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骨笛為信

骨笛為信

一整夜遍尋未果,流爍幾乎将泺水河畔方圓數裏翻了個遍,黎明已至,他拖着疲憊的身軀返回回風崖。果然,師傅若是不想讓他找到他們,他就算把這泺水翻個底朝天都摸不到他們一絲影子。

可一旦停下來,那個可怕的猜測便不斷在腦海中浮現。流爍心裏寒意不止,此時此刻他只希望徊風的背影能立刻出現在回風崖,這樣…這樣可能還有挽回的餘地吧……

可是,師傅是什麽樣的人,在這滄水殿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清楚,即便他也摸不全那眼光深邃之人的真實想法。徊風的心就好似一道深淵,那飄渺的霧水将淵中情形遮擋的嚴嚴實實,窺伺不到半點真意,甚至貿然之下強行窺探,還可能落個粉身碎骨的慘烈下場。

即便如此,他又能做什麽呢……

他是勸說不了那孤傲的心的,想到這,流爍心中油然而生強烈的挫落感。方才憋着一口氣的緊張陡然散去,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無力。

突然,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笛音,笛音清雅,傳林而過驚起筱筱竹葉顫抖之音。難道是——

流爍猛然間又恢複氣力,他屏住呼吸,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将所有的希望賭在了這窄窄的一方長葉上。那笛音傳來的方向似乎是崖邊,心念一起,流爍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朝山崖飛馳而去。

快,就快到了,此時的速度已然是他修為的極限了,若再快,以他的能力,可能就要被刀子般的側風撕碎,可他顧不得那麽多了……

就快到了,希望一切還來得及,那崖邊…崖邊……不!

密密的竹葉之後,是回風崖最高的地方,可此刻背對他而立的背影卻不是那道熟悉的紅色,那是……

猛然間像被抽幹全身氣力一般,流爍腳步不由踉跄一下,他下意識伸手扶住了旁邊的一棵竹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難道…他還是…還是來晚了?

似乎是聽見背後傳來的細微葉落身,柳绾顏滿臉驚喜的轉過頭來,可看見是流爍,那眼中的喜悅即刻淡落下來。

“是你啊,你師傅徊風呢?他還沒回來嗎?”一瞬間,柳绾顏便整理好了情緒,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問道。

“師傅…師傅昨晚不是和你在一起麽……”流爍的聲音有幾分顫抖,他看着面前鵝黃衣衫姑娘臉上滿懷希望的笑意,嘴裏苦澀萬分。

“他方才說有點事要處理,回滄水殿了,說要我在這裏等他,太陽落下之時若順利,他便回來和我走。”沉浸在甜蜜中的少女臉頰飛上紅暈,有嬌羞之意隐隐浮現,柳绾顏沉浸在對往後的期盼中,全然未曾發覺少年刷的一下慘白如死灰的臉色。

“你…你說,師傅……”流爍震驚當場,嘴唇顫抖以至于後面的字發不出一個音。師傅…師傅竟然已經回滄水殿,還有他說的話——

好像感覺到了流爍的不正常,柳绾顏擡頭看着他的臉色,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她的心也不由緊張起來。“你怎麽了?徊風有什麽問題麽……”

看着少女一副蒙在鼓裏的模樣,流爍深吸一口氣,艱難開口道:“你知道你手中的骨笛是從何而來的麽。”

“骨笛麽?我一直以為是玉的呢,可摸起來又不像,比玉更加寒涼。咦?奇怪,為什麽這笛子這麽涼呢。”聽見流爍的發問,柳绾顏下意識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笛子,低聲喃喃道。

流爍全身愈發顫抖,柳绾顏的話仿佛在空氣中凝固成冰刃,一刀一刀毫不留情的射向他的內心。

“這骨笛是由人骨頭混合鮮血煉制而成的,修為越高的人煉制出來的骨笛便越溫潤,越接近玉的存在。”

“此笛極難煉制,且與煉制者血脈相通,因為…因為它本就是煉制之人身體的一部分啊……”

說到這看着柳绾顏猛然凝滞的眼神,流爍露出一絲苦笑,她…也猜到了吧。

“不錯,這是用師傅自己的小骨和心頭血煉制的。此笛有強大的馭靈之效,同時也是師傅最強大的武器。”

“可你知道他把它給了你意味着什麽麽?”沒有給柳绾顏留下思考的時間,流爍繼續道:“即,是信物…也是訣別啊……”

看着柳绾顏陡然瞪大的雙眼,流爍心中隐隐浮現痛意,師傅終究…終究是做了最不應該做的事情……

“訣別…不…訣別,為什麽是訣別,流爍你說清楚…”柳绾顏後退一步,神思慌亂,骨笛差點從哪手中滑落,她看着眼前滿臉倦容的流爍不住自語。“他明明說過落日就會回來的,他…他不會騙我……”

“師傅當然不會騙你,他就算是拼着魂散都會如約…可他為什麽這麽傻呢…”流爍嘆了一口氣,眼神直挺挺的透過即将奔潰的面孔,空茫茫的望向她身後那飄渺的雲煙,一口氣接着說了下去。

“我不知道師傅是否告訴你他的真實身份。”

“師傅他是滄水殿的護法——金字塔上層的孤寂之人。他最大的職責便是守衛滄水殿和南派這一方土地,接受所有人的禮敬,作為神的近侍,他們不可以有任何陪伴。”

“從小被神祗選中,便注定只能孑然一身,直到死亡來領的那一刻——”

“這是一個開始了就不能改變的殘酷游戲,如果有一天,他的心裏走進了除了神明之外的人,那麽也就代表着……”

流爍深吸一口氣,他實在不願意說出這麽殘忍地話,可……

“——隕落。”眼眸痛苦緊閉,他還是将這兩個說了出來,話語脫口那一瞬間,流爍雙眼陡然睜開,瞳孔中乍現淩厲的悲光。“”

流爍的話宛如一道驚雷從柳绾顏頭頂毫不留情劈下,她猛然擡起頭,眼睛盯着流爍,這…怎麽會…,那他為什麽還要回……

似乎是猜透了她的疑問,流爍低下頭無奈道:“擅自逃離滄水殿的人,是要遭到無窮無盡追殺的——”

“他們不能容忍任何一個人舍棄神的意志,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教主、大祭司,都是被牢牢束縛在金座上的傀儡,表面的光鮮只是用來麻痹歡呼擁戴的信徒和族人的。”

“師傅不願意就這樣一走了之是因為他非常清楚,倘若只是逞一時之快,那麽後半生的殺手便會如附骨之蛆纏繞而來,即便他修為再高也承受不了如此頻繁的截殺——滄水殿向來不缺殺手和死亡……”

“他不願意就這樣連累你,也不願意舍棄陰霾之下的一絲光線。所以他一定回滄水殿,以一人之力挑戰所有的森寒鐵律,即便他知道——”

“即便他知道,這幾乎沒有任何通融的機會,可他就算是為了一絲希望也要盡全力去嘗試,即便最後落個魂散屍沉血海的後果。”

“師傅……,他骨子裏真的是一個願意為了那線微光…飛蛾撲火的瘋狂執着之人啊……”

說道最後,流爍的聲音裏染上了濕意,師傅用自己下了一個極大的賭注,賭上他的全部去換一個自由,可這怎麽會成功呢……

“哎,你去哪,快回來!你……”眼前冷不丁寒光肅然乍現,沉浸在神傷之中的流爍被那道雪白的鋒芒刺痛了眼,可來不及有任何舉動,那道鵝黃色的背影已然禦劍于翻湧的雲煙之上,即刻便要消失在雲海盡頭。

流爍站在原地張目結舌,那一霎那他從離去之人身上捕捉到了決然與無畏,是那種哪怕煉獄獄修羅都淡化不了的毅然。長劍出鞘,單薄的人兒身上湧現了他從未見過的強大靈力……

突然他眼神一凝,即刻朝上躍起,手中靈力爆現朝虛空中猛然攻去!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與其相撞,漾開的靈波将整個回風崖都驚得顫抖了兩下。

刷!一道淩厲白影穿過彌漫的煙波直沖他面門而來,流爍本能腳尖輕點飛速朝後掠去,然而那道白影并沒有停頓分毫,大有不取他性命不罷休的念頭!

電光火石之間,長劍在黑石頭上擦出跳躍的火星,刺耳的金刃交接之音在竹林上方炸開,驚得飛鳥紛紛展翼逃離入浩茫白空之中……

一柄軟劍深深陷入身後巨大的黑岩中,面前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此時此刻她的眼中燃起地獄般的烈火,是那般的炙熱,只稍許偏一眼便立即會堕入其中被業火吞噬。

“誰要你多嘴的!”柳熙禾冷冷看着被她逼得無路可退的流爍,恨然道。

“我不說她早晚都會知道,早晚都會有的事情倒不如說開了的好。”流爍對上那憤怒的雙眸,臉上毫無畏懼之色。他看着對面那沒有淡下來分毫的眼色,補充道:“你阿姐是什麽樣的人想必你也清楚,他們兩個身上有相似的氣息,但都用盡全力去隐藏壓抑,只要有一個口子釋放,便是誰也攔不住。”

“你!”許是再度激怒了面前的少女,她銀牙緊咬吐出一個急迫的音節,手中雪刃猛然朝下斜壓去,即刻便要斬下流爍的頭顱!

而眼前那雙眼卻全然不顧的盯着她的雙眸,鎮定異常。向下的手陡然停住,鋒利的劍刃離脖頸之餘一寸,柳熙禾突然轉手改變劍刃的方向,将其從岩石間斜抽而出,劍刃離石的那一瞬,如屏障般巨大的黑岩即刻四分五裂。

對于阿姐她沒有任何辦法,這不是她想瞞住就能瞞住的事情,這一切她都沒有任何力量去掌控。

“滄水殿,帶路!”刷的一下,軟劍又比上了流爍的喉嚨,柳熙禾冷冷看着眼前之人,話語中沒有任何溫度。

“你沒必要去送死。”流爍嚴肅道。

“你閉嘴!帶路!別讓我說第二遍,否則我不保證我的劍下一刻會不會刺穿你的咽喉。”持劍的手沒有一絲猶豫,柳熙禾眼神鋒利無比。她只有面對柳绾顏時才會像一個正常會哭鬧的小女孩那般,那般的肆無忌怛,因為對于她來說——

阿姐…可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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