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旱災年月4
旱災年月4
另一邊的範景繡,面帶愁容,街道上陸陸續續有許多和她目的相同,也衣衫褴褛的人,走向同一個地方-----勞工牆。
這勞工牆是大夥兒找活計的地方,是在縣西面,離着西集市不遠,有着一面長長的黃土牆,所以就被大家叫做勞工牆。
在兩年前這個地方範景繡沒有來過,那時候雖然也窮得叮當響,但一年兩季靠老天爺降下雨水也能飽腹。直到兩年前開始大旱,常常五六個月滴水未降,青苗枯死,田地裂開,為了有口吃的,她才來到這裏。
一開始饑荒還不是特別嚴重時,有的雇主見她一個小姑娘可憐,還會好心請她去幹活,可随着旱災越來越嚴重,大家也都只能顧自己。
“丫頭你來了。”跟範景繡說話的是一名長得有點壯實的漢子。“前兩天我沒在,聽其他哥幾個說,你被打傷了?”
“孫大哥。”範景繡拍拍自己的肩膀,向孫昊證明。“受了點小傷,都好了。”
孫昊見此發出爽朗的笑聲,“沒事就好,走,今天哥哥我在,罩着你。”
“多謝孫大哥。”範景繡也不拒絕,這年頭矜持這種富家小姐才需要的東西,她不需要,也要不起。
“客氣啥,走吧。”
二人順着找活計的大隊伍,一起來到了勞工牆下,找了個地方随意地坐着,等着人有錢的老爺太太們來挑人。
“孫大哥今日咋來這麽早啊?”幾個高矮胖瘦不等的漢子,穿着粗布麻衣的短褐,腰間繞着灰藍色腰帶。
“不早不行啊,得搶塊顯然的位置啊。”孫昊坐在小土坡上,手裏抛着石子,“前幾天去給那些老爺子們運貨,日夜颠簸差點累死老子,操,簡直把人當畜生使喚。”
“沒遇到劫匪吧。”幾個因長期見面而熟識的兄弟們問着。
“大爺我聰明,避開了。”這時人群騷動起來,“不聊了,哥幾個都精神一點,送錢的來了。”說着,站了起來,他本來人長得就高大,此刻又是站在一塊隆起的土包上,就十分顯眼,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範景繡也站了起來,但她沒有靠近孫昊,而是往旁邊挪了挪,雖然隔着不遠,但不會讓雇主們覺得她這個“累贅”和孫昊是一夥的,這樣可以增加孫大哥被選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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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壯丁不錯,看起來體體力很好。”管家模樣的山羊胡男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大腹便便的老爺身後,時不時向財主老爺推薦着。
“嗯,不錯,留下。”在這個別人食不果腹的年月裏,這些個豪紳依舊是極其圓潤。這富态的老爺着華服,戴皮弁冠,皮革縫隙之間綴有珠玉寶石,讓人群裏的範景繡歪腦筋直冒。
當然,她也就是腦袋裏想一想,就像吃不到大肉,卻能自我想象已經滿漢全席一掃入肚了。
富态的老爺一條縫的眼睛四看,立馬瞅見了異常突出的孫昊,胖手一點。
管家一看,心裏很不樂意,因為他之前克扣工錢,可被這小子帶人給揍了,從此以後就沒用過他,今天也不知這老爺是抽哪門子的瘋,竟然也跟着來了。
縱使心裏不高興,可面上那是萬萬不能表露出一點,連忙朝着他喊着:“我家老爺親自點你了,還不快滾過來。”
孫昊聽了這話也不氣,讨生活誰不挨點氣受啊,揚着笑問着:“給多少工錢啊?”
其他被點了名的人也跟着問,他們也曉得這狐假虎威的管家忒不是個東西。
山羊胡子的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道:“一日每人五個銅板,包兩頓吃喝,管飽。”
這管家的話一出,很多人都不樂意了,這完全是壓榨啊,就有人憤憤不平地叫嚷道:“前兩日還是七個銅板,這麽今日就變成五個了?”
山羊胡管家臉一沉,道:“就是這個價,要做的站到一邊,不做的滾一邊去,別耽誤別人掙嚯啷響的銅板。”
被點名的那幾個人糾結了一下,最後看看天色還早,仗着自己結實強壯,便怏怏地返回人群裏,最後剩下一半,也就是三個人留在原地。
富态的老爺眼一眯,朝着管家扭過頭去,管家一看老爺招手,似乎有話要說,便颠颠地走上去将腦袋湊過聽着:“明日改成三銅板,後日直接一個銅板兒。”
管家頻頻點頭,心裏則想着:真夠賊的!
這年頭有飯吃就不錯了,即使不給銅板兒,也有人會幹,就是相對少了些,人質量也差點。
孫昊幾個交頭接耳地細細商量着,“哥,這工錢也太低了,五個銅板現在就夠買一個小炊餅的,分成兩半,早晚各半塊,得虛死。”
“對啊,要不我們再等等吧,後頭指不定有工錢合理一點的呢。”
“就是,咱哥幾個身強力大,都能将人給擠走,好工錢我們差不多能抓着。”
在孫昊幾個說話的時候,管家朝着周圍看了看,見着那些老弱病殘很嫌棄,自然不想用他們,這些人雇傭了也就是光吃食物的豬,哪裏能産生應有的價值。
随後他的視線落在了還在交頭接耳商量着的幾人身上,喊着:“你們幾個,過來,我們老爺用你們了。”
而這時候,孫昊幾人也商量好了,只有其中一個瘦高個子的人願意随着孫昊一起做這單。
孫昊揚着手回着:“你們工錢太低了,如果能把舍妹也帶上,我們三個人可以跟你們去。”
“老爺,您看?”管家回頭詢問着富态老爺的意思。
富态老爺颠着低頭看不到腳尖的大肚子走上前去,細細打量着範景繡,見到不過是一個黃瘦的小丫頭,相比他那些水嫩嫩的小妾,這丫頭皮糙肉厚,頓時啥性趣也沒有,拿着鼻孔怼人,問着:“我那可都是體力活,這丫頭能行嗎?”
“我可以的,我力氣很大,從小在地裏幹活,能背能挑。”範景繡一聽他這樣問,知道有戲,便大力推銷着自己。別人看不上那幾個小銅板,她可是需要得很。最主要的是還包兩頓混水飽的飯,她很滿足了。
“行吧,老爺我日行一善。不過你這力氣...”富态老爺頓了一下,小眼眯着,見眼前這丫頭一臉緊張,雖壓抑得很好,可怎麽能逃過他的眼睛呢,接着道:“是比不上這些壯勞力,工錢嘛,自然要低一些,就三個銅板吧。”
範景繡臉白了一下,可還是點點頭,三個銅板她也要。
孫昊拍拍她肩膀,算是無聲的安慰。
富态老爺背着手走了,山羊胡管家朝着選好的幾人叫着:“趕緊的。”說着,也轉身離開,快走幾步跟上老爺,再扶着他上了馬車。
幾人小跑着跟在馬車後頭,來到縣北邊,一路出了北門,從官道上改道田間小路。小路窄,馬車不能走,富态老爺也就下了馬車,在前頭悠哉悠哉地走着,管家在一旁給撐着傘。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幾人翻過兩座山坡,在山窪處停下。眼前是一處籬笆小院,進去後發現院內有一塊被圍起來的綠油油的蔬菜地。
看得範景繡幾人稀罕得不行,眼睛似乎都在發綠光。
“這裏呢,以後就是我們老爺的別院。”管家将角落處的藤椅給搬過來,用衣袖擦掉上頭的的灰塵,扶着富态老爺坐下。“你們幾個要把周圍圈好的荒地都給開墾出來,別偷懶啊,時間只給你們兩日,幹不完工錢都別想要。”
聽管家這麽說,幾人到外頭一看,差點想破口大罵,問候他十八代祖宗。
這周圍的荒地,硬就算了,還夾雜着碎石子,他們一共六個人,按照正常勞作來估算,得要三日才能完成。
如今這扒皮的老爺倒好,工錢給的低就算了,還要讓他們沒日沒夜地幹,以此來省下一天的工錢,真是死扣死扣,暗暗詛咒他下輩子是一個倒黴蛋。
富态老爺心裏穩的很,他先是低價将人引來,再進一步壓榨一天工錢,這些窮酸鬼就是千百個不願意,那也不可奈何。躺在藤椅上,吹着山風,曬着小太陽,喝着管家現準備的水果汁,這才是人生啊!
“別楞着了,趕緊動手吧,工錢還想不想要了?”管家見幾人愣站在外頭,朝着他們喊着。“工具在你們左邊的地裏,都麻溜點。”
幾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裏的無力,孫昊說着:“咱們六個人齊心一點,誰也別偷奸耍滑,按時給那扒皮完成喽。”
其他四個男子點點頭,随後視線都看向了會拖後腿的範景繡。
見幾人看向自己,範景繡習慣性彎着嘴角笑着:“幾位大哥放心,開墾這種活,我不會拖累大家的。”說着,就先一步踏出,去管家說的地裏找鋤頭開始幹活。
幾個大男人見此,也跟在她身後走去,事已至此,還是盡力多幹一點,連着她那一份都幹進去吧。
籬笆院裏的管家彎腰對着躺在藤椅裏的人說着:“老爺,人已經幹上了。”
“好好好。”富态老爺連說三聲好,對這些被壓榨了又不會反抗的廉價勞力非常滿意,不過想到裏頭還有一個丫頭,就起身來查看,看看她是不是不行啊。
一手搭在籬笆上,一手摸着大肚子而腳蹬石塊,看着那單薄的小身體,揮動着鋤頭埋頭苦幹,其速度一點也不比其他人慢,非常高興,這銅板花得真值!
“那丫頭力氣還挺大,這兩日要是表現得好,就将她留下來照顧蔓菁吧。”
這富态老爺口中的蔓菁是他暗暗從縣令那兒搶來的美人,若是長時間養在祖宅裏,這人多口雜的難免會洩露消息,就只能尋個偏僻的地方好好藏着,供他消遣。
聽老爺這樣說,管家點頭應着:“是,老爺。”
原先那幾個男人還擔心範景繡拖後腿,可當見着她身後那一趟翻好的土地,就覺得汗顏。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小的身體蘊藏着大大的能量,再對着範景繡時,那叫一個和顏悅色。
“妹子,你讓哥哥幾個覺得羞愧啊。”在範景繡左邊的壯漢,見着只微微比他差了一小節距離的姑娘,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應該被遠遠甩在後頭才是的啊。
範景繡擡頭看去,從他神色中曉得了他心中所想,便一邊揮鋤刨地,一邊回着:“從小就在地裏長大,一年兩種兩收,就這麽一年複一年地磨練出來了。”随後揚着燦爛的笑容道:“沒有拖累大家就好。”
“沒沒沒。”壯漢被她耀眼的笑容閃着了,心突突地變快,說話也有些結巴,便不敢再看她。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苦幹,他不能輸給一個姑娘家,丢不起那個人!
範景繡見此,便也專心刨地,她得多幹一點,然後才能在吃飯的時間段,向這些人多要些時間回趟家裏,給娘親帶個夾着菜的窩窩頭。
也不知道,孫大哥那幾個兄弟有沒有找到夜神,将自己找到活計的事情告訴她。想來應該是能找到吧,畢竟她那麽顯眼,只要見過就不可能忘記。
至于那五十石糧食,她再琢磨琢磨。
想着這些的時候,手下也沒有閑着,因着心裏急,速度更加快了一些。
孫昊見此,忙提醒着:“你才三個銅板,用不着跟我們一樣,這地裏有碎石頭,別一鋤頭下去,崩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