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七歲的第九
第22章 十七歲的第九
此時是上課時間, 走廊鴉雀無聲。頭頂的昏黃光暈散落在少女臉頰,瞳孔裏溫和放映細碎明亮的光。
溫橙從沒具體定義過開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今晚卻切實體驗到,原來真正的雀躍是像雨絲一樣落在肩頭, 然後又像西柚氣泡水似的炸開, 密密麻麻地攀爬在心髒, 每一縷空氣都變得清快, 像沾了胡步青種植葡萄風信子的搖曳。
男生站在高她兩階的扶梯,藍白交縱的校褲包裹長腿,背脊峻拔似寬闊的山, 這裏無風,白色衛衣下擺微貼腰側,往上是一張好看出衆的臉。
溫橙呼吸錯亂像掉落一地的枯樹葉, 手指緊撚了撚校服的金屬拉鏈,緊張到無措:“你這是在叫我去你的生日聚會嗎?”
走廊響起一陣學生帆布鞋的腳步聲,踩在地板帶有青春朝氣的力量。
兩秒之後, 溫橙聽見段枞笑了下, 他嗓音像淨白潮水一樣侵向她:“對,邀請你來。”
“周幾?”
“下周六。”
溫橙不太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麽樣答應, 或者是說了什麽話, 心髒除了猛烈跳動外, 好像再沒什麽別的功能。
就好像,周遭萬物都被屏蔽, 腦袋裏只剩下他的那句, 對, 邀請你來。
這意味着,她不用偷偷為他慶生, 也不用一個人坐在馬路邊端着蛋糕為他許下生日願望,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站在燭火裏,微笑看着她喜歡的人今天十七歲。
想到這裏,溫橙接下來的一周像加了速,哪怕是風雨多變的三四月,她覺得下雨天不糟糕,梅雨季也不再漫長了。
也許是盼着快到生日,時間也很聽話地加速運作。
三月二十一,春分,溫橙盼來了段枞的生日。
前一天晚上,她熬夜按照網上的課程親手做了個小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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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寸,中間那顆草莓是溫橙在水果店挑了很久才買到的一顆。
她為了買到那顆草莓連帶多買半斤,就好像她為了做出最滿意的小蛋糕連帶做了好多個不過關的失敗品。
最後的小蛋糕成品也不盡如人意,可溫橙還是選了個禮品袋裝起來,帶到了教室。
這天要上學,只是不用上晚自習。五點半上完下午最後一節課,岑梨忍不住抛下黎聽來找溫橙:“橙子你今天也去段枞家裏吧?”
溫橙不知道岑梨是怎麽知道這則消息,拿出禮品袋的速度變慢,簡單嗯了聲沒再應別的。
“是我求段枞讓他叫你來的,橙子,”岑梨拉了拉溫橙衣袖,“我想明白了,我根本放不下你,你理理我好不好。”
溫橙有一瞬間的錯愕:“是你叫他請我的?”
“對啊,”岑梨點頭,“我就是想借着段枞的生日會和你和好,黎聽人其實挺好的,以後我們三個可以一起玩。”
“還是算了吧,”禮品袋帶子紮在手心發疼,溫橙認真道:“黎聽不喜歡我,你沒看出來嗎?她怎麽可能和我做朋友?”
岑梨還想說什麽,黎聽站在教室門口探出腦袋:“走不走啊梨子,別耽誤時間,還得拿東西呢。”
“我在段枞家裏等你!”岑梨拍了拍溫橙的肩,扔下一句話走了。
溫橙低了低眉把書包清空,禮品袋放進書包,梁池過來敲了敲桌子:“溫橙好了嗎?段枞提醒我叫你一下。”
“好了好了,”溫橙拎書包起身,掃了一圈沒見着段枞,假裝随意道:“他人呢?”
“他現在有點事,估計得等會,說是讓我們先走。”
“噢,那走吧。”
溫橙跟梁池肩膀同步走出教室,其他班有幾個男生圍過來,看樣子是段枞的朋友,梁池時不時跟他們聊天,溫橙站在最外側聽着。
坐上段枞司機的車,溫橙存在感很低,汽車往盤山公路的方向開,她沒忍住問:“不是去段枞家嗎?”
“不是,”有個陌生男生應了聲,“你別擔心,段枞家裏今天來了幾個客人,阿姨怕我們玩得不開心,就讓我們去閑置的別墅。”
原來是這樣。
溫橙點了點頭,把視線放到不遠處的藍天白雲,緊張又興奮地把書包放到腿上。
待會,段枞應該會吃一口她花費不少精力做的蛋糕吧?
溫橙希望他十七歲吃的第一口蛋糕是她做的,但這個願望應該不可能實現,想到這,她滞澀地拉了個嘴角,覺得他吃一口她做的蛋糕就很好。
到別墅門口是六點整,溫橙跟在梁池身後進去,別墅裏已經坐了一波人,全是她沒見過的。
在生人多的地方溫橙一向拘謹,随意找了個矮沙發坐下,她抱緊書包裏的小蛋糕,打量了下這棟看起來完全不像閑置良久的別墅,約莫是六點,天色快要暗下來的時候,段枞到了。
溫橙想和他打招呼,可是有不少人圍過去,她游離在外邊,幾乎見不到他人影,好在那些人也沒有圍他很久,過了會段枞便出現在了她眼前。
溫橙低頭打開書包,尾指勾住禮盒袋,段枞大概是去找梁池,在他經過她時,溫橙叫住他:“段枞。”
“嗯?”段枞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溫橙,嘴角微擡,“怎麽一個人坐這?”
“沒事,”溫橙咽了下喉嚨,尾指不自覺發顫,禮盒袋将落未落地勾着,慢吞吞将它拎了出來,她對上段枞清澈的瞳孔,“我想——”
“啪——”的一聲,客廳的燈被拍滅,在一片黑暗中,黎聽推着輛放三層蛋糕的小推車走向段枞,蛋糕上的蠟燭光暈搖晃,溫橙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精美的蛋糕,瞬間覺得她做的那個小蛋糕有多麽難看浮誇。周遭不約而同地唱起專屬于生日這天的歌曲,所有人跟着黎聽圍住段枞,參差不齊的歌聲包圍住耳鼓。
溫橙尾指松懈一股力量,小蛋糕嘩啦一聲掉進書包,站在人群最外一層看着燭光下的那個人。段枞身上穿的還是藍白的校服,燭光點亮他清俊的下颚,瞳孔墜進昏黃的光線,整個人好像發着光。
“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溫橙聲音微弱,祝福聲被輕而易舉淹沒在混合的群聲裏找不着北。
黎聽穿了件公主裙,近距離地站在段枞身邊,明豔又俏麗。溫橙低頭拉上書包拉鏈,好像再沒有給他送出這份小蛋糕的勇氣。
生日快樂歌唱完之後,大家起哄着許願。段枞笑了下,閉上眼睛許下十七歲的願望。
希望國家昌盛,家人健康,學業有成,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許完願望,他睜開眼,隔着十幾個人看到坐在最外面的溫橙。女生烏發散落,安靜垂睫,放在腿上的書包被蠟燭光亮熏得像潑上一層漆黃。
段枞有那麽一瞬間的愣神,梁池把切蛋糕的塑料刀放到他手裏:“還差最後一個流程呢,切蛋糕!”
段枞拿過刀從上往下切,切到底的時候,衆人歡呼十七歲生日快樂。黎聽拿過另外一把刀給段枞切一塊,蛋糕盛在圓盤上遞給他。
“黎聽你忘啦?段枞不吃蛋糕的。”岑梨奇怪地瞅了眼黎聽,怎麽回事,她應該知道的啊。
黎聽的确是知道,但還是想試試,畢竟她想讓段枞吃一口她親手挑的蛋糕。
“真的不吃嗎?”黎聽忐忑地把蛋糕放到段枞眼前。
“不了,謝謝。”段枞笑着搖頭。
“噢,好吧。”黎聽失望地拿着親手挑了一周的蛋糕分給其他人。
岑梨切了塊有橙子的蛋糕,一路小跑到溫橙旁邊,拍了拍少女圓柔的肩膀:“吃蛋糕,橙子。”
溫橙的視線還在盯着段枞,他在收別人送的禮物,每個禮物看起來都像幹淨櫥窗裏展覽的昂貴禮品。她眼神有些渙散失焦,腿上的書包變得沉重。
岑梨的叫聲把她叫回現實世界,溫橙看向岑梨手上端的蛋糕。
岑梨眨巴了下眼睛:“吃吧,岑梨給段枞挑了很久的,這個蛋糕特別好吃,就是段枞不吃太可惜了。”
溫橙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與岑梨相處,她是個果決的人,只會把世界上的人分為兩類,普通人和好朋友。
岑梨以前是她的好朋友,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了。
溫橙搖頭:“不吃了,我出去轉一下,謝謝。”
岑梨直到這時才徹底追悔不及。她見過溫橙把她當好朋友的樣子,所以她也知道現在溫橙是真沒把她當好朋友了。
等她想明白這層關系時,溫橙已經背着書包出去了。
她的書包是暖黃色,上面有小鴨子的圖案,可愛但不幼稚。像她本人,看着軟綿但其實頭腦清楚遇事不疑。
岑梨眼眶發熱,手裏的蛋糕快要拿不穩。
*
別墅很大,像童話故事裏的城堡,溫橙雙肩背着書包出來透氣。鮮綠色的植物沖刷視野,段枞和大部分人還在裏面,笑聲不斷地從裏面傳出來。她能聽見獨屬于段枞的漫散又少年氣的聲腔。很好聽,融在耳畔像低揚的笑,光聽見就要耳紅。
可是,她今天還沒有當面和他說生日快樂,書包裏的蛋糕也還沒送出去。溫橙暗戀段枞這麽久,還不知道他不吃蛋糕。
原來,他不喜歡吃蛋糕嗎?
那她,還很白癡地做了這麽久蛋糕。花園裏種植的百日草和波斯菊逆風飄揚,從路口傳來摻進清香,溫橙期待段枞生日這天很久,卻沒有想到當這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她和段枞之間也沒發生什麽。
或許是希望太大失望便理應跟着擴大,溫橙無聲嘆了口氣,蹲在波斯菊旁邊擡頭,月亮搭在樹梢往上的位置,澄瑩的黃,清亮得明晃的底色,就像那個人,她嘴唇無聲動了動:“段枞,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
微弱的少女音色沉浸這年的風聲,是最火熾的吶喊也是最眷戀的無聲。
八點多,有人陸續從別墅出來,梁池朝溫橙招了下手:“走了,司機先送我們回家。”
溫橙點頭答應,段枞走在梁池身邊,三人走在一起。段枞和梁池時不時交談兩句,司機的車停在門口,從花園到門口有幾分鐘路程,在距離門口還有一百米距離時,梁池被岑梨叫走,同行的人只剩下溫橙和段枞。
溫橙鼓起勇氣想給段枞說生日快樂,窘促猶豫一陣,段枞先開口了:“溫橙,你那時候叫住我,是想說什麽?”
心髒有根弦被撥動,溫橙貼緊校褲的手掌收緊,耳朵也跟着發麻,他是在問岑梨關燈推蛋糕車進來之前,她叫住他的原因。
可那時候她叫住他是想給他書包裏熬夜做的小蛋糕,而她現在已經知道他不吃蛋糕,所以這個生日禮物,好像沒有再告訴他的必要了吧。
“沒什麽事,”溫橙低着頭走路,側頭看向經過矮籬花圃的少年,手裏拎的書包黃得發亮,眼睛也明:“就是想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段枞輕揚眉梢,“不過你好像——”他頓了下,問:“怎麽不開心?”
溫橙低下眉梢。他看出來了嗎?原來,不止她注意到他的喜怒哀樂,他偶爾也會察覺她的情緒。
“沒有不開心,”溫橙下意識地否認,嘴角彎出一個恬靜的笑,“你過生日,我挺開心的。”
段枞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兩人一起走到門口,他拉開車門,先讓溫橙坐進最裏面的位置,随後自己坐在了她旁邊。溫橙沒和段枞一起坐過汽車,更別說是挨着坐的同一排,哪怕知道他是在給別人騰位置,她抓住書包的手指尖也像染上宿醉的麻意。
汽車是加長的款式,司機還沒來,大概是緊張,溫橙腦子昏沉,咳嗽了一兩聲。段枞擡手越過溫橙肩膀打開緊閉的車窗,寬闊的肩膀躍上月光的清輝,嗓音帶點上揚,“有點悶吧?”
“有一點,”溫橙順着他的話來,嘴角展開,心底泌上雀躍,“謝謝你。”
遠方傳來少男少女的笑聲和交談,很快她和段枞的獨處就要消失不見,溫橙低着頭把書包放在腿上,段枞打開窗戶後收回手,不小心碰到書包,書包便掉在黑暗的車墊上。
拉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打開忘記關上,溫橙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砸在車墊撞出沉悶輕微的動靜。
耳邊響起段枞的一句不好意思,車燈被他擡手打開,暖黃的光線抛灑,那個包裝簡陋粗糙的蛋糕安靜躺在了車墊。
溫橙呼吸不由得一窒。
段枞沒想那麽多,輕微彎腰幫她撿起蛋糕,如果是這還好,可那張小卡片此時也恰好伏卧在禮盒。紙張是純白的顏色,天藍色的水性筆字跡認真,硬朗又大氣地一筆一劃:【段枞,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請你吃小蛋糕。】
這個禮物不言而喻是她給他的,溫橙呼吸靜得好像要停止。
“不是說了不用準備禮物嗎?”段枞大手貼住輕巧的禮盒,拎着朝她看了過去。
“畢竟是來參加你的生日聚會,不準備禮物感覺不禮貌。”溫橙避開段枞探究的視線,心髒撲通如跌入湛藍的海,“而且就是我自己做的,只是一點心意而已。”
段枞随意嗯了聲,把小蛋糕放在腿上,撕開綁帶,拿勺子低頭吃了一口。
溫橙眨了下眼,腦袋裏像坐飛船似的冒出一句話。
咦,他不是不喜歡吃蛋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