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會是她嗎?”
瑪蒂爾德接到漢娜傳來的情報後,也是一驚。
星期四的淩晨......說明傳遞給納粹情報的是艾瑪·莫羅。可是,瑪蒂爾德怎麽也不願意相信,這個從三年前就一直在組織活動的、看起來親切友善的女孩會是納粹派來的卧底。
艾瑪一直都是小隊裏大姐姐的樣子,能力并不出衆,但卻是個十足的熱心腸,始終承包了小隊所有的後勤工作。瑪蒂爾德也曾與她徹夜長談,艾瑪說自己并不是巴黎人,父母都是附近村莊的農民。戰争開始後,所在的村莊第一個遭到轟炸。房屋、土地,全部化作了燃燒的灰燼。他們全家來到巴黎投奔遠房親戚,卻遭到了拒絕。父親因為在奔逃過程中感染了重病,很快就去世了,如今只剩下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在陌生的巴黎居無定所地流浪。
瑪蒂爾德感到心中一陣酸澀,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好像被水浸泡過的橡木,在寂靜的海面上起起伏伏。她猜測女孩這麽做一定是有着她的理由。
或許,在這片陰雲籠罩的天空之下,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
晚上,瑪蒂爾德思慮再三,還是找來了艾瑪。
艾瑪看到瑪蒂爾德面無表情的臉的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暴露了。
然而,她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滿面笑容地朝瑪蒂爾德走來。
“瑪蒂,你找我什麽事?”
“別演了,”瑪蒂爾德低下頭,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我已經知道了。”
艾瑪的臉色微微發青,随即又恢複了笑容:“瑪蒂,你在說什麽啊?”
“搗毀武器庫時間的情報,是你傳遞給納粹的吧。”
艾瑪一下子噤了聲,臉色又逐漸變得蒼白,沉重的頭顱低了下去,整個人突然瑟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時間靜默地流淌着,封閉的房間裏彌漫着冰冷的氣息。不知道過了多久,艾瑪的身子顫了顫,突然跪在了瑪蒂爾德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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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了。”艾瑪顫抖的聲音猶如電擊,在寂靜的空間裏發送着斷斷續續的聲波。
“我們家實在沒有吃的了,我母親生了病,一到冬天就幹咳不止。最近越來越嚴重了,幾乎已經下不了床了。”
“納粹答應我拿情報交換就會給我吃的,我實在沒有辦法才會答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艾瑪緊緊攥住瑪蒂爾德的裙角,仰起頭望向她,臉上已經糊滿了淚水。她很想告訴瑪蒂爾德,無數個夜晚裏自己的輾轉反側,被不斷滋生的罪惡感吞噬,內心的糾結痛苦如同飲下一杯杯置人于死地的毒酒。可是如今她是害了她的罪人,是組織的叛徒,她又哪裏有顏面再開口祈求她的同情與憐憫?
瑪蒂爾德看着面前少女臉上痛苦與不安的神情,感覺自己的心髒一抽一抽地疼,手腳不自覺地發着抖。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淚流滿面的少女,只好先把她扶了起來。
艾瑪站在瑪蒂爾德面前,好像被風吹彎了的樹幹,晶瑩的淚珠還在一滴一滴墜落到地面上。瑪蒂爾德深知她沒有別的選擇,無家可歸的異鄉人,巴黎市中心的流浪者,在戰争年代只有橫死街頭的命運。而她的臉龐還那麽的年輕,好像一朵嬌豔的花,卻被無情的暴雨沖刷成七零八落的模樣。
瑪蒂爾德頓了頓,将自己散亂的心思收回來。
“只有你一個人嗎?”她機械地張開嘴,“組織裏還有其他人也在為納粹通風報信嗎?”
艾瑪的頭瞬間搖成了撥浪鼓:“不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瑪蒂爾德點了點頭,從衣兜裏翻出了幾張剩下的配給券,遞給了艾瑪。
“你走吧。”她的語氣冰冷,卻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艾瑪驚訝地擡起頭,望向瑪蒂爾德含着水光的灰藍色眼睛。
“你......你全都相信我說的話?你不懲罰我嗎?”
瑪蒂爾德搖了搖頭。她總是願意盡可能地相信他人展現出來的善意,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這是幸運的初始,卻也是厄運的來源。
而她還是選擇了相信,艾瑪那風風火火的背影始終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艾瑪感激極了,向她連連道謝。瑪蒂爾德一邊安撫着她,一邊将自己心中不斷翻湧的悲傷壓制下去。
“瑪蒂,謝謝你。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這是艾瑪對瑪蒂爾德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星期四的上午,瑪蒂爾德的家門口突然平白無故出現了一束用玻璃紙包裝的玫瑰花。是母親先發現的,她把瑪蒂爾德拉出來,詢問最近是否多了一個秘密的求愛者。
瑪蒂爾德一看到那花立馬就明白了,她裝作驚喜與羞澀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束玫瑰。這花竟然還有幾分重量,抱在懷裏沉甸甸的。深紅色的玫瑰如同名貴的絲綢,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朦胧的光澤,層層疊疊的花瓣包裹着脆弱的花心,花瓣上居然還帶着新鮮的露水。
瑪蒂爾德低下頭,輕輕地嗅了幾下,馥郁的氣味彌散在空氣中,無數帶着芳香的粒子湧入她的鼻腔,讓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漢娜平常最喜歡的香水味道。
她在母親好奇的目光中懷抱着玫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她的心髒依然如擂鼓一般跳動。她閉上眼,将玫瑰貼近自己的胸膛,讓自己的整個人完全溺在這片熟悉而醉人的香氣中,就好像被漢娜緊緊環抱在懷中。
心髒被咫尺卻遙遠的溫熱包裹,好像沉入了玫瑰色的大海,胸口處似乎感受到了每一次漢娜貼近她時暖洋洋的呼吸,不經意間勾起對那人如藤蔓般瘋狂滋長的思念。
周圍的空氣好像完全凝滞,她睜開雙眼,目光重新環繞了一圈小屋,米黃色的窗簾将窗戶完全遮蔽。瑪蒂爾德小心翼翼地撥開繁複的花瓣,從玫瑰花叢的深處取出一張單薄的卡片。卡片上是漢娜娟秀的字跡。
貝爾蒂耶大街 12號
瑪蒂爾德把卡片攥在手心,卡片的邊緣将柔軟的掌心壓出痕跡。她的目光眺望着遙遠的虛空,直到跳動的心髒終于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