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濃黑的夜仿佛被一塊巨大的幕布遮蔽,一顆星星也沒有。

瑪蒂爾德獨自走在空蕩的大街上,大大的寬檐帽遮住了半邊臉頰,腳步飛快。

沒有路燈,街上只有兩三個行人。一排身着墨綠色制服、背着長杆槍的德國兵列着隊走過,瑪蒂爾德繞過他們,加快了腳步。

聖彼得街盡頭的淺棕色小樓裏,有一扇窗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瑪蒂爾德走到了緊閉的房門前,屏住了呼吸,輕輕叩響了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聲長,兩聲短,然後是重複。

空氣靜止了幾十秒。房門打開了一條縫,暖黃色的燈光溢了出來。

瑪蒂爾德進了屋,飛快地轉身把門反鎖,長舒了一口氣。

這時她才來得及看清屋子裏的人。正對着房門的桌子旁坐着兩個人,左面是她熟悉的面孔——索菲亞,正一言不發地盯着她。右面是一個金棕色短發的少年,看起來比自己年長一些,長着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下巴,白皙的皮膚似乎經過長久的日曬有些微微泛紅。他正笑着和旁邊的人說話,笑聲十分爽朗。

牆邊還站着幾個年輕的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洋溢着年輕的活力與熱情。

“歡迎。”索菲亞率先開了口。

“這是阿德裏安·杜蘭德,”她指着那個短發的少年說到。

“你好啊,瑪蒂爾德!我早就聽索菲亞提起過你了!”他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金棕色的發絲在陽光下微微翹起,好像一簇簇跳動的火苗。

索菲亞又依次介紹了其他的幾個人,梳着又粗又長的辮子的艾瑪、像雙胞胎一樣總是形影不離的麗雅和瑪麗恩......大家紛紛和瑪蒂爾德打了招呼,就像看見了自己久未謀面的家人,一邊拉着她介紹屋子裏的陳設,一邊熱絡地與她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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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一股溫暖的氣流漫溢在封閉的房間裏,瑪蒂爾德覺得心中升起了一團火,源源不斷湧流的熱量連太陽都要相形見绌,而自己就要融化在這片熾熱之中。

接下來的日子裏,瑪蒂爾德每隔五天來這裏一次,阿德裏安把這裏起名叫“秘密基地”。索菲亞教會了她如何使用打字機。他們現在主要做的事情是印刷反納粹的宣傳單,在學校等人群密集的地方秘密散發。

瑪蒂爾德第一次接過厚厚一沓宣傳單時,心髒不由自主地嘭嘭直跳。剛剛印刷出來的紙張還散發着油墨香氣,黑色字體工工整整地排列開來。

她把幾本書的內頁掏空,将宣傳單分成幾份塞進去,再一股腦放進書包裏。背起書包的一剎那,她感覺自己仿佛成了運輸金銀財寶的押送員,四肢繃緊了,筆直地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捱過了坐立難安的第一節課,瑪蒂爾德終于盼到了下課鈴聲響起。她背起書包,飛快地跑到教學樓的最高層,拿出夾在書裏的宣傳單,越過走廊外側的欄杆,向一樓大廳的空地上撒去。

雪白的傳單猶如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學生們的頭頂和腳下。男孩女孩們撿起地上的宣傳單,草草地瞥了一眼,迅速向樓上看去。

然而,此刻的瑪蒂爾德早就飛奔下樓,混入了擁擠的人群之中,裝作若無其事地四處張望。

學生們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着,原本死寂的教學樓瞬間就重新陷入沸騰。恍惚之間,瑪蒂爾德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那個、沒有被戰争波及到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校園。她看見了人群之中有人把宣傳單塞進了衣兜裏,有人的眼裏釋放出狂熱的神情,也有人猜測着發布者的身份。好像有某個關閉已久的閘門被打開了,學生們不再對戰争的惡意避之不談,也不再假裝一切都未曾改變。

瑪蒂爾德劇烈跳動的心髒終于漸漸平息了下來,一塊沉重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和索菲亞接觸久了,瑪蒂爾德發現她的确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她是這個小分隊的隊長,無論是比她年齡小的,還是更大一些的,都會被她身上果斷又堅決的氣質所折服。她似乎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任何艱巨的任務都會被她安排得井然有序。

瑪蒂爾德在她的耐心指導下學會了發電報。

嘀嘀嗒。嘀嘀嗒。

手腕慢慢發力,銜鐵下落,如同針尖在金屬上烙下印痕,空氣裏飛濺着看不見的火星。索菲亞告訴她,上級會定期通過電報和他們聯絡。

瑪蒂爾德不知道是什麽人布下了如此龐大的一張網,如同蜘蛛絲一般,延伸到法國每一個看得見或看不見的角落。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在群山環繞的巴黎盆地中央,自己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力量,又能做些什麽呢?

那晚,瑪蒂爾德坐在基地的木頭座椅上發送聯絡信號,臺燈昏黃的光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塊圓形的區域,好像他們得以生存的空間也縮成了那小小的一圈,只有那裏被微弱的光芒籠罩着,而四周則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索菲亞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坐到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總有一天,我們會真正看見太陽升起的時刻。”

黑暗裏,她本就鋒利的五官變得更加突出,她說話時唇邊細小的絨毛微微顫動。

瑪蒂爾德感到了一種熟悉的安全感,讓她混亂的思緒歸于平靜。她看不清遙遠的明天,但她相信索菲亞,相信她一定會帶領着小隊的人們,走向更光明的未來。

日落盡頭的地平線,隐隐約約地逸散着朦胧的光芒。寂靜的世界裏,好像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像縮小的鐵錘在她心髒上有規律地敲擊。

嘀嘀嗒。嘀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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