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殿訣別
神殿訣別
白櫻林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晨起的煙雲還未曾散去,初生的旭日從山谷後徐徐上爬,橙紅色的柔光透過朦胧,給葉間的晶瑩點染一抹異色的光暈。
菱澈站在崖邊,微涼的晨風帶着若有若無的潮濕輕輕吹動她的裙擺,那淡紫色的薄紗在空中飛搖輕舞劃開絕美的幅度。而她的眼睛卻漫無目的看着前方彌漫的雲霧,可細看之下,瞳孔卻是一片渙散。
她似乎在想什麽,想的那麽入神,以至于忽略了身後那道輕微的腳步聲。流爍在離她一步之遙之處便停住了腳步,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着看着眼前那沉思之人。
片刻之後,他微微嘆息一聲,正準備說話,而那看似毫無察覺之人卻先開口吐出兩個字:“中都。”
他微微一愣,原來她早就察覺到了他的來到。
“你與我所想別無二致。”流爍嘆然道。
“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他們要費如此氣力。蠱族向來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況且,我們與中都的距離也并不是那麽近。”菱澈微微偏頭,眼中重凝光彩,她對此尚存疑慮。這對她來說,就好似一件突如其來毫無頭緒之事,她繼續道:“這都快半月有餘,自從那件事過後,就沒有半點動作,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聽着菱澈的疑問,流爍眼中閃現沉郁之色,神情略微有點不自然,幸虧菱澈背對着他所以并未察覺。
中都麽……,流爍腦海中浮現一絲模糊的記憶,怕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到現在他都一直記得那雙潤滿淚珠的明眸和那眼裏的憤恨決然——她當時也不過十來歲,他也大不了多少,他曾親眼目睹那皓月之下絕殺和那片血紅……
那時,菱澈恐怕還沒出世吧,這是蠱族的一大不為人知的禁忌,到如今蠱族內還知道這件事的恐怕只有他了,其餘的已然被消除記憶或者沉眠于山水間了吧。
這麽多年了,她是要回來複仇了麽……
“流爍,流爍?”不知什麽時候,那背對之人已然轉過身來,她看着流爍那有幾分呆滞的神情,出聲喚道,言語中盡是疑問。“你在想什麽?”
“啊?”流爍心下一沉下意識出聲,但即刻便意識到發生了,他隐藏起內心的情緒,淡然道:“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些其他的事。”
菱澈盯着他,并未消除疑慮,可除去方才的那一瞬的神失,那張數年來依舊保持年輕的臉上再沒有任何破綻。
“想來阿凝在他們手上。”流爍繼續前面的話題,見他提到癡凝,菱澈眉間即刻升上一絲憤怒,雙目之中殺氣湧現。
見菱澈不再追問,流爍暗暗呼出一口氣,這場浩劫怕是避免不了了。他不願意提起那刻記憶深處的往事,即便他只是一個旁觀者,可那件事帶給他的觸動太過于深刻陰沉,現在回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
他繼而開口道:“聖物倒是一方面,畢竟死物,沒有族內有修為之人操縱,是發揮不出它的效用,也只對族內之人有效。”
“族內之人?”菱澈喃喃重複道,似乎這句話提點了什麽,她極力剖析這點滴蛛絲馬跡之後隐藏的信息,可還是如同煙雲般飄渺不可勘探。
這到底是什麽呢?
刷!突然間,二人面前流過水一樣的煙雲,熟悉的靈力在眼前快速凝聚,菱澈心下沉然,豎起手掌釋放相應的靈力。一面光滑的水鏡在半空中懸浮,一張着急的臉出現在鏡面之中。
“聖女大人,不好了,臨界方才發現有大隊人馬從西邊越境而來,似乎是朝滄水殿方向而來。”
“來者何人?”菱澈皺起了眉,眼中凝聚警惕的意味。
“好像是中都的人,他們人很多,屬下感覺到其中有不少強勁的氣息,怕是有備而來,且來者不善。”鏡中的人急切寫在臉上,似乎是見到了什麽生死之間的大事。
“好,我知道了。傳令下去,全族戒備,開啓最高防禦模式,通知在外聖使全部調回,務必将他們擋在臨界之外!”剎那間,菱澈神色陡然嚴肅,眼中血氣翻湧,那如刀般鋒利淩厲的眼神乍現。水鏡中那人見她如此神色,不由脊背寒意上爬。
不等她說什麽,只見菱澈手臂一揮,水鏡騰然散去。
“又是中都!他們這是想來挑釁麽!”怒氣瞬間湧上菱澈的眉間,她發洩似的朝前一揮手臂,強勁的靈力激起罡風,那稠密飄渺的煙雲倏忽之間撕裂得四分五裂堕入深澗之底。“還有我的阿凝!更是…,不可饒恕!”
流爍看着憤怒中的菱澈,她的眼裏翻湧着無盡殺意,那副樣子就如從地底爬上來的魔剎——她是真的動怒了。每每一牽涉到她那徒弟,菱澈的脾氣就格外暴躁,下手也格外暴虐一些,那人在她心中一向極為重要,就連那聖物失竊也沒見她反應多麽劇烈,唯獨——
相比于菱澈起伏的情緒,流爍就顯得平靜許多,似乎是早就已經有所預料。因為,在很多很多年前,那回眸間所湧現的絕然殺氣便早已有了預示,這一天早晚都會來。
只不過,他沒想到會是那麽久,也會是那麽突然——細算起來,也快三十年了吧……
“報!啓禀聖女,敵軍已經越過臨界數裏!”
“啓禀聖女!又發現一隊人馬從狹淵逼近滄水殿!”
狹淵?為什麽他們會那麽熟悉這裏的地形?
“啓禀聖女,對方實在過于強悍,我們派出去的人馬損失慘重……”
“啓禀聖女……”
菱澈已經不知如何來形容自己此刻的驚愕,她的腦子中一片混沌,随後接續而來的彙報聲已然進不去她的大腦。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馬!
不等她會過神來,耳邊竟然有微弱兵刃交加的混戰聲音傳來,什麽!菱澈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不敢再繼續她的猜測,可——
一個渾身是血的侍從跌跌撞撞闖入滄水殿那潔白的拱門,卻實在因為傷勢太重實在越不過那道門階,體力不支倒在了門前。有細碎急切的聲音傳入滄水殿那空曠的大殿,留下聲聲回音揮之不去:“啓禀…啓禀…聖女大人,中都人馬…已經到了…了宮門外,他們…的人太…厲害了,侍衛…侍衛實在要抵擋不住……”
最後一句死死撐住的聲音落下,那侍從便吐盡最後一口氣,氣絕于身亡。
“什麽!”菱澈騰然站起,這道消息就如一個晴空霹靂,讓她心中寒意淩然。這不可能!方才不是在邊界麽,大部隊最快也要幾日路程,怎麽會!為何他們會如此之快,這恐怕得修道之人才能有如此神速。
可是,這不可能有如此之多啊!
“菱澈,當務之急你帶着餘下的人趕緊往後山撤退,我帶着護法去擋住他們。”看着菱澈那愣愣的吃驚模樣,流爍眼中寒意乍現,他果斷道。
看這形式,怕是不滅蠱族誓不甘心啊!他斷然不會讓那個三十年前的仇恨燃燒殆盡這片土地。即便她下了多大的血本,做了多麽周密的計劃。
這怕,臨界那隊人馬是故意用來吸引滄水殿主力,目的是架空滄水殿人力。那突如其來的狹淵人馬和兵臨城下的隊伍,才是真正的主力,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小姑娘已經變得如此果斷狠絕工于心計了麽……
“不!臨陣脫逃算什麽,我是蠱族的聖女,也是這滄水殿的聖女!就算是埋骨血戰,也要與這裏共存亡!”說罷,那雙眸中呈現出不可動搖的堅毅,菱澈臉上表情凝重異常,帶着深刻的狠列,瞳孔在此刻變成了鮮血的顏色,言語異常堅定翻湧着殺意。
流爍被那突然而起殺戮之氣,以及隐藏在其中的悲怆和毫不猶豫地狂然深深震撼,眼底浮現出敬意。他與菱澈接觸并不太多,許是平日的那份孤傲冷然的暴虐模樣,讓所有人心懷恐敬的同時,卻也忘了她原也只是個這麽大的丫頭而已……
殿外狂風大作,黑壓壓的密雲圍繞着滄水殿上方,層層疊疊壓着天,那片昏黑似乎在下一刻便會坍塌下來一般。
兵刃之聲愈發激烈,哭喊下的屠戮之聲愈來愈近,風撕扯着滄水殿的幔簾,那層疊的輕紗盡數在空中狂舞翻湧,風燈裏的燭火已然盡數熄滅,迎面而來的濃厚血腥充斥在幽暗森寂的大殿中的每一個角落。
“流爍,通知下去,所有侍女侍童由你帶領,越過滄水殿之後的密道,前往後山結界之處。”菱澈雙手握拳淩然道,她閉上眼壓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待稍微冷靜之後緩緩睜開。
“那你呢?”
“我不是說了嗎?菱澈是這滄水殿的聖女,誓與滄水殿共存亡,我将鎮守此處,截斷他們通過之處,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不行!”
“流爍,這是命令,這蠱族滄水殿之內還由不得你來命令我!”菱澈眼一橫,那投向流爍的目光淩厲而決然,同時也帶着不置可否的強硬。
流爍還想在說什麽,可對上菱澈那決然的目光,他便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他是改變不了菱澈的想法的,那個孤傲的靈魂是那麽的執拗,也是那麽的不容置疑。
“流爍領命。”他低垂雙眼,發出嘆息般低沉的回複,随即轉身往殿外急急走去。
就當他快要踏出那道潔白的拱門時,身後騰然響起一道話語:“流爍,我以蠱族聖女的名義請求你。用生命去守護那些無辜的靈魂,哪怕是流盡最後一滴血。否者,我菱澈就算是歸于混沌,也會拼盡全力化作怨靈将你的靈魂噬咬殆盡,我以滄水殿的神祗起誓!”
流爍身形即刻停頓下來,不用回頭,那道雪亮的目光便已經穿透了他。還是那麽強硬不可一世的語氣,可深埋其中的凄怆和決然讓他的心中凄楚萬分。
那似請求卻更似威脅的話語在他腦海中蕩起回音,強烈的無力感撲面而來。流爍沒有回頭,他的眼睛定定的注視着前方,似在心中立下了最悲壯的決定,即刻異常堅定答出一個‘是’,便繼續朝前方急急而去。
随着流爍的離去,滄水殿迅速恢複了往日的沉寂。
那愈來愈近的混亂之聲絲毫動搖不了那昏暗大殿的暗然,仿佛這片幽沉之地與外面那片血紅之間有一道天然的屏障。
菱澈嘴角漾起一絲笑意,手輕輕的搭在了那雕刻着繁複花紋的冰涼石柱上。她擡起頭,大殿中靜靜矗立着的巨大神像還是那麽的無動于衷,隐逸在昏黑之下的眼神中盡是悲憫,可那悲憫卻是那麽的無力。
你們,也是預料到了無計可施了麽……
菱澈不由苦笑,她一向逃避滄水殿的壓抑和昏暗,這裏就如一個囚籠,時時刻刻在提醒着她的身份。在這樣的環境中呆久了,是會越來越漠然的,漸漸的和眼前的這些虛僞石像融為一體,可——
她終究是這蠱族滄水殿的聖女,即便是再厭惡,也有她需要承擔的責任。
她和那些神像不一樣,不論前方再艱難險阻,她都不能畏懼,即便是魂飛魄散——就和那些拼死守衛宮門,用血肉之軀抵擋敵軍瘋狂入侵的族人們一般。
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職責,這裏的每一個族人都是自己的勇士,只可站着而生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