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良知

良知

邵季舒腦子有點沉,猛地被人抱住,愣了一秒。可多年來遠離人群的習慣使他在還沒看清眼前人的時候,下意識的就扒開了環着他腰的手臂,幾乎是一氣呵成的推開了陳窈。

“啪!”

重重的關門聲響起,邵季舒的身影消失在門框後。

陳窈眨巴了下眼睛,怔怔的看着緊閉的門,吸了吸鼻子,承受不住一般蹲下來,自己抱着膝蓋開始抽噎。

她想家想媽媽,一點都不想在井原市呆下去了,這裏所有人都欺負她。她親爸不想要她,她親哥親姐厭惡她,張煜城犯賤似的要追她,現在就連邵季舒都讨厭她了。

陳窈雖然沒有爸爸,可從小也是被媽媽捧在手心裏嬌養長大的,順風順水長大,沒經歷過一點黑暗的事。

一抽一抽的嗚咽聲在門外響起,邵季舒聽力極佳,關上門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陳窈抱了他,在他開門的瞬間,她抱了他。

他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在昏暗的房間裏顯得陰森鬼魅。

血液似乎在血管裏潰張,他原本就暈沉的腦袋更是沉悶,胸腔裏好似喘不過氣來。

門外抽泣聲輕輕,他聽着哭聲,心底升起奇異的興奮感。

指尖動了動,調整好表情,邵季舒拉開了門把手。

門開,邵季舒看見了蹲在地上無助哭泣的小姑娘。她半張臉埋在臂彎,裙擺遮住腿,有一點垂在地上,那雙純潔無瑕的眼正在往外流淚,燈光下淚珠晶瑩剔透,好似水晶一般,沾着淚的眼睫輕顫,緩緩擡起,暈染了一層水幕的眼睛看向他。

陳窈咬着唇,控制着自己不哭出聲來,可還是溢出很輕的聲音。那張巴掌大的臉上布滿了淚,委屈地皺成一團。她看着他,擡起手背粗.暴的擦了擦眼睛,別過了頭不想被他看見。

明明想哭,卻又故作堅強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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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季舒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每次陳窈笑得燦爛靠近他時,他都覺得刺眼,想着她哭出來是不是就順眼一點。

現在她真的哭了,委屈的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一般。

他初見陳窈時覺得這姑娘美,清純動人,讓他想起很多溫暖的東西。她聲音也甜,軟膩膩的,像是能融化他。她太美好,單純如白紙,邵季舒陰暗的想摧毀她。

或者說,他想毀掉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因為那些東西太刺眼,讓他想起自己的不完整,時時刻刻提醒他的殘缺。一如陳窈看他時純到骨子裏的眼神,帶着善意。邵季舒一輩子都不可能像那樣笑,用那種純到心底的眼睛去看人。

初見時那種隐秘的愉悅,甚至在心底那種想要将陳窈私藏起來的欲.望,都讓他清醒的明白,他對她到底是存了什麽樣的心思。僅剩的良知讓他控制住自己,離陳窈遠一些。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敗類,根本配不上陳窈這樣美好的少女。

他騙自己他讨厭她,厭惡她,故意冷落她,甚至想惹她哭。可他騙得了文芳,騙得了眼前的陳窈,卻騙不過此刻的自己。

陳窈理他時,他心裏那種不受控制的喜悅,還有陳窈怕他時,他控制不住的憤怒,無一不在提醒他,他是喜歡跟陳窈在一起的。此刻看見陳窈哭,他一點都不興奮,反而心疼到想殺人。

他這種敗類都舍不得惹哭的人,竟被別人這樣欺負!

邵季舒垂下眼,低眸看着自己的掌心。

可他再不舍得,又能怎樣呢?現在他尚且還能控制住自己對陳窈的感情,不去拉她下地獄。

陳窈身上的那種單純是他渴求的,連同她的溫柔一起,讓他看到光和暖。他攥緊手心,知道自己一旦抓住就至死不會放她自由。

多諷刺,他配不上她,可他卻偏偏喜歡她。

邵季舒蹲了下來,平視着陳窈。

他多想能像其他男孩子一樣,說些好聽的話哄自己心愛的女孩。然而他只能伸出手指,擦了擦陳窈臉上的眼淚。

溫熱的,濕潤的,沾在他指尖。邵季舒喉結滾了滾,在此刻覺得口幹舌燥。

他用兩根手指扯了扯陳窈的袖子,她跟着他站了起來,眨了眨眼,呆呆地看着他。

邵季舒走進門,靠在沙發上,雙手抱臂,望着門外的陳窈,眼瞳濃黑似化不開的墨。

陳窈吸着鼻子走進門,聲音有點啞,委屈巴巴的:“邵季舒。”

邵季舒站在那兒,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室內安靜,光線很暗,陳窈擡手抹眼淚,寂靜中,她聽到一聲低啞短促的“嗯”。

陳窈猛地擡頭看他。

邵季舒剛才是跟她說話了嗎?

黑夜像一層薄霧,籠罩在邵季舒身上,他整個人似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觸及到陳窈的視線,他點了點頭。

嗯,陳窈,我在。

陳窈像是受到鼓舞一般,自來熟的關了門,還在角落裏摸到開關,把客廳的燈也開了。

白熾燈光刺進眼,邵季舒面沉如水,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陳窈在沙發上坐下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說:“你坐啊。”

他沒坐,黑眸看着她。

陳窈也不計較,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媽媽一樣,一股腦的跟他說話,聲音還抽抽搭搭:“昨天中午張煜城讓我幫他作弊,今天被老師發現了,我、我還被胡老師批評了,老師還要把我在全校面前通報批評……”

她自顧委屈,一番話說得颠三倒四,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說完後陳窈心情好了些,抹抹眼角側頭去看邵季舒,卻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躺在沙發上,面色潮紅的看着她,呼吸聲也粗.重。

陳窈哎呀一聲,也顧不得哭了,傾身過來摸他額頭,皺皺眉:“好燙啊。邵季舒,你發燒了?”

他垂着眼,看着她擔憂的模樣,心情難得的愉悅,壞心思的嗯了一聲。

發燒了呢。陳窈你要怎麽辦呢?

還會用那種溫柔對待他嗎?

陳窈卻站起來,拉開門出去了,步子有些急。

邵季舒閉上眼,自嘲的笑了笑。

陳窈恐怕躲他都來不及,他又怎麽敢奢求陳窈真的對他有一點點的喜歡?

他握緊了拳,指甲嵌進掌心,尖銳的疼痛使得腦子清醒了一點。既然配不上,就不要去妄想。

重物擱在茶幾上,他聽見少女輕輕地呼吸聲,睜開眼,看見陳窈拿着溫度計朝他走過來。

意識越來越沉,陷入昏迷前,邵季舒單手用力握住了陳窈的手腕。

女孩子的手腕纖細,似乎輕輕用力就會斷掉。邵季舒難得真心露出笑。

這樣,你就不會走掉了。

——

他再醒過來的時候,聽見碗碎在地上的聲音,還有陳窈小聲的抱怨。

他身上被陳窈搭了好幾床厚厚的棉被,額頭上還蓋着疊起來的濕毛巾,明明還有些難受,邵季舒心底卻奇異的平靜下來。

第一次睜開眼,對這世界沒有抱怨,沒有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陳窈端着一小碗面走過來,見他醒了:“你吃飯了嗎?我給你煮了面。”說完,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邵季舒心念一動,不知為何覺得此刻的她格外的誘人,讓人想要狠狠地逗弄。

他撐着手臂從沙發上坐起,陳窈彎腰扶着他的肩,他手一軟,又跌回沙發上。陳窈力氣小,扶不住他,被他帶的踉跄一下,摔在了他身上,手肘還支在他胸口。

她的頭發垂了幾根在他臉上,有些癢。

身體快過思維,他伸手攬住了陳窈的腰。和他想象中的一樣纖細,在掌心軟的像要化開一般。陳窈輕聲嘤咛了一下,玫瑰淺香撲進他鼻中。

邵季舒眸色深沉起來。

心髒炸開,他心底最後那點良知也沒了。

他要得到這個姑娘,即便他配不上她,他也不會放手,至死不休。

察覺到陳窈的掙紮,邵季舒很快松開了她,他垂下眼眸,做出歉意的表情,唇角卻淺淺的彎了起來。

陳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你是不是沒力氣啊?”

她怎麽都不會想到,邵季舒對她圖謀不軌。

他沙啞着嗓子,不住吞咽着口水,将手搭在腹部,點了點頭,面露虛弱。

陳窈善解人意,端着面,用筷子撥了幾下,笑的溫柔:“要不我喂你吃吧?”

邵季舒又嗯了一聲。

陳窈找了個抱枕,墊在他身後,挑起幾根面喂他,送進他嘴邊時還輕輕吹了吹。

邵季舒眼睛忽然濕了,像個孩子一樣,有種想哭的沖.動。

十年沒人這樣珍視他了。

他眨眨眼,将眼裏的淚意逼退,看着陳窈的目光又狠厲起來。他死都不會放開她了。

陳窈看着他臉色變來變去,咬了咬唇,在把面遞到他唇邊時,猶猶豫豫的說了句:“我煮的面,味道可能不是特別好,但是應該還是可以吃的。”

邵季舒張口吃下去,臉色扭曲了一瞬。

他被陳窈逗得有點哭笑不得,甚至想伸手捏捏她的臉。

怎麽有這麽可愛的姑娘啊?

她煮的面何止是味道不好,簡直像要人命。

邵季舒從來沒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

陳窈面露忐忑,小心翼翼的問他:“邵季舒,好不好吃呀?”

這個真怪不了她,她煮了好幾次,這次算是味道最好的了,也是她最滿意的了。要是還不好吃,陳窈估計會再也不想煮面。

邵季舒艱難的把面條咽下去,既不想欺騙自己的味蕾,卻又不想讓那雙眼睛失去色彩,于是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陳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雀躍的問他:“真的好吃嗎?”

真的不好吃呀。

邵季舒笑了笑,眼裏有細碎的溫柔,繼續點頭。

“第一次有人說我做飯好吃!”陳窈開心的簡直想親他一口,杏眼彎成兩彎新月,淡色的唇彎起,對他誇下海口:“你要是喜歡,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好不好?”

“以後”這次詞取悅到了邵季舒,他強行違背味蕾的意見,繼續點了點頭。

陳窈喂他吃面時喂得更加認真,邵季舒皺着眉吃,一碗面快吃完時,聽到陳窈感慨般的說:“你對吃的真的不挑呀,我煮的面連我自己都吃不下去。”

邵季舒面色一僵,眼神冷下來,扭過頭拒絕繼續吃面。

陳窈眨了下眼,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邵季舒,你是不是還是很難受啊?”

邵季舒閉上了眼,鼻尖哼了一聲。

陳窈覺得生病的邵季舒可愛極了,像她隔壁的小弟弟言堯一樣,都有點嬌氣。

“你困不困?”把碗放到茶幾上,陳窈輕聲哄他:“我扶你去卧室睡覺吧?”

邵季舒看了她一眼,眼裏隐有責備。他的臉上還有點紅,目光不像平時那樣冷清,整個人像被融化了一樣。

陳窈被他看得一呆,半晌後反應過來,笑道:“你也太可愛了吧!”

真的好可愛啊。紅豔的唇,寫着委屈的眼,精致的臉,就像個瓷娃娃一樣。

“你媽媽什麽時候回家呀?”陳窈揉了揉臉,問他:“你生病怎麽都不給她打電話?”

邵季舒知道她誤會文芳是他媽媽,他也不解釋,把手指從被子裏伸出來,指了指卧室。

陳窈以為他生氣了,唔了一聲後就不再多話,當真扶他去卧室休息。

從客廳走到卧室的距離不算遠,邵季舒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幾乎是将她整個人都攬進懷裏,陳窈卻并沒有發覺。

等他睡下後,陳窈細致認真的給他蓋了足足四層被子,又把他額頭上蓋着的毛巾換了,然後叮囑他:“你先睡,我在這兒守着你,等你媽媽回來了我就回去。”

邵季舒彎唇笑了。

文芳早走了,難道她要陪他一夜?

但他沒有拒絕,而是目光專注的看着陳窈。

陳窈轉身去廚房洗碗,邵季舒看着她的裙子,目光頓了頓。白色裙子上沾着點點紅色的血跡,妖豔的像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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