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節目錄

仰枝

向枝醒過來的時候四周都是黑的。

她手腳自由,頭腦也十分清醒,就是四肢有些沉重乏力。

一個小時前她進去了洗手間,後面一位穿着白色長袍的女性推着輪椅進來,頭上還裹着一塊黑色的頭巾。

她看着向枝,用英語和她說她的腿腳不方便,能不能扶她進去。

向枝聽出來應允了,結果進去洗手間後就被人用手帕捂住鼻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手機和護照什麽的都還在身邊,不像是搶劫的。

向枝打開手機,信號仍舊滿格,她看見文亦舒打了好幾十個電話給她,還有喬望的。

向枝打開谷歌地圖,查看了自己的定位。

恰好這時喬望的電話又撥了過來。

向枝不知道暗處裏有沒有人在窺視她,她壓低聲音接聽。

喬望的聲音傳過來:“向枝,你在哪。”

他強迫自己鎮定,所有的不安和擔憂,都藏在了未舒展開的眉頭裏。

向枝仰着頭往上看了半分,無邊無際的黑讓她極度恐懼。

但是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處在移動狀态。

就好像是在一輛車上。

Advertisement

“地圖顯示我在邊境,我不知道,這裏很黑,我好像在車上,一個密閉的空間裏。”

信號突然又中斷了,向枝貼着牆壁,聽見了呼呼的風聲,像是車子在通過隧道。

信號被切斷,喬望看着黑掉的手機屏幕,一旁抱着儀器的技術人員通過那個通信地址定位到了向枝最後一通電話,是在霧城。

“這個方向是前往伊斯坦布爾另一個機場。”

喬望在去往機場的路上,他握着手機,沉默着,撥通了一個電話。

高速公路上黑色的賓利疾馳,車內緊張的氣氛中,喬望冰冷的聲線自帶降壓的氣場。

他眼底看不見一點和色,黑眸被陰郁覆蓋:“你到底想怎麽樣。”

中途改換航線,私人飛機重回闌山機場。

沈都硯是直飛,他早在那等喬望。

兩幫人會合,文亦舒情緒已經鎮定下來,她跟在沈都硯身後,聽着喬望冷恻開口:“人是喬岘帶走的,目的是明城,他沒想在國外動手。”

喬望被他虛晃一槍,在飛機上耽誤了太長時間。

他以為是喬既行的手筆,沒想到喬岘會被他當槍使,航班和位置都是喬既行提供的,沒想到他這麽心急,居然先一步動手。

喬既行:“喬望。我沒想要她的性命,我只是配合他,為自己争取一個機會,至于你和喬岘的恩怨,我就不敢保證他會不會不擇手段。”

喬既行許諾幫喬岘回國,而他的條件就是拖住喬望,讓那場簽約儀式作廢,好讓他坐收漁利。

沈都硯黑眸深沉,聲音也壓低了幾分,“已經報警了,刑警大隊在追蹤,我也聯系了言斯晚,你可以不用太擔心,畢竟是自己人。”

喬望腳步一頓,清隽五官第一次顯露出狠厲和陰鸷,沈都硯稍怔,他看見喬望那雙眸裏的猩紅和肅殺之意逐漸要将他吞噬。

這回,喬岘是真觸到他的逆鱗了。

從機場出發,最前面開路的那輛黑色奔馳開着雙閃,前路的車自覺地讓出了一條快速車道,兩輛邁巴赫緊随其後。

同一時間,從另外一邊趕來的刑警支隊也上了橋。

兩端都被圍堵住,車子只能被迫困在橋上。

定位儀上顯示車速正在降下來,很快,沈都硯那輛邁巴赫先看到了喬岘所在的那輛車。

他開着轉向燈超車,在前面把車攔住,前後夾擊,他忽然緊急打了方向盤調轉方向,高速路上只有雙車道,幾乎在他掉頭的瞬間,喬望先換了檔直接倒車,再次攔住了他的路。

喬望在後座半開着的車窗看見了向枝一閃而過的臉。

向枝緊緊扒着副駕駛的座椅,被急剎和急轉中晃得暈頭轉向:“你放心,喬望真的不會拿你怎麽樣的,你他媽再這樣颠下去,我真的要吐了。”

喬岘果真是如假包換的喬家人,他戴着一副半框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發起癫來就像失控的眼鏡蛇。

他冷笑一聲,“放過我,不可能了,所有人都背叛我,他恨我,他不能會放過我。”

“你只能和我一起死。”

當他把向枝綁上自己的車後喬既行就把他的行蹤透露給了喬望,在國外動手危險性太高,他不敢冒險,買通的那兩個阿拉伯人不接這單生意,唯一的讓步是為他安排一架飛機回國。

喬岘剛落地機場,就被警察打了電話,無奈之下他只能接着逃。

向枝被他那大不了撕票的話吓到。

她還不想死。

後座裏,一個高大的男人負責看住她,向枝餘光一瞥,看見朝他們行駛過來的警車。

絕大部分人第一反應是去打方向盤而不是踩剎車,向枝瞳孔微闊,眼睜睜看着車子加大馬力妄圖想沖破那個隔離欄跨到另一條車道。

“剎車剎車!!”

“砰——”的一聲,車子如同離弦之箭飛出去,車子打滑,直接側翻在地。

向枝坐在後座,她沒來得及躲開,只聽見砰的一聲之後眼前一黑,後腦勺重重地磕在玻璃上。

一時間,馬路被警車圍起來,拉起警戒線,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也緩緩地停在路邊。

喬望先警察一步下車,他看着車前蓋在冒煙,确保砸破車玻璃不會傷到向枝後,手肘撞擊車窗玻璃,破開一個口子,他伸手摁下開門鎖扣,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出來。

費柷在最後那輛車,他下車後直接跟着醫生和護士朝車前跑去,場面混亂作一團,側翻的車子已經冒着煙,車內情況不明,搶救的時間分秒必争。

而當他沖到車前看到那一幕的時候,他整個人被吓得怔愣住了。

“喬總!”

眼前的男人西裝染血,單膝跪在地上。

臉上神情陰沉,黑眸寒光迸射,清隽溫和的五官都難以壓下一身的肅殺,他懷裏還抱着一個女人,兩人身上都有不淺的血跡,費柷眼尖,一眼注意到喬望那被血染紅的襯衣袖口,以及那只正在滴血的右手。

費柷心沉到谷底。

“您沒事吧!救護車已經到了。”

醫護人員下車援助,擔架擡下來,向枝被放在擔架床上,護士推着上了救護車。

“病人什麽情況。”

喬望深深看着向枝的方向,沉聲道,“表面沒看到傷口,血是我的。”

他垂着的右手一直在滴血,醫生很難不注意到:“你的手傷得不輕,需要盡快處理。”

喬望神色忽冷下來,“先救她。”

現場的事情他交給沈都硯處理,喬望和言斯晚打了個照面,告訴他一些情況後費柷就安排了車直接送喬望去醫院。

今天這件事已經上了社會新聞,衛視臺緊急插播報道。

于是,在喬望抵達第四軍區醫院之後,媒體也聞訊而來,幾乎将樓下圍得水洩不通。

喬望自己的傷不在意,仿佛已經麻木了,但是費柷看得怵目驚心,他提前聯系了醫生,抵達醫院後直接親自去把醫生請到了手術室外。

他的手臂紮進去32片玻璃,醫生夾起來時帶起薄薄一層皮肉,但是喬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目光緊緊盯着手術室的門。

文亦舒在一旁看得眼底一熱,捂着嘴忍不住別開眼。

鐵盤上滿是帶血的玻璃渣,醫生邊上藥邊看着喬望的臉,發現他從始至終表情都淡淡的,他搖搖頭,放輕了動作加快上藥包紮。

“注意不要碰水,也避免大動作把傷口牽扯裂開。”醫生轉頭叮囑費柷。

醫生離開,手術室的燈始終沒暗下去。

他再等了一個小時,比醫生先來的,卻是喬寄言。

喬岘重傷,直接送搶救室,刑警那邊在等他醒過來的同時,已經将喬既行拘。留了。

醫院第四層的手術室走廊,喬望背過身站在窗前,周圍站滿了人,卻沒一個人敢上前去勸。

電梯叮的一聲,費柷先看見柏宮的管家,繼而身後是喬寄言,緊接着是他随行的三個保镖。

沈都硯剛和遠在警局的言斯晚通完電,轉身和喬寄言對視上,他表情淡淡,連基本的禮貌點頭都懶得。

他略過他,攬着文亦舒的肩膀,招呼不打直接坐電梯下去。

“你文叔叔說你抛下和美國那邊合作方的簽約儀式,不打招呼就出國,你到底知不知道這項目有多重要,你心裏沒點分寸嗎?”喬寄言聲量不小,氣勢洶洶的來好像就是找他算賬。

喬望沒轉身,只在聽見他的聲量的那一刻,蹙了眉頭,很平靜道,“裏面在手術,請您輕聲。”

喬寄言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冷眼厲色,“項目被截胡,你可知道集團會損失多少,你就一定要為了……”

在場的人沒人敢多嘴去勸架,劍拔弩張的氣氛,喬望依舊不為所動,他微微別過眼:“您年事已高,集團的事情我會全權處理,我已經讓法務拟了通知,即日起,我将正式繼任集團董事一職。”

十五年。

在西山別墅躺着那個,是他母親。

如今在裏面躺着的,是他妻子。

如果可以,他想和喬家斷絕一切關系。

喬寄言差點背過氣,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他,喬望蜷了蜷手指,嗓音冷冽:“送董事長回去。”

手術室被喬望清了場,終于兩個小時五十分鐘,手術室的燈暗下來。

走在最前面的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秀氣的臉,姜慈給了肯定答複,“腦震蕩,體內有一根肋骨撞斷了,不過已經脫離了危險,要等她自己醒過來。”

天近傍晚,橘黃色的日光透過格窗灑在牆上,喬望浸潤光芒的臉上,眼底卻有無盡的寒意。

盡管醫生說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是只要向枝一天沒醒過來,他就一刻也不敢走開。

足足三天,喬望三天都沒出現在公司,會議直接由Celina代理,或者接到線上,公司上下早已收到了領導層更疊的通知,如今集團上下,都是喬望的人,董事黨和喬既行黨幾乎被外調出去,喬望以一己之力架空了喬寄言成功手握生殺大權。

這天開完會,喬望突然讓費柷安排輛車。

喬思懿來晚了一步,沒趕上見喬望一面,其實出事到現在,她都沒有顏面去見喬望,一邊是親哥,一邊是比親哥還親的大哥,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喬思懿遠遠站在病房外看着安靜躺在病床上的向枝,愧疚感占滿了她的內心。

喬望調動了不少保镖看護着病房,喬思懿很識趣地沒有提出探視,只是詢問了喬望的去處,保镖朝她點頭,“老板去了西檀寺。”

西檀寺不度孽緣。

所以近年來寺廟裏求姻緣的人變得很多,相傳沒有緣分的兩個人走進這裏,不久後就會分開。

也還有一個傳言,西檀寺佛光塔的菩薩很靈驗,只要誠心,所求的事情必會如願。

但是。

菩薩從來不公平。

那年沈晚棠病重,年僅十二歲的他被外公帶去寺廟,大佛殿前,外公低聲和他說,你心誠,求一求菩薩保你母親平安。

他信了。

那個時候天寒地凍,少年卻穿着最薄的單衣,不吃不喝,倔強地在佛殿內跪了一夜。

可他的母親仍沒有醒來。

那時起,他不信神佛,以冷漠做外衣,終究活成了他最讨厭的模樣。

可這一次,他為了向枝破戒。

西檀寺後山的佛光塔,他孤身一人,徒步而上。

清早的林間山光清透,蟬鳴鳥叫,似乎通人性,越往上走,天色越來越暗,大片的烏雲堆積,山路兩邊的竹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還剩下一半的臺階,喬望三拜九叩,每一次重重的叩首,都在心裏祈禱一句,願她平安。

喬思懿和費柷不能陪同上山,他們做了纜車上去,抵達山上的時候,山林大雨,紅色屋檐下長串的水珠砸落在水缸中,濺出漂亮的水花。

費柷撐着傘,在看見雨中淋了一身的男人時,從來沒掉過眼淚的大男人,平生頭一回,忍不住紅了眼眶。

那位世人敬頌的喬先生,竟也會為了愛人,一步一步叩上神佛殿。

他是那麽的高高在上,天之驕子。

他何時曾低微狼狽至此。

他愛向枝,是真的愛到了骨子裏。

冬至前後,明城斷崖式降溫,寒風拂面鑽心刺骨,他長身玉立,不為所動立在雨裏,任由手上的傷口裂開,雨水沖了一地的血水。

喬思懿捂着嘴哭起來,搖搖頭,剛想沖出去,就被費柷拉住。

“小姐,你不能過去。”

喬思懿抽泣聲斷斷續續:“我大哥受傷了,他這樣淋雨會死的。”

費柷喉嚨哽咽,看着他快走到殿前的身影,“那是先生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信仰也好,迷信也罷。

這是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們阻攔不了。”

進到大殿,寺裏高僧和他說着什麽,喬望一言不發,濕身跪在菩薩面前。

觀世音菩薩慈悲寬容,她垂眼寧靜,像是悲憫衆生。

“施主所求為己還是為他人?”

喬望雙眼猩紅,黑色額發下,面容冷白到近乎病态,他聲音低啞沙質,“我為我妻子而來,願神佛慈悲,保佑她平安。”

“所有業障,我願替她承受。”

高僧雙手合十,撚動着佛珠,他閉了閉眼,似乎見慣了因果報應。

又是一個癡情種。

他從香爐後取出一個平安符遞給喬望,閉着眼睛念着經,“回去吧。”

萬幸,所求神佛聽見。

向枝在昏迷的第五日,終于有了醒轉的跡象。

那種失而複得,喬望至今不敢再去體味一次。

在集團消失了一個禮拜後,他再次出現在大衆視野。

這張被媒體拍到,并且迅速在財經圈火爆的照片裏,是一雙模糊的背影,身形高大的男人撐着一把黑骨傘,以絕對的保護姿勢摟着纖弱瘦小的女人,兩人挨得很近,即便離得很遠,照片模糊得不成樣。

但從舉止和女人微微側過的臉不難看出來,兩人極其般配。

照片一出,不少人猜測是哪位女星,因為女人的外形和外貌條件,和喬望簡直是天作之合。

但很快就有拿到第一手資料的人辟謠,喬望的夫人,是圈外人,不混娛樂圈和名媛圈,是個學者,還是個博士。

但是再深挖,不是沒了下文就是查無此人。

很明顯,喬望壓根不想讓人知道向枝的身份,給她造成困擾。

但被拍到的兩人壓根不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有人腦補了一篇小說,并且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喬望收起傘,彎腰進了後座,他吩咐開車之後,從一旁拿起一個剛被拎過來的保溫袋。

向枝恢複得很好,但是喬望還是不放心,不準她去研究院,也和懷特教授請了小長假,他每天的工作也盡量在家裏完成,實在不行必須他出面才回回到公司,真做到了24小時陪着她。

喬望打開保溫袋,取出一個保溫桶,打開,魚頭湯鮮美的味道在車裏彌漫開。

向枝撇撇嘴,“我不想喝,好臭。”

喬望盛出一碗,白色湯汁點綴蔥花,色澤鮮豔。

“天麻魚頭,補補腦,你就喝一碗,只喝一碗。”

像是哄小孩的招數,向枝唇角要翹不翹的,她心軟了,松口,“好好,就喝一碗哦,不許騙人。”

喬望見她接過,咕嚕嚕喝下去,眼眸溫柔,笑着:“嗯,不騙人。”

剩下的湯蓋起來裝回袋子中,喬望還在想着怎麽變着法哄她再多喝一些。

只不過這都是之後的事,目的地臨近,車子停在了纜車入口,向枝問他,“我們來西檀寺做什麽?”

風有些大,還飄着雨夾雪,圍巾和帽子幫她戴好後,喬望牽着她的手下車。

“陪你來看雪。”

西檀寺後山的雪景很出名,這些年也成為了一個景點。

纜車緩緩上升,抵達神佛殿時,游客出奇的多。

向枝牽緊他的手,鼻尖凍得通紅,她看見很多小姑娘在前面的許願池前拍照,還有情侶在挂同心鎖的。

“我以前不知道這裏的香火這麽旺啊。”

路過的高僧笑笑,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尼陀佛,許是見向枝有緣,他多了一句嘴,“今年有位青年企業家捐了上億的香油錢用來修繕佛祖菩薩金身,祈求愛人平安健康。”

“施主慈悲心,必會和愛人長相厮守。”

向枝恍然大悟點頭,“所以大家這是來沾沾喜氣嗎?”

高僧又笑着,他這次沒有說話,而是行了個合十禮之後就略過他們進去了大殿。

向枝撣了撣大衣上的雪,忽然看着喬望的側臉,冷不丁嘀咕了一句。

“真羨慕那位夫人。”

喬望:“嗯?”

“感覺那位先生應該很愛她。”

喬望平和面容添了絲柔和的暖意,他擡手揉了揉她凍紅的耳尖,笑而不語,只溫柔注視她。

她不需要知道他的好。

她的天真本就該配得上所有的偏愛和例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