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旱災年月5

旱災年月5

“好的,孫大哥。”範景繡點頭應着,手裏的速度慢了下來,和幾人稍微拉開一些距離,不會落後太遠,也不會太過接近。這讓幾名卯足勁想要找回面子的男子,在心裏都稍稍松了一口氣。

等到耀眼的太陽高挂在正空時,有兩名帶着藍色圓頂帽的家丁,背着糧食進了山窪,朝着正在揮鋤頭的幾人喊着,“開飯啦。”

範景繡幾人一聽,耳朵就支棱起來,肚子也非常應景地響起咕嚕聲。

“走走,先吃飯,緩一緩。”孫昊扔掉鋤頭,率先轉身往小院子的方向走,幾人也緊跟其後。

等幾人到了後,發現院子裏的富态老爺和管家已經不知啥時候離開了,院子裏就只剩下兩名穿深藍色短褐的家丁。

“窩窩頭熱乎的,但這粥要你們自己熬,粟米都給你們帶來了。”

順着像大爺一樣的兩名家丁的手看過去,土竈邊放着兩個小黃麻袋,其中一個袋子裝着的是粟米,剩下的一個裝的就是窩窩頭。

“行了,這兩天時間,都是我們哥倆來給你們送窩窩頭,一天一次。”兩家丁說完後,啃着窩窩頭離開了。

幾人瞧着那被打開過的一小袋窩窩頭,估摸了一下夠不夠幾人一天的量。

“院子裏的蔬菜,咱們熬粥的時候放點進去,下這窩窩頭,大家都能吃個大飽。”範景繡早就盯上了那一片綠油油的蔬菜地,此時無人看管也沒有禁止,便提議着。

“好是好,就是.....”幾人有點猶豫,擔心貪嘴一時,最後把工錢給整丢了。“怕那管家最後找茬不給結算。”

孫昊見此,拍着大夥的肩膀,“盡管吃,若是他敢找茬,咱們幾個揍他一頓給搶過來就是。”

“好,聽你的。”面對吃的誘惑,幾人異口同聲地道:“咱們連夜給他幹活,也得吃飽了才行啊。”

随後幾人分工明确,有的去找柴火,有的打井水,有的摘菜,有的燒火上鍋熬粥。

幾個一邊搓着手,一邊咽唾沫的漢子,看着範景繡攪拌鍋裏的粟米粥,屬于糧食的香味撲鼻而來,空着肚子猛烈地吸着帶米味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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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好久沒有喝過這麽濃稠的粥了,那黃通通的顏色,在他們眼中就是世上最好看的色彩。

摘菜的漢子抖抖手中的一大把菜葉,将灰塵抖落,在水中草草過了一遍後,就迫不及待地撕碎扔到鐵鍋裏去,在範景繡長勺的攪拌下,從嫩綠變成了深綠,均勻地和粟米粥混合在一起。

“來來,排隊啊,可以吃了。”蔬菜下鍋燙燙就可以食用,早已等不及的幾人人手一個窩窩頭啃着,吆喝着排隊。

範景繡一人一大勺下去,将木碗給裝得滿滿,這大份量看起來就心裏美美的。

幾人端着剛出鍋的粥,也不管燙不燙,一邊吹起,一邊因高溫而抖抖索索地吸溜着。

範景繡迅速吃飽後,望着也已經吃得差不多的幾人商量着:“幾位大哥,我家住在東門外,離着這裏不算太遠,病卧在床的娘親在等我回去照顧,我能不能捎帶着兩個窩窩頭回去......”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看了幾人面色一眼,有些弱氣地道:“一個也行的,我很快就回來。”

幾個大男人一愣之後,摸頭笑着:“兩個兩個,你一小姑娘幹的不比我們少,拿的工錢還沒有我沒多,吃的也沒有我們多,你就盡管拿吧,哥哥們不是不講理的人。”

他們可不是可憐她,而是講的都是大實話,要細細一究,還是他們幾個大男人占便宜了。

“謝謝幾位大哥。”範景繡大喜,眼睛彎彎地朝着幾人道謝,然後麻溜地從地上起來:“我跑着去,跑着來,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晚上我會多幹一會補回來的。”

“你這說的是啥話。”孫昊瞪了她一眼,道:“我們幾個大老爺們連個小忙都舍不得幫嗎?我們又不是那些大財主,沒那麽多斤斤計較。”

“就是就是,你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幾人齊聲附和着,還有的說:“你用布袋子裝一小把粟米回去給大娘熬着喝,菜也順幾片回去。”

“我真的可以嗎?”範景繡黃瘦的小臉上,此時一雙眼睛似乎在放光,好看得緊。

“哥哥們還能說假話诓你不成。”其中個子最矮的漢子說着,“你要快去快回啊,咱們沒有你在後頭追着,這幹活都提不上勁。”

“謝謝。”範景繡連連道謝,迅速裝好糧食,朝着幾人揮手,很快就消失在幾人視線中。

另一邊在縣裏逛着的顏青染,已經有人告知她範景繡找到活計的事情,便四處逛逛,到了正午的時候,随着老弱病殘的百姓來到粥棚。

此時這裏正在施粥,一天一次,只在正午。

“唉!這日子沒法過了。”一名頭發亂糟糟的老人家嘆氣連連,端着一碗稀粥坐到牆角邊,一點點喝着,像是那些文人才子細酌美酒一般。“诶!”又是一聲長嘆。

他是舍不得喝啊,這能浮筷子的水粥,一咕嚕下去就能喝完,且裏頭還攙着沙子,劃拉着嗓子眼。

“縣丞大人,這粥稀得跟水一樣,我們根本就不能果腹啊。”有脾氣火爆的災民,早就受不了一天天變稀的粥。

有人帶頭,就有人附和,“是啊,您今天必須得給一個說法,我們可都是聽說了,這糧食是皇上下旨赈災的,前幾日才一車車運來,您不能給我們吃這樣的啊。”

“糧倉裏有糧食上黴,咱們外面的災民卻一個個餓死,這是什麽道理嘛?”

“我們要你們給一個說法,不然......”

此時躺在粥棚下的一名細皮嫩肉的少年,起身看着眼前這群刁民,厲聲問着:“不然什麽?你們想幹什麽?”

被他這一問,災民都安靜下來了,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少年手裏轉着一把折扇,慢慢走來,說着:“我縣令爹爹心善,給你們吃的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你們是有多金貴啊?”

“咱們都是人,憑啥你們可以大魚大肉,養得膘肥體壯,咱們這些人就得日日食不果腹、餓死路邊?”這時,從災民中走出來一位胡子拉碴的大漢,身長八尺,豹頭環眼,長得極其的兇。

衙役們見此,立刻上前護住錦衣華服的少年,“少爺,您往後退。”

“退什麽退,他一個刁民,還敢動手不成?”這少年就是縣令大人的公子範景統,在縣裏那是橫着走,纨绔子弟一個,扒拉開擋在身前礙手礙腳的衙役,朝着那胡子拉碴的大漢說着:“就憑我是縣令的公子,生來就比你們高一等。”

胡子拉碴的大漢被他的話和眼神刺激到了,早就憋着的一肚子火,在這一刻瞬間被觸發,竟然真的朝着範景統撲過來,一拳擊出,直接将人給揍飛倒地。

範景統蜷縮在地上捂着胸口,朝着那些呆愣的衙役叫喊着:“上啊上啊,都他娘給我愣着幹啥,都給本少爺弄死他。”

被範景統這麽一叫,回過神來的衆衙役,立刻圍上前去,十幾個人對打一個沒吃飽飯的虛人,揍得大漢毫無還手之力,躺在地上抱着頭忍着冰雹一般密集又重的拳打腳踢,愣是很硬氣地一聲沒吭。

麒麟趴在顏青染耳邊說着:“這些人是不是餓傻了,都什麽時候還縮頭縮腦地不上前幫忙,這麽多災民團結一致,哪裏會受到這些欺負。”這個世界中,麒麟不想自己被當成妖怪,所以除了範景繡外,都不曾在旁人跟前出過聲。

顏青染看着面前發生的事情,無悲無喜,只是淡漠地說着:“ 趨利避害,畏死樂生,人性如此。”

麒麟:“鼠目寸光。”

顏青染擡手敲着它的小腦袋,說着:“不是所有棋手都會望到第五步。”

麒麟吧唧着獸嘴,“又蠢又懦弱,活該被标上三六九等,入不得眼。”

“好了,我們看着就好。”顏青染揉揉它的頭,視線看向被打得已經快斷氣的大漢身上。

下手的十幾個衙役一看,這胡子拉碴的大漢要死了,就停住手腳,詢問着錦衣華服的少年,是不是該繼續:“少爺,這刁民快被打死了。”

範景統甩開扇子搧着風,走來俯身看着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不是挺能咋呼的嗎?怎麽就三兩下倒地上,動不了了?”

說着,伸腳踩在他臉上,直接将鼻子踩破,斷了鼻梁。“下次動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再逞威風,在這杞縣,不是你們這些廢物可以大聲說話的地方。”

圍觀的災民看着這一幕,心顫得很,一邊可憐胡子拉碴的大漢,一邊害怕自己也被這樣對待,耷拉着頭,将自己縮成一只烏龜,不敢直視嚣張跋扈的少年。

範景統很滿意這些人的反應,“來人,以後這個挑釁鬧事的人,不許給一丁點糧食。”衆衙役連連稱是。

轉身回到粥棚的範景統,舒舒服服地接過衙役遞來的水果,吃着雇人從鄰國運來的葡萄吐着皮兒。

全程目睹這一幕的縣令夫人,也就是範景統的娘親,見着兒子打了這些刁民一悶棍後,才在丫鬟的攙扶下起身,施施然走到棚外,展開菩薩心腸的笑臉,道:“我兒野性難馴,衆位不要往心裏去,今日大家都可以多喝一勺米粥和多吃一個窩窩頭。”

災民喜出望外,誠心實意地齊齊拜道:“謝謝夫人,您是在世的活菩薩啊!”

再也沒有人将視線放在躺地上、死活不知的大漢身上,興高采烈地重新排隊再去領一份吃食來填肚子。

範景統看着棚外這些窮酸刁民,發出一聲嘲笑,給顆甜棗就搖尾乞憐,渾然忘記所受的不公,真是可笑!這樣愚蠢的人不欺負,連老天爺都會看不過去!

當他嘲笑的視線落在遠處屋邊時,像是受到什麽傷害一般,連忙捂住了眼睛,裏頭灼燒的厲害。剛要習慣性地叫衙役去将人綁來,在脫口而出那一瞬,硬生生地憋住。

“我兒,你這是怎麽了?快告訴娘親。”縣令夫人聽見範景統的慘叫,立馬轉身去查看。

“眼疼,娘。”範景統感覺眼裏像是有兩塊燒得通紅的石頭一樣。

“快快,你們幾個趕緊将少爺擡回去,你去将王大夫接到衙裏。”縣令夫人着急忙慌地吩咐着,也不管是不是在施粥,讓人擡着他兒子上馬車往縣衙疾馳。

沒有了衙役維持秩序的災民,見着擺在木桌上的糧食,眼睛直冒紅光,一窩蜂地上去搶。

“你們這些挨千刀的,不要踩着我孫子啊。”老婦人呼天搶地的叫喊聲,此時沒有人搭理,眼裏只有吃的。

先趕到的災民,手剛抓着窩窩頭,就被後面的一把扯開,如此反複,在原地幾百人打成一團,拼着命地将搶到的窩頭,混着沙土血水就往口裏塞,亂成一團。

而那差點被踩死的小孩子,剛巧被踢到胡子拉碴的大漢旁,被大漢用盡全力撈在身下給護住,保住了一條小命。

那老婦人好不容易擠過去,對着快要昏迷的大漢連連道謝,随後将小孫子從他身下給拉出來,然後尋着空隙遠離混亂的人群,坐在外頭默默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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