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門口等你。別躲。】
待周蒼一本正經發完這句,半晌,對面沒了回應。
再收到林聽雪的消息,已經是二十分鐘後——
小騙子:【實在不巧,曼曼有事我們先回家了。】
小騙子:【周隊自己玩兒吧。】
撩人的本事和實際膽子不成正比。周蒼失笑将手機暗下。
車裏唯一的光源來自他的手機和墜入玻璃的橘黃路燈。等待在這普通而濃重的夜,周蒼實在無趣。
近來,林聽雪高中時與他書信講述自己家庭秘密的那些片段和文字,無由來地敲打他心髒。
她說自己不是罪人,她說不理解爸媽為什麽都不信任她不愛她。
她的年少像一顆未成熟的澀果。
他唯一品嘗。
他終生難忘。
上次乍然接到林奶奶的電話,她只是怯怯着急地說“幫幫我們小雪”,周蒼就覺仿佛是自己命懸一線。
焦躁。
她已經幾十個小時,沒同他好好聊天了。每次不過是浮皮潦草地回應,或者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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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她奔走的勢頭,還是盡數被她掌控,被她的冷淡截停。
就像此刻,明明是蓬勃春夜,他卻覺得荒涼無感。
周蒼摸索出煙盒,抽一根夾在指尖,骨節相倚,散漫搭在窗沿。他将駕駛座椅靠背調高,想換個舒服的姿勢,皮夾克覆在身前,松松從肩頭滑下。
撿起衣服再擡眸時,遠處路燈的昏黃光暈下,一抹熟悉的清瘦身影漸顯在視線裏。
周蒼滑起車窗。
防窺膜作障,深眸隐在暗處,他的目光無所忌憚地追随過去。
按下未抽的煙頭,輕點手機屏幕。
手機震動亮起——
林聽雪定睛一瞧,不出所料,是她剛剛放飛自我惹下的禍。
江曼還和其他朋友玩得正嗨,她借口自己有點困,先回到江曼的小區。從混亂喧鬧場所出來,小區的寧靜讓她覺得空氣都新鮮不少。
林聽雪想在樓下散步,猶豫幾分她索性接起。
對方嗓音低低,似帶着嘲笑:“真走了?我都到酒吧門口了。”
林聽雪怕被他看穿,路燈下低眸踱着步子,只說:“和周隊有緣無分。”
“有緣無分不至于,想見我的話,下一秒就可以看到我。”
他語氣篤定。林聽雪捏着手機,驟然擡頭。
難道他不在酒吧?
偶爾來往的居民她不熟悉,但也能辨認那不是周蒼。四周也沒有他的車。
“你在哪?”她環顧四處,警惕而好奇地問。
不遠處,周蒼手墊着後腦凝望過來。
見她半挽起的發松散落下,米色長款風衣罩着一件白色吊帶,牛仔短裙甚至不過膝。
他不由眼尾半眯,忽覺剛剛那根煙應點燃的。
玻璃模糊,她也是。缥缥缈缈,他抓不住。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
只認真而期待地念她的名字:
“林聽雪。”
“嗯?”
“你想見我嗎?”
那邊沉默幾秒。
“你到底在哪?”她問。
“你先回答我。” 他語氣緩緩柔柔,試探意味明顯。
“你想現在和我見面嗎?”
周蒼盯着遠處,指尖已經搭上開門的把手。
只有她想見他,他的出現才有意義。只要她嗯聲,哪怕只是點頭。他就選擇被內心的沖動支配,不顧一切朝她奔去。
然而。
她的聲音淡而破碎。
“不想。”
黑暗裏,周蒼一秒縮回手指。仿佛觸碰到不該碰的東西。
他看到林聽雪環抱着臂,朝花池那邊走。他快要望不到她。周蒼前傾着身子去尋她,快要撞在擋風玻璃上。
未果,眼前空蕩,周蒼悵然落回座位,低嗤一聲:
“是誰剛剛說要看腹肌來着。”
林聽雪也不逃避:“你這些年都是這麽撩小姑娘的嗎,千裏送自己?”
“那也分人。”
“我屬于哪種?”
“我樂意送上門的那種。”
林聽雪在木色長椅坐下,切了一聲:“真油。”
“你剛從野男人堆裏出來,我還沒說你油呢。”
林聽雪聽出他的不快,故意問:“那群男人的平均年齡都比你小,你羨慕啊?”
周蒼覺得這樣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和她聊天蠻荒唐,但難得她如此輕松,便附和:“不羨慕,我嫉妒。”
“男人的嫉妒心也這麽強嗎?”
周蒼沒回應這句,只說:“下次想喝酒,可以叫我。”
“怎麽,你比那些男人安全?”林聽雪很快問。
周蒼在車裏被她逗笑,安靜環境下,他的聲音像被磁粒摩擦,簡單就勾起人的心弦:“何止。我呢,酒量好酒品好。”
“你可真自戀。”
“身材還比他們好。”
“我又不是沒看過。”
話趕話,兩人都沒過腦子。說完林聽雪就立刻閉嘴,懊惱地小聲拍拍自己額頭。
那邊似乎并不在意,依舊語氣輕佻,帶着可以察覺出來的笑意:
“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啊,那都是幾年前了,我難道不會進步?”
“那你還挺自律。”
既然是雙方都輕松愉悅的對話,林聽雪也不再小心翼翼。
院裏夜涼如水,少許的酒意在胸腔作祟,她有好多話想說,不知道從何開口。
半晌,那邊試探地第三次問,這次語氣夾雜猶疑:
“所以,要見面嗎?”
皎月懸空,氣溫恰到好處。這樣的花園,小徑,隐匿處暧昧私語,甚至可以當作放松的片刻,治愈程度不會比酒精差。
可是怎麽辦。林聽雪擔心喝酒她沒醉,只是面對面對視一眼,偶然感受到對方的皂香或是不經意的體溫,都會被夜色釀成度數更高的烈酒。
總不會太清醒。
林聽雪猜到,周蒼或許是在附近。明明他也足夠冷靜,沒有沖動地來見她。
這樣也不錯。
“不要。”
“……好吧。”
看不到周蒼表情,倒聽出幾分失落。
她頓頓,深呼吸一口,身體放松下來才說:“能單純聊聊天嗎?”
“當然。”
車子熄火狀态沒有開空調,周蒼竟覺得有些寒意:“你不回去嗎,外面很冷。”
也是此刻,林聽雪哦了一聲,才警覺發問:“你在哪?”
“在……監控上看你。”周蒼故意,“不知道吧,昌市公安的指揮中心,可以看到全市的近景。”
“我們老百姓這麽毫無隐私嗎?”
“也不是,監控是用來尋找線索的。是我想找到你。”他說,“我還能看到你穿了風衣、短裙、長靴子。很漂亮。”
“那你……監視我。”她嘟囔。
周蒼笑着:“沒有,你去跟野男人喝酒我就不知道。”
林聽雪抿唇,長久以來第一次袒露心聲:“心情不好,少喝一點。”
話題沉悶下來。
周蒼想到之前的事,陷在駕駛座位:“工作不順心嗎?”
“嗯。”
他回應地溫柔,打開人傾訴的開關。
林聽雪背脊松懈,整個人軟塌塌坐着,手扶着椅邊,冰涼。她此刻,只想當他為一個老朋友,知她冷暖情緒的老朋友。
她的語氣低靡:“我好像選錯了。”
周蒼安撫:“工作不合适我們可以換,大把的機會更高的門檻都等着你呢。”
“不是,我好像不該回來這裏。”
不該嗎?
周蒼想:這個“不該”二字裏,有沒有包括他呢?
“那你要辭職,還是有更好的選擇?”他問。
“辭職算是逃避吧,我現在入職不久,還沒做出什麽業績,不想顯得我是落荒而逃。至于更好的選擇……”林聽雪望着月亮思忖半秒,“誰能知道下一個一定比現在的好呢?”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他話音剛落,林聽雪已經開口。
她似乎有點醉意,語氣溫吞,耳邊放大她的聲息:“周蒼。”
“嗯?”
寥寥無幾的幾次被她叫名字,簡單的兩個音節像撥動的琴弦,已經在撩撥他的心髒。黑暗狹窄的車載空間,周蒼阖上眼,喉間克制着回應她。
明明咫尺,卻又天涯。
“你知道我最近一直覺得自己的狀态像什麽嗎?”
“什麽。”
林聽雪緩緩:“你還記得我們上學的時候,我在二樓,你在四樓,我們二樓樓道的窗戶最初沒有安防護網,夏天的時候那窗戶就那樣大開着。”
“記得。”
“有一次模拟考,我中途上廁所,回來發現有一只小鳥飛進來,小麻雀。它好慌好着急,那麽長的樓道,它從這邊飛到那邊,速度很快,在高處的封閉玻璃上撞了又撞,被撞它就調換方向。可是它根本找不到出口,巡邏員都把所有的窗戶給它打開了。”
“飛出去了嗎?”
“沒有。”
林聽雪繼續:“它就在樓道裏打轉,撞玻璃,很明顯受了驚吓,一直在叫,很尖銳的叫聲。”
十六歲的她只覺得那是誤入迷途的小鳥,這樣的偶然事件令人驚奇有趣。
二十六的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只小鳥。
昌市是那片樓道。看似很長,處處是壁。
透明的玻璃不是出路,是危險。
周蒼聽罷,溫聲:“它被困住了。”
林聽雪點頭:“是啊,它被困住了。”
周蒼說:“慢下來,說不定就找到出口了呢。”
“我當時應該試着引導它飛出去。”
“你當時在考試。”
“是啊,我身不由己。”林聽雪低聲,“我站着看了會兒,就回教室繼續寫卷子了。”
“現在有點後悔。”
“不見得是壞事。”周蒼回應。
“啊?”
他解釋:“最後不還是飛出去了,這段經歷啊,還能讓它長點記性,下次看到玻璃窗就離得遠遠的,不會誤闖也不會受傷。”
林聽雪蹙起眉,疑惑:“小鳥有這麽聰明嗎?”
她是真的在思考周蒼的話。
只聽對方輕笑,短促而飄忽,由聽筒傳出來,好似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腔和随之變化的呼吸。
他說:“它沒那麽聰明,但你有啊。”
周蒼聽懂了。
聽懂她的迷茫和躊躇。聽懂她是單純地在傾訴,不摻雜感情,只因為他與她有相同的記憶,更容易理解,更容易共鳴。
甚至他能夠從她的描述裏,想象出那天她大概穿着藍色校服紮馬尾辮,頭繩大約是粉紅草莓,袖子一定蓋過指尖,寬大校褲能掩住鞋面。
她呆呆去望那只迷途的小鳥,沒想到未來有一天自己會從看客變成局內人。
林聽雪無奈地笑着:“我好像,還不如它呢。”
明月夜,共沉淪。
對面沉默幾秒,在林聽雪出神裏,很快拉回她所剩無幾的游刃有餘。
他問:“所以你呢?”
“你為什麽回來?”
長久未見後第一次被問他這樣的問題,林聽雪只覺坐着脊背僵硬。
她索性站起來,故作輕松:“你猜。”
“我……”
周蒼還沒說完,對方已經打斷,語氣調笑,仿佛不是她:
“你不會覺得我是因為你吧?”
“我還沒那麽自戀。”
見面都不見,還說什麽因為他。
周蒼無趣,滑下半截車窗。新鮮空氣闖進來,他才覺得有了呼吸的餘地。
“我要說真是因為你呢?”那邊篤定要跟他言笑下去。
“那我就信你。”
林聽雪被逗笑,唇角上揚:“騙你的。”
“你忘了我是專門抓騙子的警察。”他警告。
“你證明不了我在騙你,或許我說的是真的呢?”
“少撩我。”
“我可沒有,你還要露腹肌呢,輕浮男。”
周蒼失笑:“我輕浮???”
林聽雪長久握着手機煲電話粥,肩臂酸痛,她憑空伸展兩下胳膊,活動肩頸,拿遠手機長長伸個懶腰,清甜裏帶着慵懶倦意:
“好累,聊不動了。”
“聊不動還是撩不動了?”周蒼問。
“你這麽純情?又沒說什麽暧昧的話。”
輪到周蒼進入失語狀态,想到她單元的橘貓,還有他安的小夜燈。他便換了話題。
“周五比賽你會來的吧,”周蒼帶着誠懇,“如果我贏了,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和你有關。”
他想當面,能夠看着她眼睛神情,能捕捉她的情緒,講給她。
林聽雪說:“如果輸了呢。”
“不會輸的。”
“好吧。”
“那你記得來,我給你留了座位。”
林聽雪今晚數不清第幾次笑出聲來:“你怎麽還像高中生一樣。”
“有麽?”他問。
“還會在意球賽有沒有女孩子去看。”
“不是在意有沒有女孩子,那麽多人我才不管,我只在意你去不去。”周蒼說。
“我去的話,你就會好好表現出帥氣的一面,多投幾個球?”
周蒼已經看不到林聽雪的去向,花池裏有人影掠動,他無法下車,低低笑了下:“我還需要表現?”
“其實你可以現在說,我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不要。”
林聽雪覺得他故意搞神秘,吊人胃口,吐槽他:
“你好幼稚。為什麽那天才能說。”
“怕你不想我。”
“你說,你這幾天很想我,我現在就告訴你。”
“愛說不說!”不說拉倒。
耳邊那人還在笑。
呼吸太多涼氣,林聽雪熬不住,徑自向回走:“挂了。”
看着一秒一秒增加的通話時間,對方似乎沒有要挂斷的意思。
她走到單元樓門前。
電話裏又重新有了回應。
周蒼收斂那副不正經的模樣,口吻同這月夜,晦暗裏擁有明亮:
“放輕松,你今晚的問題會有答案的。找不到出口就慢慢找。”
“我陪你。”
林聽雪沒有嗯聲。捏握手機的那雙手放在胸口,清晰感受到自己放大的心跳,連着脈搏,将湧動的血液歸于全身。
今晚的冷靜僞裝又被他一秒打破。
幾年前,周蒼也無數次說過同樣的話,在她被母親改了高考志願,在她大學開學第一天沒有父母去送,小長假一個人在寝室的時候。或者是無趣周末。
他都說,我陪你。
那時候他也真真正正做到了。
現在呢。
他說的陪伴又是如何?
踏入樓內,關上單元玻璃門,林聽雪腳步緩下來,盯着長久的通話記錄界面,猶疑着思量他信口承諾的真實性。
黑色數字照亮她的眼眸。
緊接着,她聽到背後有車子駛過。
還未回頭看清。
那輛車傳來短促而明亮的一聲鳴笛。
像上次雪夜的告別。
林聽雪愣兩秒小跑回去,只看到不熟悉的暗黑車身消隐在夜裏。
Snow:【剛剛是你?】
她當下有些難以置信。所以他說見面,真的是下一秒就能見到的這麽近的距離。
末了手機震動。
他發來簡短語音,調笑裏帶幾分寵溺——
Kilig:【小慫包】
很快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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