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泺水祭禮
泺水祭禮
月光如水，溫柔傾瀉而下，給平靜的河面披上了晶瑩的外袍。浩瀚星河在靈境的夜空中清清楚楚展現，大山深處的夜空晴朗無比，沒有被一絲烏煙瘴氣所沾染。
雙腳接觸到了軟軟的草地，泺水河畔已然聚集了從四面八方村落趕來的村民，柳绾顏的目光落在了他們的臉上，是那麽的虔誠肅穆。寬闊的河面上飄着無數盞小燈，搖曳的燭火仿佛摘下了整個星空，喃喃的禱告聲不約而同響起，此起彼伏。
雖然聽不懂南派方言，可從他們的神情可以看出，一定是為了在乎的人和事吧，突然間有淡淡悲涼之意湧上柳绾顏心頭。
眼前開闊無比，泺水的微涼趕走了夏日的煩悶，極目遠眺是望不盡的墨色重影，天地是如此浩瀚，而人卻是如此微渺，宛如滄海一粟。之于天地山川，便好似浮游，只存朝暮。
如此短暫的時光中，心中執念慰寄大多等不到釋懷那一日的來臨，所以神明便成為了了心底的依賴，禱告是為了讓最深處的祈願能乘着風，飄搖而上九天神界……
但終究只是美好的夙願，可若能讓那心底的執念得到寄托，也算是所謂神明的功德罷。
“你看，那些人，你覺得他們所求為何？”徊風漫步河畔，彎腰拘起一捧微涼河水，他的手中，倒影出了璀璨星河。
柳绾顏沒有回答，只是低低一笑：“說起別人，我倒更加好奇，若是你，可有所求？”
那雙澄澈的雙眼映出對面那道紅色的輪廓，他的眉眼依舊那麽溫柔平和，手中捧着的星辰跳躍上了深邃的眸子。
沒有料到如此的發問，徊風眼神微微顫動，喃喃低語宛若夢呓：“我的所求麽……”
他的眼睛望向極遠的天盡頭，似回答卻也似在說一件全然不相關的事情：“這漫天的星，多美，沒有任何牽絆也沒有任何約束。”
“滿天的星子，雖然看起來熱鬧，可卻是最孤寂的存在。它們彼此相望，卻也彼此相隔。”柳绾顏順着他的目光落去，繼續緩緩道：“永恒的無束最終落下的怕只是無盡的寞落，既然如此，倒不如昙花一現——雖然短暫，卻也驚豔了四方。”
沒有料到柳绾顏會說出這樣的話，徊風眼神一跳，手微微顫動一下，微涼的河水滑落指間，跌落而漾起的漣漪将倒影的星河模糊。
“這世間本就無兩全——”
“但，不後悔便可，不是麽？”柳绾顏微微一笑，看着他，眼中的光柔和釋然。
徊風不住一怔，心中似乎有根弦輕輕撥了一下，喚來了皎潔月光照亮深埋心底的昏灰死寂，他的眼中複雜神色一閃而過，緊随其後的卻是掙紮後的釋懷……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站在水邊，搖曳的燭火乘着風順流而下，那星星點點的溫暖光芒織出夢幻般的片片晶瑩。沒有任何對話，可那交互的眼神卻已經将彼此間的心思相互托付。
如果，時間能在此刻永遠停留那該有多好。不約而同，彼此之間的眼中袒露出期望。可這靜谧的時光沒有延續太久就被打斷：
“唉，你看他們放出的燭光多美呀。”
“哼，這有什麽了不起，蠟燭而已！”柳熙禾自從到了回風崖就一直板着一張臉，看誰都和欠了她五百兩一樣。此時也是撅着嘴，任流爍怎麽讨好搭話都是直接怼回去不留半點情面。
她時不時朝徊風那邊看幾眼，眼裏除了警告就是不滿，而徊風每次都是一笑置之，絲毫不理睬她的威脅。
“師傅！”流爍快步上前，朝徊風行禮，接又略帶委屈，聲音越到後面越小：“熙禾姑娘非要過來，我…我攔不住……”
“沒事。”并沒有任何叱責，徊風朝他安慰笑笑。
“阿姐。”柳熙禾目光一落在柳绾顏身上，轉而雙眼放光，神色即刻靈動起來，她跑過去緊緊抱住柳绾顏的腰：“阿姐在哪我就在哪！”
柳绾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眼中目光溫柔……
“呀，篝火點起來啦!”柳熙禾瞟到河對岸跳動的火焰，臉上即刻顯現出興奮的神情，畢竟只是十來歲出頭的孩子，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也很容易被稀奇的事情吸引。
徊風微微擡手，引來一陣風，恍惚間人影已落在半空。墨色的發絲在月下反射出淡淡的銀光，回首間，唇邊溫柔笑意已然透進心底。
“走嗎？”他伸出一只手，朝柳绾顏道。
看着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柳绾顏心又開始撲通撲通跳動，眼見得淡淡紅霞便要飛上雙頰，她緩緩擡手，似要接受他的邀請，可還沒觸碰到那微涼的指尖便被一只溫暖的小手截胡。
“好，阿姐，我們走呀！”柳熙禾笑嘻嘻的握住柳绾顏的手，不由分說直接拉起她就朝前方那片火紅的光亮飛馳而去，瞬息之間就将兩人甩下。
看着掠過水面的那道淡淡鵝黃色人影，徊風眼中漾起柔情，輕輕收回那只手，眼中并沒有任何怪罪之意，只是微微搖頭，即刻乘風跟上前方兩人。
在對岸落下，泺水祭禮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不同于方才燃放河燈時的肅穆，此時的場面一副歡聲笑語。合着歡快的節奏，人們圍着篝火手拉手旋轉而舞，不時有人從圍觀的人群中旋轉而出，加入這片曼舞歡歌之中。
搖曳的火焰倒映在如鏡般平靜的水面，是那樣的鮮明透徹，星光雖然璀璨但光芒卻是疏遠寒涔的。此刻的篝火雖然少了淡泊之意，但那明麗的紅黃之焰如一道暖流，瞬息之間融化了心底的寒寂……
看着眼前的歡快，柳绾顏眼眸中流露出向往之意。背後一道細微的落地之音傳來，她轉過頭一擡眼便對上了那道平和的眼眸，許是被眼前這煙火暖意所感染，紅衣公子的眼裏那道拒人千裏之外的寒意已然淡去，眼眸中第一次有了塵世間的溫度。
“呀，阿姐，她們邀請我跳舞呢！”柳熙禾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可一扭頭那白色的小人便如一滴水般消失在了旋轉的人群中。
“令妹學的真快。”徊風看了眼篝火旁那歡悅擺手旋轉的白衣少女，已然完全和歡舞的村名民融為了一體。
喜悅是有強大的感染力的，徊風的眼中映上了跳動的明麗火焰，他回頭看着眼前之人，突然道：“你可曾見識過我們南派的祭舞？”
“祭舞？”柳绾顏不解疑問道。
“不是單單是旋轉而舞。”徊風笑意滿滿，再次伸出一只手，繼續道：“來，我教你。”
“師…傅——”一旁的流爍眼中閃過驚訝之意，其餘的話還未出口便被徊風的眼神制止。
“噓”修長的食指搭上了唇做出噓聲的動作，徊風眼中流轉溫暖：“我們都只是這芸芸衆生的一員而已。”
柳绾顏搭上那只冰涼的手，少女的手是柔軟而溫熱的，在觸及指尖那一瞬間，溫暖迅速傳遞。
仿佛是有着天神降臨般的氣場，紅衣的公子一入場，那些歡舞的人群不由自主朝四處如潮水般不着痕跡退散，将場地留給了那道身影。樂曲似乎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控制一般，逐漸舒緩下來，紅衣圍繞着篝火輕旋而舞，舞姿中帶着淡淡的悲涼孤傲。
周圍的人就這麽靜靜的站着看着，眼神中不由顯現出敬慕，那似乎是對神明的敬仰之意，而神明一向是孤獨而又悲憫的存在。
就在氣氛開始低沉的時候，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旋入，那明麗幹淨的氣息一瞬間緩解了逐漸走向哀寂的氣氛。不知是不是受到感染，悲涼之意迅速被沖淡，氣息也轉暖起來，有了親切的實實在在的溫度。
衆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那兩道交織的人影，在溫暖的篝火之下編織出夢境一般的氛圍。
一曲畢，仿佛從高臺浩然之上回到了現實。在短暫的一愣後，四周爆發雷鳴一般的掌聲，歡笑聲再次揚起，人群迅速将二人包圍，火焰将氛圍再度推上高潮。
與方才不同的是，兩人的手的握在了一起，并沒有因為樂聲的轉換而放開分毫……
“哎！你家師傅呢！”一張氣鼓鼓的臉出現在流爍面前，柳熙禾仰着頭叉腰質問道。“他把我家阿姐拐哪去了，快說，不然讓你好看！”
看着面前這粉雕玉琢的小圓臉，流爍差點沒憋住笑，但還是正經道：“方才不是還在嗎？”
“還用你說！看得到我還問你幹嘛！快帶我去找我家阿姐！”
“那個你也看到了，咱就沒必要去打擾人家嘛，再說了，師傅的事情任何人都管不了的，我——”突然間感覺到氛圍陡然森寒，讓毫無防備的流爍硬生生的将後面的話吞了下去。
那雙眼眸中閃電般流露的寒意讓流爍不由自主脊背發冷，明明眼前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此刻的眼神卻比滄水殿的殺手修羅更加狠絕！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這眼神來自那個孩子氣十足的軟萌少女。
“那…那個我真的不知道，師傅修為那麽高……若不是提前告知，除了族內長老他們，不是我等可以追蹤的了的……”許是被那眼神所怔，流爍說話都不由有點結巴。
“哼！”柳熙禾發洩似的朝地面跺腳，眼中戾氣乍現，随後出其不意朝空中越去。
“唉，你去哪？”看着那道轉眼就要消失在月色下的背影，流爍脫口問道，可話語已然追不上頭也不回急速離去的白影。
看着已經消失在月影下的背影，流爍默默嘆了口氣。篝火旋舞還在繼續，那歡樂的笑聲沒有被這邊的小插曲打斷分毫，而靜立之人已然沒了任何興致。
不單單是因為那憤而離去的白衣女孩，方才師傅的眼神他也看到了，他跟随師傅那麽多年，第一次在他眼裏看見那樣的神色，仿佛有一盞燈照進了迷霧中的隔絕之地，給暗處徘徊的人指出一條通往之路。
而且，方才師傅的動作——
細細回想起方才的前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流爍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結，似乎有可怕的預兆闖進他的腦中。
師傅莫不是——
不！師傅比誰都清楚這樣做會引發什麽樣的可怕後果！師傅是滄水殿的人，是不可以有除了神明之外的人走進他的心裏的，他怎麽！
不，他一定要回去阻止師傅，師傅…師傅雖然外表溫和平靜，但本質上也是個瘋狂的人啊……
快回去，不，快去找師傅！
想到這，流爍全身發抖，再也無暇顧及其他，即刻躍上了月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