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七歲的十二

第25章 十七歲的十二

溫橙下意識把手藏到身後, 用那種很真誠眼神看段枞,烏眸晶亮地搖頭,希望能迷惑過他:“沒什麽。”

“你躲什麽?”段枞低頭湊近,挺朔鼻翼蒙上一層黃昏側影, 伸手拎過溫橙校服袖子, 把她的手攤到面前看, 嘴角隐隐約約拉起來一些, 氣息倦淡輕笑了下,“溫橙,你還裝乖?”

雨過天晴, 西側有迷離的太陽金光照拂,空氣濕漉水汽被蒸發,女生手背指尖纖細的白, 食指下側有一點小痣,顏色淡,似有若無。除此以外, 再無其他。

溫橙手指蜷縮了下, 被他打量的手背沒有受傷,她是傷在了手心, 現在段枞沒看出她受傷, 松了口氣之餘, 被他注視的皮膚燥熱,耳朵也跟着發紅, 心髒狂跳個不停, “段枞……”

高大挺拔的男生仍拉着她衣袖, 撩起清澈能融得進高山雪的眼睛看向她,語調帶點上揚, “怎麽了。”

“沒事,”溫橙吐詞艱難,字字焦灼,“我手沒事。”

段枞嗯了聲松開溫橙衣袖,“你進教室,我去禮堂了。”

“好。”啪的一聲心髒掉落原有位置,溫橙手心隐隐作痛,眉頭緊蹙着轉身進教室,腦袋裏忽然蹦出一句話。

如果,段枞知道她受傷,會帶着她去醫務室嗎?

溫橙抿了下唇,她之所以不想讓段枞知道她手受傷,是不想以此博同情。但如果這次他知道她受傷,和她一起去醫務室了呢?段枞這種人,她和他注定沒緣分,獨處的機會需要自己創造,為什麽要把這個好機會白白浪費?

等了好幾年,才盼來這麽幾個為數不多的獨處機會呀。

溫橙不敢想太多,內心有些遺憾和懊悔在纏綿。十七歲少女心思難辨,喜歡一個人情緒便南北西東都蔓延。

夕陽不知幾時出來,灑在手臂像古舊的令人惋惜的顏色。她把手放進口袋,進教室拿了校園卡出來。段枞已經走了,被他呆過的地方有晚霞抛下來的光跡眷顧,溫橙特意站在他站過的地方停留。空氣裏還存幾分他身上特有的清香,下課鈴打響,穿藍白校服的學生踩鈴聲魚貫而出,吵鬧和腳步聲瞬間淹沒整棟教學樓,溫橙安靜站在走廊邊,在這種不絕于耳的熱鬧裏悄悄,就好像,真的繼續站在了他身邊,也好像,他還沒走,兩人依舊并着肩。

有光留在手心,溫橙伸手抓了把,光纖透過手心縫隙流走,撲了個空。像是想到什麽,她低下頭顱,綁着馬尾的後腦勺栽下細碎的毛絨,眉眼倦怠的失落。

停留十幾秒,溫橙走下樓梯,到醫務室女校醫戴口罩拿鑷子問她:“怎麽弄的?疼就出聲,不磕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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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橙一向怕疼,挑碎片疼得厲害,咬緊牙關才沒出聲。

校醫摘下白色乳膠手套,看着眼前女生疼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不忍道:“行了,平時注意點,幸好傷的是左手,要是右手我看你怎麽寫字。”

“嗯,謝謝醫生姐姐。”溫橙拿了藥出醫務室,霞光滿天,左手的繃帶有些明顯,回教室後,段枞不在,大概還在排練。校慶是這月末,只剩下幾天.

八點四十,恰好是第二節晚自習的下課,黎聽雙眼通紅地低頭進教室,岑梨湧上前問:“別哭了,他哄你沒?”

“沒有,”岑梨吸了下鼻子,“他從沒哄過人。”

溫橙左手放在口袋,右手在寫語文試卷,迎面撞上黎聽白她一眼的不悅目光。教室裏人聲鼎沸,亮如白晝,有人拍了下肩膀,溫橙回頭,看見了新同學林時宜。

女生頭發比新來的第一天更短,眉眼很鋒利的好看,她站在溫橙身側,個子很高杵着看黎聽:“你是不是以為當時教室就你和她兩個人,不好意思啊,我當時也在。”

岑梨為黎聽打抱不平:“行啊你在,那你就把當時發生的一切告訴班裏同學,看是聽聽錯了還是橙——,還是溫橙錯了。”

黎聽拉了下岑梨手腕:“梨子……”

“怎麽了,你別怕,”岑梨觑了眼林時宜:“不就是比我們高了點嗎,一米七,怕啥。”

“糾正一下,一米七五。”林時宜坐在段枞位置上。

“誰讓你坐段枞位置的?”黎聽皺眉,語氣不爽。

“這位置只有你能坐嗎?”林時宜苦惱地咬唇,“我沒記錯的話,這是那個第一名男生的位置吧?”

黎聽氣得不行,伸手去拽林時宜。溫橙站起來挺身而出站在林時宜面前:“你好像還沒當着全班同學面給我道歉吧。”

岑梨懵了:“聽聽你為什麽要給溫橙道歉,你沒錯道什麽歉。”

“那你就得去問她啊,”林時宜拍了拍溫橙瘦弱的肩讓她坐下,挑了眼黎聽,“喂,道歉啊,你想等到什麽時候。臉皮真厚。”

溫橙和林時宜沒說過話,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幫自己,在岑梨當着班上同學道歉時,溫橙拉了拉林時宜的手:“ 你為什麽幫我啊?”

林時宜語氣有些冷漠:“這不是幫你,是幫正義。”

溫橙忍住才沒笑,幫正義,這種話好像只能存于熱血漫畫裏。她拍了拍林時宜的肩膀:“那謝謝你啊,正義天使。”

如果溫橙能發現的話,其實林時宜肩膀是抖動了一下的,可惜那時段枞回來,溫橙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他身上。

等黎聽道完歉,林時宜回了座位,十分鐘的課間結束,整棟教學樓歸于安靜。

段枞回來了,就坐在她身邊寫晚二發的唯一一張數學試卷,溫橙感覺周遭空氣融入愉悅因子,可是月末月考,就要換座位了。

這種好時候這輩子都不會再有。

這時鐘魚踩着高跟進來講老師們開會的一些內容,大意和往常一致,總是一些抓緊所有時間學習之類的話。

班裏同學沒人擡頭,都在專注寫自己的題。

鐘魚講多了也覺得乏味,索性拍了拍桌子不講了:“這周四月考,月考後換座位,剛才有同學找我說不想換同桌,如果還要不想換同桌的,有正當理由的可以找我。”

這句話在溫橙心裏掀起軒然大波,手裏的筆跟着停止,那張數學試卷就此停在那個sinx上。抓着筆側頭偷看他一眼,沒想到段枞也朝她看過來。

少年烏眸低揚,深邃眼睑沾上教室冷光,看向她的睫帶着羽鴉的弧度,看上去明亮又令人心動。班裏悄然無聲,只能聽到各種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溫橙握筆的手出了汗,心髒漏了很大一個拍節。

怎麽了,段枞在這個時候看她,是想繼續和她坐同桌嗎?

段枞擱下筆,把數學試卷推過去一點,低聲問:“溫橙,這張試卷是下晚三交?”

“……對,”溫橙手指僵硬了下,“晚三課代表會來收。”

“噢,行。”段枞把試卷放在桌上顯眼位置,随手用本雜志壓住,正準備要走,忽然瞥見溫橙手心綁的帶子,白色的,表面卻有血跡滲出來,斑駁的淋漓。

他愣了下,沒忍住直接用手握住溫橙手腕帶到眼前來看,僅僅是隔着一層校服袖子的布料。

溫橙也愣了下,男生大手筋骨分明,握住她寬大袖子勒出來的細瘦手腕,兩只手對比起來甚是觸目驚心。

濕熱的溫度騰升,溫橙像泡在滾燙的溫泉池,被他握住手腕的經脈在劇烈地跳動,脈搏頻率一下比一下快。

她貪戀她和他之間這麽近的肢體接觸,臉和耳朵一下子漲紅了個遍。

鐘魚踩着高跟出了教室,噠噠地響在走廊,吵得人頭疼,現在這腳步聲卻像踩在溫橙心上,再過了一秒,周遭所有聲音都消匿,溫橙像被套在一個巨型玻璃球裏,球裏只剩下她和他。

直到——段枞松開溫橙衣袖下的手腕,禁锢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不好意思溫橙,弄疼你了嗎。”

溫橙腦袋像擦過冒火的金星,半晌緩過神,“沒有。”

“跟我出來,”段枞起身,“帶你去醫務室。”

溫橙低頭看了看裂開的傷口,她都沒注意到,竟然第一個被段枞注意到了,想必大概是下課時候和黎聽吵架,林時宜護着她的那個時間段裂開的。

校醫也提醒過她,如果傷口裂開需要及時去醫務室。

溫橙想也沒想就出教室,男生站在走廊口等待,她下午覺得很疼的傷口現在也沒覺得多疼了,加快腳步奔向他。

段枞見溫橙出來擡腳下樓,兩人一起往醫務室走,身影被路燈随行。

女生步子邁得小,段枞是走了一段路才發現溫橙落在他身後。他剛才在想校慶的事宜,一不留神就沒再注意溫橙。

溫橙見段枞停下,小跑着到他面前,累的氣喘籲籲。果然整天打籃球運動的男生走得比她快多了,溫橙很讨厭運動,一天的運動量也就是下第二節課的跑操和來回騎自行車,除此以外,再沒什麽別的運動和鍛煉機會。

“你那個手,”段枞低頭看身形瘦小的女生,“是玻璃杯砸到地上濺進去一些碎片嗎?”

溫橙之前向他隐瞞了這個,有些心虛地把手揣口袋,低頭望踩在塑膠跑道的水白色帆布鞋:“……對。”

段枞注視着女生低下的頭,回想起她跟他說手沒事的場景,思索着出聲問:“溫橙,我們之間,是很不熟嗎?”

溫橙擡起頭,惴惴不安地應:“是朋友。”

“你還知道我們是朋友啊?”段枞笑了下。

“知道,”溫橙很輕點了一下頭,“我們是朋友。”

段枞沒再說話,擡起腳步往醫務室走:“知道就好。”他這次腳步放慢,溫橙毫不費勁就跟上。

去醫務室的路是上坡,這條路叫六元線,視線極好,從下往上走能看見種植的許多植物花草。有常見的梧桐香樟,也有不常見的認不出名字的漂亮綠植。

現在還沒下晚三,偌大校園依稀有值班老師巡邏,基本沒見到像她和他這樣光明正大翹課的學生。

溫橙向來是好好學生,心裏有些打鼓:“段枞,上次你上課帶我出來還是去實驗室,現在我們去醫務室,是可以的嗎?這算逃課吧?”

段枞雖然成績優異得在附中一騎絕塵,但逃課不守規矩的壞事樣樣不落。不能說他是不良學生,可總體來看怎麽着也算不上好學生。

溫橙猜不透段枞,也定義不了他,只能覺得走在他身邊很有安全感,可難免也害怕遇上巡邏的教導主任。

段枞手也插兜,覺得好笑地瞥一眼溫橙:“你手紮進玻璃都不怕,還怕這個。”

溫橙回應得實誠:“畢竟你本來不用逃課來醫務室啊,是我的原因才導致你逃課,如果被老師發現要受處分,怎麽算都是我拖累你。”

在坡上走了幾百米,路過六元線最後一棵梧桐,站在這能看見醫務室的燈還亮着,遠遠照過來像在指路。

段枞眼神動了動,沒回溫橙這句話,只在擡手理衛衣帽檐時把視線短暫放在她身上:“嗯,到醫務室了,我們進去。”

“好。”溫橙偷偷回望了下兩人一起在深夜校園走過的這條平平無奇的路,多年之後再回望已成磨不滅的最佳青春記憶。

*

醫務室值班的還是下午那個姐姐,她蹙着眉盯溫橙手心滲出來的血,語氣聽上去有點兇:“怎麽回事啊,叮囑你要小心點,這才幾個小時傷口就撕開了。”

溫橙咽下喉嚨,沒人告訴她再來醫務室要挨訓啊,早知道自己回家要胡步青幫忙處理一下就好了。

就那麽不到一秒的時間,還沒等溫橙組織好語言,段枞随手拿了張椅子讓溫橙坐下,站在她面前同女醫生講話:“是我不小心弄的,不好意思啊許醫生。”

“噢段枞啊,”許渺戴上口罩掃一眼段枞,“上次梁池打籃球腿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溫橙坐在座位上,一邊接受醫生的處理,一邊聽醫生講三四句,段枞簡短地回幾個字。

他今天在醫務室說得最長的一句話,好像還是剛開始對醫生說的那句不好意思,她的傷是他不小心弄的。

明明這傷口也不關他的事啊。

溫橙腦袋細想着,可很快也沒細想了,手心的傷口傳來痛感,她深吸一口氣,細碎的汗水剎那間一齊湧了過來。

“是會很疼,”許淼有條不紊換着繃帶,像下午一樣提醒道,“忍不住就喊出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丢人。”

段枞低頭蹙溫橙蒼白又隐忍的臉,心髒像被隕石不輕不重撞了下。

……

“好了,”許淼摘下手套,“我去隔壁拿下單子,得記錄一下,你們等我兩分鐘。”

“好,”溫橙笑着應,“謝謝醫生。”

“謝什麽。”許淼穿白袍起身,“砰——”随手關上門。

醫務室不大,分裏外兩間,裏間擺了病床,外間是兩張桌子,五張椅子和一排藥店裏才有的櫥窗,擺滿了各種藥和醫療用品。

窗戶是那種老式古舊的藍色,像是只有老電影裏或者上世紀才會出現的厚重玻璃,溫橙喜愛老物件,盯着看了幾十秒,當聽不見許淼的動靜後,意識到醫務室單獨剩下她和段枞兩個人。

溫橙呼吸一靜,緊繃下巴,看着段枞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低頭擺弄。

她上學很少帶手機來,一是胡步青不許,二是怕影響學習分心。學校裏老師也多次警告不允許帶手機來學校,他倒沒把老師的話放心裏。

溫橙不由得輕彎了下唇。

段枞回完消息,手機放進校褲口袋擡頭,捕捉到女孩揚起的唇角,揚眉道:“剛那麽疼,你還挺開心?”

“沒……”溫橙收了唇角,順應着他的意思搖頭:“我不開心。”抿了抿唇,她彎唇:“段枞,謝謝你帶我來醫務室。”

話音剛落,醫務室裏響起一聲微弱的喵嗚叫聲。

段枞偏頭看向裏間,和溫橙說了句順手的事後,走了進去。

一只小貍花貓躺在地上,虛弱得瘦小,後腿鮮血淋漓,看着生命體征寥寥無幾。

段枞心髒抽疼了下,脫下校服外套把小貓團住抱起來檢查傷勢。

溫橙從椅子上起來,顧不得自己的手傷,湊過來低頭望段枞懷裏的病小貓。

許淼拿了記錄單進來:“欸,這貓怎麽自己摔下來了,剛才我還給它包紮了下。”

溫橙擔憂的眉舒展開,喔,原來這只小貓已經得到救助了,那就好。

“嗯,”段枞把包住小貓的校服一并遞給許淼,“許醫生你看看。”

“喲,小可憐,又摔傷腿了。”許淼嘆口氣,“那我現在再去隔壁拿下動物用的繃帶。”

段枞說行。

許淼推門出去。

溫橙把視線集中放在這只可憐小貓上,有陣冷風吹來,門沒關緊,她擔心凍到小貓,走去把門關上,轉身時第一次看見段枞那麽溫柔和流露心疼的眼神。

噢,所以,在教室他抓着她手腕檢查傷勢和帶她來醫務室,也都只是因為出于善良吧。溫橙眼神動了動,這一刻沒覺得失落,也沒感受到任何負面情緒,她只是覺得,她十七歲熱烈喜歡的男生啊,真的很好。

在最美好的青春期,喜歡上這樣一個美好的人,是這個世界饋贈給她的禮物。

溫橙眼睛用力眨了下,将不自覺淌出的淚眨回去,再睜眼,白熾燈滅掉,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再接着不遠處爆發出一陣騷動,能聽到有人在大聲喊:“停電了!”

溫橙舔了下嘴,眼前什麽也看不到,一絲照明的光線也沒有,她摸黑按記憶裏的原路線走回段枞身邊。

“喵嗚~”小貓不安地躁動,趁着黑暗跳下了團着它的校服。

“欸,小貓!”溫橙聽到貓咪動靜,着急去抱它。

段枞還沒來得及打開手機燈,聽見女孩子歡欣的聲音:“段枞,小貓在我這!”

段枞揚下唇:“你動作還挺快。”

“我之前在家樓下撿了只小貓,”溫橙抱着貓一邊朝段枞方向走一邊笑:“也是一手把它拉扯大的,只不過……”

溫橙回憶起那只叫“小綠”的橘貓,語速減慢:“後來它得病,治不好,就不在了。”

沒等段枞說話,溫橙又笑了:“但是它自從被我撿回家就一直過得很幸福——”腿突然踏空,溫橙腳沒站穩,身體朝前傾斜,為了保護小貓,她拿手墊着,自己朝前撲去。

段枞剛好打開手機燈照明,看見溫橙馬上要摔倒,他擡手拉了把,兩只手陰差陽錯下掌心相貼,千鈞一發之際将小貓抱到桌上,另外一只手把她拉到安全位置,沒想到順帶着拉到了懷裏。

女生頭發茸茸,悉數貼在他下巴。一片黑暗下,只有小貓淺淡的呼嚕聲,她掌心的溫熱以及校園裏慶祝停電的躁動聲。

“溫橙——”

段枞心髒此生第一次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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