邵季舒垂下眼,臉色沉下來,周身散發着陰沉的氣息。
誰他媽要她喜歡一個啞巴了?!
——
晚上的時候,邵季舒一個人關了燈坐在沙發上,抱着抱枕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
房間裏面很黑,他眼前一片虛無。
世界安靜的只剩下他一個人,沒人會跟他說話,他也不需要有人跟他講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擡起眼睫,将抱枕挪開,把雙腳擱在沙發上,抱住了膝蓋。
他又想起陳窈說的那句,你別怕。
他剛失去聲音的時候,畢苪雅也跟他說過這句話。她說小舒你別怕,媽媽一定會找人治好你的。
那時候他五六歲,發了燒,醫生用錯藥,燒壞了嗓子。從此再也沒能說出過一個字。
畢苪雅柔弱美麗,認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他,每日以淚洗面。她被人保護的太好,太弱,幾乎做不好一個孩子的母親。
小時候別的孩子都喊媽媽,喊爸爸,會跟着老師背詩學英語,就連頑皮如張煜城都會唱兒歌,他們會表達自己,他們想什麽都可以說出來。
可他不會。
那時候他總嘗試着說話,張着喉嚨“啊”“啊”的叫,他總覺得他練習的次數多了,或許就能發出聲音呢?
因為不倫不類,他是整個班級欺負的對象。別的小朋友被欺負了都可以和爸媽說,可以告老師,甚至可以哇哇的哭。
他不行,他一張嘴,就會吓到人。
明明他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可在整個童年期,他卻成了孩子們取樂的對象。
那種被污蔑被欺侮,甚至被畢苪雅因為害怕而推開的日子多了,邵季舒也就慢慢學會了孤獨。
他很聰明,也因此早早地學會了人性中的陰暗面。那種想要摧毀掉一切美好事物的念頭,在邵念出生後達到了頂峰。在此之前,他有一個支離破碎卻依舊是家的家;而在此之後,邵念擁有了他曾經有的一切,而他,無家可歸。
他曾經的朋友都說他陰暗,心狠手辣,神經病,可他們都忘了,他也曾和邵念一樣,擁有一個完整的家,會和他們在一起玩樂,甚至會故意讓着比自己笨的張煜城。
十六年都這樣過來了,大起又大落,從充滿希望到如今心如止水,對于人性不含一點希望。
他如今已經不會再把自己的缺陷展露給別人看,也學會了利用家中的權勢保護自己。
邵季舒不需要那句“你別怕”了,他自然也不會再去招惹陳窈。
——
周五月考,考完之後放國慶長假。從周三開始班上的氣氛就緊張起來,畢竟是升上高中之後的第一次考試,大部分同學都想考出一個好成績。
陳窈連着好幾天都沒有見到邵季舒,當然,也沒有見到那天那個叫俞妝的女孩子。
因為是轉校生,她的考場安排在最後,和張煜城在一個教室。
尹愉心很緊張,生怕考不好,元澤倒是淡定,就算是在考前一天都還在看課外書,完全沒有考試即将到來的緊迫感。
周四放學後尹愉心約陳窈去圖書館複習,圖書館離一中有一段距離,陳窈決定回家複習。
她走之前把考場安排拍了下來,書包裏裝了明天要考的語文和數學資料,和尹愉心一起出校門。
走在路上,尹愉心看着高二教學樓,忽然問:“窈窈,你有喜歡的人嗎?”
陳窈想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影子,點了點頭。
尹愉心悄聲說:“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陳窈對別人的八卦不感興趣,輕輕點頭後也沒刨根問底。尹愉心見她沒興趣,心裏癢的像貓撓卻也沒處說。
她回家後按了對面的門鈴,來開門的是文芳,陳窈把抄在紙上的考場號遞給她:“阿姨,這是我們明天月考的邵季舒的考號。”
文芳詫異,看着紙上寫的考場號,一時不知該不該跟邵季舒講。
那孩子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幾天特別冷淡,幾乎不跟她有任何交談,她關心他,邵季舒就涼涼笑,讓她走。
文芳拿着紙,猶豫許久還是敲了敲門。不知為何,她心疼之餘,也有些怕邵季舒了。
邵季舒開了門,房間內一片漆黑,文芳咽了口口水,把紙給他:“小舒,明天學校月考。”
客廳燈光照亮他的臉,邵季舒垂眼,靠在門邊,兩根手指捏着紙,玩世不恭的歪了歪頭,看着紙上寫的考場號,竟有閑心笑出來。
離他遠點不好麽?非得主動招惹他?
第二天清晨,陳窈出門的時候撞上了在等電梯的邵季舒。
好幾天沒見,陳窈跟他打招呼,邵季舒看她一眼,轉了個方向去走樓梯。
被莫名無視的陳窈很懵,直到在考場上再次撞見邵季舒,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陳窈坐在最後一個位置上,張煜城坐在陳窈前面——全校倒數第一。
讓她吃驚的是,邵季舒名次居然只是比張煜城高一名。
過了一會兒,考場的人陸陸續續來了,陳窈清點完文具,擡頭時看見了坐在她旁邊位置上的藺娴婉,而藺娴婉也正在打量她。
語文考試時風平浪靜,考完陳窈肚子痛,發現親戚來了,連中午複習時都精神不振,她只好趴在桌上休息。
周圍的同學或在複習,或在講話,尹愉心認真背着數學公式。
陳窈蒼白着臉,趴在胳膊上勉力看着錯題。
“陳窈。”
這個聲音讓她原本就緊繃的精神繃的更緊,她虛弱的從胳膊裏露出臉,擡眼看向張煜城。
張煜城嘿嘿一笑,帶點讨好意味:“待會兒數學給我抄抄,考完我帶你去玩兒。”
陳窈不想答應,咬着牙,準備拒絕。
張煜城劣根性上來,威脅她:“你不給我抄,小心我搞你人。爺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你想清楚了再拒絕。”
陳窈指甲掐着手心,死死看着他,不肯出聲。
“小仙女。”張煜城拿手指敲了敲她腦門,“答應哥哥呗?嗯?”
陳窈猛然站了起來,動作太大,肚子一下痛的受不了。她單手按着小腹,額頭上布滿冷汗,倔強的瞪着張煜城,胸口起伏,良久才說:“你滾!”
她聲音太小,張煜城聽着不痛不癢,跟撒嬌似的。
陳窈繞過張煜城,準備去廁所。
腳下卻差點被絆住,她看過去,發現邵季舒一條腿橫在路中間,單手支着下颚,臉色冷的像結了一層霜,眼睛定定的盯着她。
他沒說話,左邊臉生硬擠出一個酒窩,審視般的上下打量她。
陳窈剛才被張煜城威脅,他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張煜城那只,敲了陳窈腦門的手。
邵季舒清淡的笑,肆無忌憚的看着陳窈。她寧願自己被張煜城逗弄,也不願意求助他。
這就是她說的,“你別怕”?
被張煜城戲弄,真這麽好玩?事後還得跟他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